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是夏之余落在紙上的書名。

    她前世寫小說五年，從高二開始動筆，哪怕是高考期間也沒中斷，寫到大一時已經(jīng)有書出版上市，再后來幾乎是本本出版，其中更是有兩本簽了影視并開始投拍，只可惜那兩本書尚在拍攝中，她就死了。

    《花妖》是她在高二那年寫的第一本小說，玄幻仙俠題材，全文二十多萬字，發(fā)表在晉江文學(xué)城上。

    說來也有趣，她本是打算寫現(xiàn)言，好好按部就班地寫大綱、存稿，然后再發(fā)文的，但在漫長的等待中按耐不住躁動的心，便隨手寫了一章發(fā)表，計劃緣更。誰知被編輯一章簽，她也趕鴨子上架，踏上了日更作者的苦逼之路。

    沒有大綱，沒有大體構(gòu)思，情節(jié)發(fā)展全憑心情。誰知后來越寫越喜歡，寫到后面力不從心時，才覺得可惜。這次她打算從《花妖》開始，彌補一下當(dāng)年心中的遺憾。

    情節(jié)大致不變，節(jié)奏需要重新安排，有寫了一遍的經(jīng)歷在，夏之余再動起筆來便很快了。重寫了大綱，見時間還早便又寫了細綱，直到凌晨三點的鬧鐘響起時，夏之余才有些戀戀不舍地放下筆。

    還差一點結(jié)尾，找機會再寫吧。夏之余想想還是保命比較重要，有上次被人截胡的不美好體驗，她還是決定早點出門。

    這次要去的地方比較遠，在瀾江市的臨市，灃市。

    今夜風(fēng)大，一推開窗子，冷風(fēng)就“呼呼”地往領(lǐng)口鉆。夏之余不是太能感受得到?jīng)鲆?，但也不想吃一肚子冷風(fēng)，找了個黑色口罩戴上，便翻窗戶跳出去，坐在勾魂鏈上沖進夜色中。

    高樓之上，薄霧之間，俯瞰見城市間星星點點的燈火，蜿蜒道路被或冷或暖的光照的通明，宛若數(shù)條游龍穿梭在城市之間。

    一路飛到沛市，夏之余跟著錄牌的指引落在一幢醫(yī)院前，紅色的四個大字掛在樓頂上——沛市一院。

    深夜的醫(yī)院看起來很陰冷，偶爾有病人和家屬在廳中來往，夏之余下意識地把及地的斗篷攏好，低著頭，跟著錄牌的指引上樓，最終在手術(shù)室前停下。

    手術(shù)中的燈亮著，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是進去還是不進去。

    凌晨三點零二分。夏之余看看時間，在手術(shù)室門口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周圍只她一人。手術(shù)室里的人，沒有一個家屬、一個親朋在外等候，而她，一個靈司，在等著一場從一開始就知道結(jié)果的手術(shù)。

    她突然覺得坐著的椅子很涼，涼氣絲絲縷縷往身上鉆，比她的身體還要涼。

    三點四十三分，她起身，終是往手術(shù)室走去。

    最后兩分鐘的搶救終于在平滑刺耳的機器聲中結(jié)束。生魂在軀體內(nèi)，并不是立即脫離，但此時的田浩已經(jīng)能看得見夏之余。他猛然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忽然出現(xiàn)的人，顫著聲問，“黑、黑無常？”

    “那我是不是死了……”田浩的生魂從自己的身體里坐了起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蓋上白布，“不可能啊，我不想死啊……”

    他大喊著，又躺下在自己的身體里，復(fù)又起身，可是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身體，“我還活著，我沒死……”

    眼前的魂神色癲狂，面目扭曲，夏之余抿了抿嘴，問道：“你還有什么心愿沒了嗎？”

    “我、我還要掙大錢，我兒子快出世了、我……”他說著蹲了下來，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眼淚已掉出眼眶便消散了，醫(yī)生推走了放著他尸體的車床，匆匆的腳步穿過他的魂體，田浩也渾然未覺。

    “我才四十啊……”

    這些事，她都幫不了。

    手表上的指針已經(jīng)走向了四十七分，她抽出田浩的生死軸、核對了信息確認無誤后，便也蹲下在田浩身邊，在他手腕上扣了一條金色絲線，“你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br>
    縱使她心里不好受，也得帶他走，只是盡力在自己能力范圍之內(nèi)，給他多一點的時間。

