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men酒吧開在這片有些年頭了，因為三個字母拼起來和“門”同音，人們也就叫這頭“野門酒吧。”

    黎清揚打的出租停在“野門”的時候，他抓著手機(jī)的手已經(jīng)全是汗了。掌心里又濕又黏，難受得很。他一路上都在不停請求出租司機(jī)快點，可下了車的時候，發(fā)覺還是晚了。他一眼就看見了何尋，已經(jīng)看不到什么學(xué)生了。

    長這么大，來過這片的次數(shù)幾個指頭就能數(shù)過來。這里是市中心偏西一帶，地方大，人雜，早幾十年還是個市場。他看到那是兩排二層門臉房間隔出的一片地方，成了一個入口，從入口進(jìn)去繞到后頭，里面有挺大塊兒空地，那應(yīng)該就是“野門后巷”。

    這條街清一色兒的飯館。燒烤，面食，炒菜，火鍋，燉骨頭……

    左邊的頭頂上，是“野門”酒吧藍(lán)紫色的招牌，舊得似乎站那兒就能聞著二樓牌子上的陳年老土味。

    右手是一座石獅子。位置吊詭，只有一座，好像很多年了，跟這片地方格格不入。黎清揚到的時候，何尋就蹲在那石獅子背后，渾身都在抖。

    “何尋?！?/br>
    姑娘一開始沒反應(yīng)，黎清揚又叫了一聲，她才緩緩抬頭，大概因為眼睛大，何尋眼珠往上轉(zhuǎn)的。黎清揚站在那里，第一眼看到的是大面積眼白，像極了一個從病院出逃的精神病人。

    一看是黎清揚，何尋眼淚就往出溢。像是被人捏住了鼻子捂住了嘴，只剩淚腺沒有被堵住，她一張臉憋成紫紅。黎清揚不安地瞪著眼，下意識一把揪起她就抱住。黎清揚有種直覺，如果他再盯著那張紫紅色的詭異的臉，而不是抱住她，他肯定，下一秒他面前就會發(fā)生一出爆炸事故。

    “你別怕，別怕。沒事，沒事何尋！”黎清揚盡量說得大聲，定定的。

    何尋的臉緊貼著他的肩膀處，她正用力仰著脖子，面朝天，張大嘴，嗓子里發(fā)不出聲。明明是他抱著她，可那副景象卻像是她被刀刺穿，然后掛在他身上一樣。

    “孟原野呢？”

    “在里面是嗎？”

    “……”

    “沒事，沒事何尋，別哭，別哭?！?/br>
    “里面……孟……打……”

    幾個嗓子眼兒里蹦出來的字，音不大，卻讓黎清揚也不受控制地打起顫。

    廖星燃來了，他飛速掃了眼何尋，朝黎清揚丟下一句，“丫頭看好，你倆都別進(jìn)來了?！本蜎]了影兒。

    話音還沒落，黎清揚聽到了隱約的警笛聲。

    廖星燃拐進(jìn)后巷的時候，還是暗道一聲晚了，因為除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孟原野之外，他沒再看到別人。

    盡管廖星燃比黎清揚冷靜得多，但在看到孟原野當(dāng)時那副模樣時，一向自控力比較強(qiáng)的他，還是沒忍罵出了聲，“我cao！往死里打啊。大姐，你是抄別人戶口了？”

    孟原野，渾身上下，只要是露rou的地方，沒一塊干凈，全是紅的。頭是被磕的，嘴，臉大概是被扇的，臉上糊滿了，還有手指頭印兒。

    廖星燃見孟原野手臂下頭壓著什么東西，他把孟原野的手臂抬了抬，發(fā)現(xiàn)那是張用拍立得拍的照片。目光拉遠(yuǎn)，又放長，才看見散落周圍被人踏過，不止一張的照片。他小心翼翼把照片一張張撿起來，拿在手里翻，盯著看了幾十秒，一臉輕蔑地?fù)u了搖頭。

    彈了彈土，他把幾張照片整合在一起，塞進(jìn)書包了。

    警車拐進(jìn)來了。林澤跑過來，也挺急。

    “星燃，人怎么樣了？”

    “你怎么跟著來了？人……半死不活吧，死不了?！?/br>
    “打人的人呢？”林澤南北兩頭瞅了瞅，問。

    “估計剛跑沒十分鐘，這姐們兒血還是溫的呢?？匆娔莻€半降的車庫門沒？幾個大哥你們從那里進(jìn)去找人吧，那也是野門的酒吧，他們跑不了?！?/br>
    幾個警察進(jìn)去找人了，林澤也想去，廖星燃拉住他了，林澤也沒再說什么。他低頭看看孟原野，“誰啊這，還長得挺好看。”

    廖星燃突然笑，抬頭，意味頗深，來了句：“五十一晚，你睡？”

    林澤默默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識往后囤了兩步，“又開我玩笑?！?/br>
    廖星燃擔(dān)起孟原野的頭，給她掐人中。就看眼皮子動了動，然后睜開眼了。

    醒了。

    “孟原野？”廖星燃叫了聲。孟原野的大腦，這時候還在失聯(lián)狀態(tài)，也就是說，她可能只是看上去醒了。

    廖星燃這時候拿開手，不動聲色站起來。

    孟原野是被掐了人中才緩過勁兒來的。她費勁兒站起來，腳底像踩了棉花。就在她差點又跌倒時，有人拽了她胳膊一把。

    “沒死就站穩(wěn)?！蹦锹曇魝鱽?。她想去看是誰拉她，于是回頭，卻只看到一個黑白交加的影兒。白是校服，黑是雙肩包，胸牌晃得人眼生疼。

    h市第三中學(xué)

