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倏地傳來混亂的聲響。

    其中夾雜著刀劍、怒喝、慘叫，崔頌忙將身形掩入河邊半人高的蒿草間，警惕地審視聲音傳來的方向。

    人影幢幢，火光滾滾，一路人馬舉著拳頭粗的火把，手起刀落，與前方只有寥寥數(shù)人的行商廝殺。

    不……或許已不能稱之為廝殺，而是單方面的屠殺。

    隔著重重草桿，崔頌屏住呼吸，默聲數(shù)數(shù)。

    五……十……二十。

    殺人的那方，至少有二十人，且各個都是好手。

    只片刻的功夫，這一場屠殺便已結(jié)束。

    崔頌腦中緊繃著一根弦，心跳卻意外平靜，在黑暗之中能聽到穩(wěn)定而有規(guī)律的咚咚聲。

    借著聚集的火光，他看清了那些人的面貌。身形高大，體態(tài)驍勇，與他遇見的那些氐人穿著相似，身上的兇悍之氣更甚。

    那是真正窮兇極惡，視人命為草芥的血氣。

    “真是痛快，切這些倭瓜就跟切菜一樣，一刀一個，爽利得很?！?/br>
    “這些不長眼的秦人[1]就該縮在他們的豬圈里，非要送上門任我們屠宰，就怨他們不長眼吧?！?/br>
    “嘿，快看看這些人都帶了什么，老祖宗說秦人一個賽一個有錢，這幾只秦豬又是來走商的，肯定有不少好貨?！?/br>
    這群耀武揚威的屠夫嗓門極大，即便隔了數(shù)十米，對話內(nèi)容仍被崔頌聽得清清楚楚。

    崔頌一動未動，耐心地等這群人離開。

    卻不防一人突然說道：“這秦豬的血噴得有夠惡心，把老子的刀弄得臟兮兮的，可別弄壞了老子的寶刀。”

    “這有什么，那邊不是有一條溪嗎？過去洗洗就是了?！?/br>
    崔頌暗道不妙，果不其然，搖曳抖動的幾串火光在原地停留了半息，忽然往他的方向靠近。

    崔頌打量附近的地形，衡量雙方的武力差距與待在原地不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當機立斷，選了草葉較為茂密的方向，猛然一沖。

    “什么人？！”

    察覺到異動的屠夫們將火把往溪邊一探，照到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形，幾人頓時炸開了鍋。

    “那衣服是——”

    “這里還藏了一個，是秦人！”

    “秦彘[2]必須死，快去宰了他！”

    興奮高昂的聲音令崔頌心中一沉，他雖不知道那群人為什么叫自己“秦人”，但從他們的對話中明顯能感覺到毫無緣由的惡意，好似凡是穿著漢服的人，他們都不會放過。

    借茂密的樹叢遮蔽身形，崔頌一路疾跑，一路觀察地形。

    跑了幾分鐘，他突然察覺到不對。

    這里是一條小山脈，他所往的方向正是一道隘口。然而越是往前，溪流越是密集、湍急，交錯密布，編織成網(wǎng)。再往前行，指不定會被溪流擋住去路。

    此處山澗不寬，但也頗有深度。

    而他與原主皆不通水性。

    這時要想改道已無可能，崔頌只得祈禱前方隘口不要被溪流阻隔。

    老天爺這次顯然沒有聽到他的心聲，等到林葉漸疏，隘口漸近，前方水路縱橫，一道長河直通關(guān)隘，斷絕去路。

    而旁邊是一座百米高的山脈，與河流呈并行之勢，將他困在這一隅河床邊緣。

    陡崖峭壁，要想翻山而過簡直天方夜譚。崔頌深吸了口氣，拔出腰間的佩劍，再次打量這道無情的山壁，在靠近河邊、約一人高的位置找到一條窄小的裂縫。

    那道裂縫約半人長，二尺寬，勉強可容一人側(cè)身而過。

    崔頌略一猶豫，踩著下方嶙峋的巖石，挨近洞口。

    里面一團漆黑，什么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