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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 完結(jié)+番外_分節(jié)閱讀_48

    方明玨大笑著拿腳蹬他們:“去去!你們才蘿卜呢,我好歹也是顆人參哪!”

    這下就連他師父沈老尚書和蔣老、崔宇都笑起來。眾人上前拉了他起身,一路往宮外走去,聽得一路宮人經(jīng)行都與他們道年歲吉祥,走到元辰門口了,正有宮鐘重重敲響六下,一聲一聲洪亮曠遠、拖得老長,打在耳中直叫人整個身子都似被這報年關的長鳴震蕩起來,忽如被迎來送往的無盡年歲急匆匆撞腰跑過。

    ——過年了,過年了,過了一年又一年了。

    他們走過元辰門外青云監(jiān)高掛的牌匾,同行的幾人如今都為官坐堂、獨轄一方了。雪一如八九年前的監(jiān)中冬日一樣幽幽遺落他們滿頭,可這群玩雪的昔日少年卻已然能乘上停在監(jiān)外的一頂頂各色綢面兒的官家轎子,坐往一間間高門懸匾的府邸了。

    “過年好!”“開春大吉!”

    他們互相大叫著,終于讓這陰寒的冬日有了除宮門紅燈外的另一絲暖。

    裴鈞悠著酒意上了轎子回到府中,一進府便見前廳廊下擺著琳瑯的禮箱,當先有一箱打開的,里頭正是董叔和錢海清在清點的一匹匹絢麗荊錦,旁邊兒桌上還擺著兩個木盒,上面貼了白紙的封條,揚灑寫了四個字:“江陵花糕”。

    “過年好,過年好!這是老曹回京了!”裴鈞先覺地低聲笑出來,帶著臉上些許酡紅指點董叔道:“董叔,叫家里的下人都領賞罷,今年我要賞得比晉王爺打賞的都多!更多!”

    “大人發(fā)了慈悲了!過年好!”董叔笑應了,提了六斤便去庫房取銀子。不消一會兒,忠義侯府的下人都圍來裴鈞跟前兒賀年謝恩,六斤的娘還抹了兩把眼淚,叫六斤好好兒同家主裴鈞磕了幾個響頭,謝過裴家兩代多年來的恩情。

    裴鈞卻倒笑:“得了,大過年的甭哭了,都起罷?!?/br>
    六斤是孩子,自然嬉笑著小臉兒爬起來扶他回了屋,伺候他洗漱安歇前還再脆生生叫了“大人新年吉祥”,這叫裴鈞在握著枕下短刀熟睡之前忽而心想——

    興許興許,這一世,總是會真不一樣了。

    第23章其罪二十二·糾斗

    宮里因了要和親的人忽從皇上換成了晉王,國宴后便開始連日召集皇親議事,而宮外百官迎來封印長休,除卻鴻臚寺依舊起早貪黑禮待外賓,諸官也該回鄉(xiāng)的回鄉(xiāng),該省親的省親去了,府衙里只留了一些愿吃過年餉的官差、衙役,理一理三不五時的坊間案子,各自也相安無事。

    裴鈞心里雖還記著官中事務,卻終于得了個身上清閑,若在往年此時,他原是該伙同梅林玉、曹鸞打打牌、斗斗雞挨到除夕前,然后除夕那晚放曹鸞回去陪媳婦兒孩子,放梅林玉回家守著老爹,他就進宮去崇寧殿里吃年飯,再陪著姜湛守守歲。

    可今年他是再沒打算去崇寧殿吃年飯守歲,也再沒那心思應曹鸞、梅林玉的約了。

    他心里揣著另一樁事兒。

    打從二十六日一早起,裴鈞便在家中一直走來走去,在家丁里尋了兩個牙尖嘴利的指使去了瑞王府外,叫他們一見著什么風吹草動就來報一聲。

    董叔聽見了,追著裴鈞就問:“怎么是去瑞王府上?莫不是朝廷有事兒要牽連大小姐了?”

    “您也改改口罷,人家早是瑞王妃了,誰還稀罕做咱府里的大小姐。”裴鈞擰著眉頭坐下喝茶,總也不能告訴董叔他是知道了裴妍的孩子趕著年前要夭折這才不休日夜地瞎打聽,且瞥眼見董叔這一副憂愁裴妍的形容,心里又愈發(fā)沉甸了,便只好順著他話扯了謊:“瑞王幾個成日往宮里跑,也不知會不會有什么事兒,我就是叫倆人去守著罷了,您老別多想?!?/br>
    然一直到了二十八日,這去守著的倆家丁也都次次回來說:瑞王府里沒什么事兒,王妃和小世子都好著呢。這時候趕著太醫(yī)院的幾位醫(yī)正來了忠義侯府走動年禮,裴鈞心意一起,便拉了院判吳太醫(yī),提點他:“哎,您是不是也得去瑞王府孝敬些薄禮呀?”說著便從庫里封了兩箱物件兒出來,客氣笑道:“瞧瞧,恰這兩樣兒都是好的,吳太醫(yī)您送一箱去了,自個兒留一箱也美,算是晚輩給您拜年了?!?/br>
    吳太醫(yī)眼睛一轉(zhuǎn),低聲同他問明了事由,點點頭,便帶著兩箱物件兒走了。到二十九日一早,院判家里便來人告訴裴鈞說:吳太醫(yī)走動年禮順便給瑞王妃與小世子都請了脈,母子二人俱是康健,只有些冬來肝氣郁結(jié)、陰虛體弱的癥候,改日他開了藥送去也就調(diào)養(yǎng)了,裴大人不需多慮。