    “你可以先一個人待會兒，最好不要跑太遠，”夏之余搖了搖田浩手上的金線，“有這個，你也跑不掉。我還要去收別的靈，等你冷靜了，我再來找你?！闭f著，便離開了手術(shù)室，去找付月新和唐仲賢，徒留田浩一人繼續(xù)蹲在那里，神色莫名。

    找到人的夏之余沒有想到，自己一晚上會進兩次手術(shù)室。

    門診樓的急癥室，一男一女兩人躺在手術(shù)臺上，均在進行手術(shù)。

    醫(yī)生搖了搖頭，有一個小姑娘直接哭了出來，女人搶救失敗了，夏之余沒看到她的魂，卻在唐仲賢那里見到了她。

    臟器破裂，血壓不停地往下掉，手術(shù)中的氛圍讓人緊張。付月新的魂體趴在手術(shù)臺邊，有醫(yī)生護士在她身上穿過來來往往，她“握”著唐仲賢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掉，“仲賢，堅持住，堅持住仲賢！”

    唐仲賢好似能聽到她說的話，付月新不知道，夏之余卻是看得清楚，那跳動的脈搏在一下下回應(yīng)著付月新。

    如果不是付月新，恐怕唐仲賢也和她差不多一般的時間，就要去了吧。

    夏之余躊躇地走近，付月新一下子看見了人，紅著眼睛望著她，兩行清淚又順著臉頰滑下，飛散在空中，“您來是要帶我走嗎？”她說著，下意識地看向唐仲賢，一下子把手又攥緊了，生怕自己立刻就要離開。

    這副模樣，讓夏之余實在是不忍心告訴她，要帶走的是他們兩個人。

    還沒等她說話，付月新已經(jīng)問了出來，“您能不能告訴我，仲賢他……仲賢能不能活下來？”

    夏之余的嗓子發(fā)干，喉嚨里也熱熱的，盯著醫(yī)生的白大褂，不敢看她，“你、好好地再和他待一會兒吧……”

    愛人的生死已成定局，付月新幾乎站不住，想借手術(shù)臺支撐一下自己的身體，卻一下子穿透過去，整個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幾乎是同時，心電監(jiān)護儀上，唐仲賢的脈率波也劇烈起伏著，各項生命體征降低，發(fā)出警報。付月新被警報聲刺激回了神，慌張地又抓上唐仲賢的手，“仲賢，堅持一下，撐住啊……”

    她腦子里亂亂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愛人必死無疑，自己這樣做……有用嗎？往日相處的一幕幕涌上心頭，晃花了她的眼。她仿佛看見年少時，少年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朝她沖過來，朝她要她懷中抱著的書本，忐忑不安地問她，“同志，我能看下你的書嗎？”

    然后他說：“付月新同志你好，我是唐仲賢！”

    那是初遇。

    少年終是一步步成長起來，為人夫、為人父……他有時也會說起臨到老時，一定要活的比她更久些，這樣就不必讓她傷心。如今，雙鬢未白……付月新?lián)徇^他的眉弓，滑過眉眼，輕觸他的臉頰，臉上掛著甜謐的笑，“仲賢哥啊，你可是算錯了……”

    付月新安靜下來，她的手沒有再放開過，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手背上，安安靜靜地看著唐仲賢的臉，直到凌晨四點十分，空蕩又安靜的搶救室里，一聲刺耳的“滴”聲響起，心電監(jiān)護儀上所有數(shù)據(jù)回歸了直線。

    鬼差大人沒騙她啊……

    她眉眼怔松，眼睛眨也不眨繼續(xù)看著唐仲賢的臉，淚珠從眼眶里滾落出來，順著臉頰滑到他的手背上。她將悲意壓下，臉上掛著凄然的笑，終是一聲輕嘆——也好，也好，黃泉路上，咱們可以一起走啊……

    只是……“鬼差大人，我想求您一件事?！?/br>
    夏之余沉浸在夫妻倆深刻的感情中還未緩過神來，就聽付月新冷聲道：“鬼差大人，我丈夫唐仲賢是京城唐家長子，他還有個弟弟名叫唐仲堯，意在家主之位。如今我們夫妻這場車禍?zhǔn)俏倚∈宓氖止P！

    現(xiàn)在我們夫妻倆去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兒子唐朗與我婆婆余月華，如果可以，請您一定要告訴他，保護好自己，保護好他奶奶，脫離唐家！”