    孟原野強(qiáng)忍著頭疼，沖著那模糊的一張臉，“你……”

    “廖星燃?！?/br>
    這三個字也不知道聽沒聽清，眼前一黑，她就又一頭栽倒了。

    “你這不行啊姐們兒，都站起來了，怎么還有再栽回去的道理？”廖星燃說著，拍拍她的臉，這回一點沒反應(yīng)了。

    他看了眼林澤，林澤什么話也沒說。他又朝林澤道：“我開車了，幫我把她抬車上吧，去醫(yī)院。”

    肖老六開著面包車，在離“野門”不到50米的地方，突然急剎車。因為他看見，兩個男的把孟原野抬上停在角落里的那輛車上了。

    肖老六有些遠(yuǎn)視，但他還是盯著那車確認(rèn)了不止一次。側(cè)停著，看不到車牌，但認(rèn)出了車，奧迪q7。兩個男的，歲數(shù)不大。

    他點了根兒煙，朝副駕駛的小伙問了聲，“趙鵬，看著那輛車不？”

    “看著了六哥，咋了？”

    “什么價知道不？”

    趙鵬盯了一會兒，道：“不清楚，沒見過?！?/br>
    肖老六伸出兩根指頭，“這個數(shù)?！?/br>
    趙鵬：“二……十萬……”

    肖老六掐了煙，那車也走了。他拍拍身上落的煙灰：“加零?！?/br>
    趙鵬這小子有點憨，沒太琢磨肖老六這話，又后知后覺自顧自道：“六哥，剛剛被抬進(jìn)去是不是原野啊？咱不要人去？”他瞪著眼，一臉擔(dān)憂。

    “那妞兒命可大呢?！?/br>
    話音落，肖老六踩了一腳油門，跟著那輛q7飛出這條街時，他差點忘了這是2007年。

    林澤坐副駕駛，廖星燃開車。后座上，孟原野被何尋和黎清揚倆人夾中間，何尋坐最靠里的位置，黎清揚靠右手的車窗。

    “丫頭是不是嚇著了？”廖星燃從后視里看了眼，問。

    “嗯，快嚇傻了?！崩枨鍝P回了聲。

    “何尋，別哭了。她沒事兒，剛剛還能站起來呢?！钡燃t燈的時間，廖星燃朝何尋說了句。

    何尋這時候像只團(tuán)在一起的貓，她連看都不敢看孟原野一眼，臉使勁別著。

    孟原野還昏迷著，剛被抬上車的時候，她無意識靠在了何尋肩膀上，廖星燃看何尋嚇得整個人都哆嗦，尤其是孟原野倒在了她身上之后，就哆嗦得更厲害了。他說：“清揚，你扶一下孟原野。丫頭害怕呢。”

    就看黎清揚臉色也不怎么好看，這一扶，孟原野又倒在自己身上了，校服上頓時蹭上血印子，血半干了。黎清揚臉黑得突然。

    這一幕把廖星燃逗笑，他無奈，“你倆呀，是都沒見過人被打。忍忍吧，馬上到醫(yī)院了?！?/br>
    ……

    “何尋，你敢不敢看看她？”這時候廖星燃又問，何尋不動。

    “還真是個小白眼兒狼?！绷涡侨嫉?，嘲諷還是嘲笑，難說。誰都沒再說話。

    直到到了醫(yī)院停車時，何尋都沒敢正眼看孟原野一下。

    h市人民醫(yī)院，h市最大的醫(yī)院。

    上了樓，站走廊上能聽見叮咣響的藥劑瓶碰撞聲，氣氛死沉。消毒水味兒從鼻腔里抵肺，讓人難免惡心。站在這道人間和鬼門的交界線上，里外的人們都壓抑著，就看身邊一道道白影兒匆匆閃過。

    時空像是錯亂著的，身體扭曲變形了，所有的聲音都是飄渺的，只剩心跳。

    拐角處走來一白大褂，廖星燃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覺著那道聲音如雷貫耳。

    “病人傷得很嚴(yán)重，情況危急不樂觀，再晚來一會兒，可能命就不保了。轉(zhuǎn)重癥，家屬來辦理一下相關(guān)手續(xù)?！?/br>
    家屬？

    廖星燃要去找何尋，才發(fā)現(xiàn)身邊空無一人。黎清揚不在了，何尋也沒影兒了，就連林澤，也突然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直系親屬？”

    “不是。”

    “監(jiān)護(hù)人？”

    “不是?！?/br>
    轉(zhuǎn)icu知情同意書放到面前，廖星燃感覺腦袋嗡嗡響，根本聽不清那醫(yī)生說的什么話。只記著醫(yī)生跟他說了一大堆。大概設(shè)備使用，病人狀況，可能出現(xiàn)的后果……總之一句沒聽清。

    盡管如此，他還是平靜開口：“不是直系親屬和監(jiān)護(hù)人，是病人病情唯一知情人。愿意承擔(dān)病人轉(zhuǎn)重癥治療，以及后續(xù)治療期間一切可能造成的后果和治療風(fēng)險?！?/br>
    廖星燃清了清恍然間有點沉的大腦，簽了字。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看這份的下頭，壓著的是病危通知書。

    幾個大字，黑得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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