    如此,竟就過了年。

    這個年關,瑞王妃裴妍本該夭折的兒子沒死,依舊穩(wěn)坐小世子之位,開年的裴鈞再不必同前世一般于禮部忽聞侄子新亡,而在開印第一日便處理這一樁喪事了。這叫他驚此一變之時,心里某處陰翳竟也仿似因這一道因果命理的無常嬗變而隱約亮堂了些許,就似葉縫透下的辰光零星地照了進去,叫他膛中有了一絲微末的溫涼。

    除夕剛一翻過,就聽聞宮里的年飯因和親之事各有爭執(zhí)而吃得格外熱火朝天,想是晉王爺姜越這最后一位皇叔婚事的終于來臨叫宗親如蒙大赦,而太后也因此可以名正言順地開始cao持姜湛的姻親,才以致裴鈞兩次前往晉王府走動年禮都沒見著姜越在家,只好擱下東西走了。外出酒樓里坐一坐,平日醉生夢死的王孫也因聚在宮中議事兒而一個個都沒了影子。少帝姜湛疲于應對皇族中的各方關系,除夕一早本叫了裴鈞夜里入宮,然未等裴鈞尋著由頭回絕,下午宮里就又來了人叫他不必進去了,因是姜湛被太后留在了宮里守歲,脫身不得。

    如此到了元豐九年的大年初一,裴鈞沒什么親戚好走動,只去梅家、曹家拜了個年,初二便打馬去了西山陵園里給爹娘上墳。去的時候只見墳頭已經(jīng)擺滿了各色祭品,祭桌上的銅盆里香蠟錢紙早已燃盡,一見便知是有人提早避了他來過了。

    初三俗稱赤口,未防是非招惹,時人多是不出門的。裴鈞睡了個懶覺起來,原是想起要尋錢海清問問那寧武侯府的事情,可這學生卻一早出了門不知何向。到正午時,老天出了些花花兒日頭,裴鈞做完了遲來的晨練,便收了身勢、搬個椅子坐在院兒里,想曬曬久違的冬陽,卻不想手里拎著本戲文雜書才只看了兩句話,他這忠義侯府就迎入了開年的第一位不速之客——

    姜越來了。

    不同于院內(nèi)橫在躺椅上悠哉看書的裴鈞,姜越一身玄錦長褂外的貂裘上都透著往來雨雪凝出的銳氣。他雙眉微蹙,行走間步履穩(wěn)健,絕然不似悠悠晚起后從王府里閑散逛過來串門兒的形容。

    這是姜越第一回來忠義侯府,此時被董叔迎入門內(nèi),不免也一路瞧瞧各處。他一年到頭有一半日子都在外領兵,半身是個王爺,半身也是個武將,這武將在武將府中,最看重的自然是刀兵,是故他一進門便當先看見了忠義侯府獨有的——前院兩側(cè)游廊下林立的兵器。

    他剛隨手從門邊最近處取了個紅纓槍下來打量,裴鈞已擱下書從躺椅里站起來,含笑見禮:“晉王爺新年福壽,您這一來可叫臣這寒舍也跟著沾些喜氣了?!?/br>
    一聽“喜氣”二字,姜越眉頭都一跳,看著眼前裴鈞一身悠然未換的晨練勁裝,只覺這jian臣臉上的笑是越瞧越討打。

    想想他姜越,因了裴鈞當初那一票之害成了個眾矢之的,早有御史臺彈劾、痛批就不提了,好容易這姓裴的做小伏低設了個宴討好他,他出來又被刺客扎了一刀,至今日這莫名其妙的和親之事,還讓他已被皇族中各大宗親纏攪了七八日不得安寧,麾下各方勢力也因這忽如其來的和親之議而急于向他討要個說法,王府里堆起的信件都雪片兒似的,他從昨晚看到今晨又被宮中講武堂請去議事兒,今年便真是連年樣兒都沒瞧見,鎮(zhèn)著一肚子肝火四躥卻無處宣泄,睜眼竟然已是初三了。

    可這始作俑者裴子羽竟還樂悠悠地躺在府里曬太陽?

    想到這兒,他口中并不答裴鈞這明嘲暗諷,只就著手里的紅纓槍倒指了地上,看向裴鈞微微一笑:“久聞昔日裴老將軍有萬夫莫開之勇,料知虎父無犬子,裴大人雖多年遠武,招式也當還在的,今日既恰逢閑暇,裴大人便向孤賜教一二罷?”

    ——賜教?裴鈞暗道這赤口果真是赤口,他這閉門家中坐也能禍從天上來,這jian賊頭子今日怕是來揍他的才真!真是驚乎悲乎。卻沒等他再勸上一句,眼前卻只見紅纓一搖,竟是姜越已翻腕一槍,忽而向他面門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