    說話間，唐仲賢的魂魄慢慢脫離了自己的，他搖搖頭，眼睛還未睜開，口中便喃喃喚了一聲，“月新……”

    付月新一下子抓緊了他的手，頭卻未抬，口中接著道：“告訴他我們夫妻倆的車禍?zhǔn)且馔?，但也不要相信唐家任何人，離開唐家，越遠越好！”

    夏之余心中驚詫，京城唐家，她前世便有所耳聞，原因就是在這唐朗。他年輕有為，出身不凡，自己是上市集團總裁，又長了張能把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臉，更是招人眼球，只上了幾回財經(jīng)期刊，就有小姑娘為他成立了粉絲后援會。

    幾次粉絲自發(fā)組織的活動下來，唐朗的名字也就被更多的人所知道。夏之余沒有想到，前世完全沒有交集、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會在今生以這樣的方式有所牽連。

    付月新不知鬼差大人愿不愿意幫她，自己的請求說完，仍舊保持微微彎腰、低著頭恭敬的模樣。

    “好，我會告訴他的?！?/br>
    女孩子的聲音從寬大的帽檐下傳出，付月新愣了一瞬，破涕為笑，“謝謝鬼差大人！”

    唐仲賢似乎被付月新的聲音喚醒，他睜開眼，看見蒼白的手與他交握，“月新……”

    第10章 逃跑

    “你怎么哭了……我好好的呢，沒事兒?！?/br>
    唐仲賢一眼就看到付月新臉上的淚痕，想要為她擦拭，抬起的手卻被付月新一把捉住了。她笑著又哭了，眼淚掉的又兇又急，開口便罵他，“傻賢哥……”

    握著他的手觸感冰涼、不似常人，他驚覺，面前的人臉色也蒼白的不像話，“月新，你怎么……”他頓住了，只因自己伸出去的手的膚色，同她一樣。

    他這才注意到，屋子里放滿了醫(yī)用器械，空氣中滿是消毒水的味道。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來來往往，所有的人好像都看不見他們似的。身邊的護士拿著一把鑷子對著他的眼睛便甩過來，他條件反射地閉眼，鑷子的尖角穿過他，被另一只手接走了。

    唐仲賢腦子里“嗡”地一響，喉頭一下子哽住了。他下意識便抬手捧住了妻子的臉，手指插進她的發(fā)間，紅了眼，“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男人像受傷的獸一般弓著腰背，身體向前傾倒，將頭靠在她頸側(cè)。

    “別這么說，”付月新拍拍他的背，也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們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推開唐仲賢，抓著他的手臂，快聲道：“賢哥，我們倆是死了，小朗還留在唐家那水深火熱的地方，我拜托了鬼差大人提醒小朗，要離開唐家！”

    鬼差大人？順著付月新的目光，唐仲賢看到了靠在墻邊，把空間留給他們說話的夏之余。

    那人低著頭，著一身黑袍，從頭蓋到腳，帶著帽子遮住大半張臉，唇鼻掩蓋在陰影里，看的也不是那么真切。察覺到他們的目光，夏之余以為他們說完了，便走上前來。

    唐仲賢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待人走近了，這才趕緊站起身，對著夏之余鞠了一躬，恭敬道：“鬼差大人，我家小朗的事情，拜托您了?！?/br>
    夏之余是答應(yīng)了沒錯，只是有些話還得說在前面，“唐先生不必這樣，只是我也只負責(zé)傳話，要如何做，還得看唐朗他自己的選擇?！?/br>
    那夫妻二人連連點頭，表明自己明白的。

    夏之余照例查看了他們的生死軸核對身份，確認無誤后便領(lǐng)著他們?nèi)フ姨锖?，打算把三人一起帶走，卻再細細一感受田浩時發(fā)現(xiàn)，田浩，不見了！

    魂線那頭的氣息，不對！

    頭一遭遇到這種事情，夏之余目光一凝，冷了下來。原先若不是怕被別的靈司帶走截胡，她連魂線都沒打算系，卻沒想到，那人是直接跑了！

    是自己跑的，還是別的靈司出手帶走了人？

    夫妻二人都是敏感的人，他們雖看不見夏之余的表情，卻明顯感受到鬼差大人的氣息變了，好像空氣都冷下幾分。付月新看了丈夫一眼，二人交換了個眼神，她小聲問道：“鬼差大人可是遇上什么事了？如果有我們夫妻能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br>
    “是有點事情，不過這事你們幫不上忙?！毕闹嗍忠惶?，兩根金色的魂線便從她寬大的袖下飛出，扣住那二人手腕。動作間她稍作解釋，“這線不會對你們有什么傷害的，你們二人先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br>
    “您放心去吧，我們哪兒也不去?！备对滦螺p輕動了下被扣上金線的手腕道，鬼差大人既然說了他們幫不上忙，那她便和賢哥待在原地，安靜等待就好。

    夏之余不知那夫妻倆心理作何想法，只是他們有求于她，也諒他們不敢跑，便放心去尋田浩?；昃€那頭明顯系著魂，不然她早就發(fā)現(xiàn)了，只是不知田浩做了什么才能跑掉……

    現(xiàn)在只希望，不是有別的靈司插手。那要是跑了，可就是二十四小時的生命被搶了！

    順著魂線，夏之余一路走到門診樓前臺，兩個護士正在聊天，她一走近，就見其中一個女孩子打了個哆嗦，臉色白了白，“玟姐，你覺不覺得有點冷啊?！?/br>
    “不冷啊，”對話的護士皺著眉去摸她的手，有點擔(dān)憂，“誒喲小沈，你別是生病了吧，手這么涼，臉色也不太好咧。”

    “沒事，可能是來例假，不太舒服?！毙∩驍[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只是臉色實在是不好看。

    夏之余臉色也沉了下來，往后退兩步遠離小沈，這才讓她臉色有所緩和。

    這女孩子八字也太輕了，幾乎和生魂一樣，也不知道剛才田浩靠近時，奪了她的幾分生機。

    被稱作玟姐的護士從柜臺下拎出個暖水瓶，給她倒了杯熱水，嘴上絮叨道：“你們這些小年輕啊，就是不知道多喝點熱水，到我這個年紀(jì)就曉得啦，我下午還看見你喝冷飲呢，怎么樣，受罪了吧……”

    兩人說著話，夏之余心念一動，把魂線收了回來，臨走前看了眼小沈的名牌便不再耽擱，循著氣息去找田浩，這一找卻是直接把夏之余找樂了，只是臉皮扯起，她也才發(fā)現(xiàn)自己壓根笑不出來。

    冰冷而黑暗的太平間絲絲冒著冷氣，一個個銀色的冰柜排列的整整齊齊。有一個冰柜“砰砰”作響，在滿是尸體沒有一個活人的屋子里顯得頗有些詭異。站在太平間門口，她按下跳速有些快的心臟，右手成掌在胸口處貼了貼，深呼吸，走了進去。

    她一步步走近了，“砰砰”作響的冰柜也慢慢安靜了下來。

    田浩沒有發(fā)現(xiàn)她，卻本能地收斂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透過合著的冰柜，最先入目的是一雙腳，田浩藍色的生魂不停地往上鉆，口中喃喃“不可能，我沒死，沒死呢！”

    “起來，動啊、動啊……”生魂在冰柜里亂撞，待怒極了便拍打冰柜，連自己的rou身一同擊打。

    夏之余沒有去喊他，也沒有再問他逃跑的方式，漆黑泛著冷光的勾魂鏈甩出去，尾端的鉤子勾上魂魄，把他從冰柜中拉扯了出來。

    已是可憐人，何必再多說？

    面對田浩口中清醒時的咒罵與低聲癡語，夏之余不再做任何反應(yīng)，帶著他與付唐夫妻二人會合。

    付唐夫妻二人見到被束縛在勾魂鏈上，明顯已失了神志的人，不禁雙雙對視一眼，突然有些緊張。漆黑的鐵鏈看似尋常，那發(fā)瘋的魂魄掙扎時，卻有細細的銀光在上面流竄，燒得他身上冒青煙，更是疼得他滿地打滾。

    夏之余打開鬼門關(guān)大門，放柔了聲音安撫道：“不用擔(dān)心，也只是因為他不老實，才會被我捆住?！?/br>
    領(lǐng)著他們進鬼門關(guān)，入土地廟，在土地公那兒領(lǐng)了批票，如上次一般走過黃泉路。這一次夏之余卻在第二道門前，對這夫妻二人多吩咐了幾句，“過了這道門，剩下的路你們便要自己走了。前面是望鄉(xiāng)臺，你們可以在望鄉(xiāng)臺上往回看看，心里念著，眼睛便會看到你們想看的。”

    她把批票遞給兩人，讓他們收好，“來，這是你們的批票，先拿著去那里先排隊自助領(lǐng)號，然后再排隊蓋章，換通行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