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歧搖頭。他走到房門口點煙，房子里太悶了，在這里新鮮空氣也像奢侈品。

    奧拉跟上他的腳步，晚霞是熟透的山楂紅，野曠樹低，落日近人。

    “報復(fù)他也不能挽回那幾年的低落?！敝x秋歧猛地吸了一口，眉頭舒展：“有一段時間是挺恨的，恨得牙癢癢，有個什么不順心的都要想起這張臉：‘要是沒有他我就不會坐牢’、‘要是沒有他我就不會吃飯噎著’、‘要是沒有他就不會堵車上班遲到’……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嗎？”

    奧拉沒接話。她不確定他是在說他自己，還是把她也說進去了。

    謝秋歧說：“過這種生活是很簡單的，你把你的不幸、你的錯失、你的所有不順利全都怪在一個人頭上。后來我覺得沒什么意思。愛上他是我自己選的，相信他也是我自己選的，他有錯，這一點毋庸置疑，我也不會原諒他。但是我不想和自己較勁?！?/br>
    奧拉掏出煙匣子給自己點了一根：“你是個很難得的人，謝?！?/br>
    “活成我這樣，那還是不要當個難得的人比較好。”謝秋歧開玩笑。

    奧拉也笑：“你知道嗎？很多人都覺得我恨哈扎，包括我的家人。他們覺得哈扎害得我失去了貴族的生活、地位，失去了錢財和權(quán)力，落到現(xiàn)在當個鄉(xiāng)野村婦的地步。其實我不恨他，我曾經(jīng)也支持過他的理想，相信我們是為了共同的理想結(jié)合。雖然，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們理念不同，想走的路也完全不同。但這不代表我恨他?！?/br>
    “那張你放在收音機旁邊的照片，你們還年輕的時候，看上去很相配?！敝x秋歧真誠地說。

    回憶從女人的臉上透出來，散發(fā)出甜蜜的金色光澤：“我認識他的時候才19歲，本來考上了大學(xué)，家里人都希望把我送出去念書。打仗打成這樣，能出去總是安全一點。但我當時很激進，希望投身到一線去。剛好有UNITA的軍官來父親家里尋求合作，我父親拒絕了，他不打算參與戰(zhàn)爭，只想做個中立派。我就在那時候遇到了哈扎，他21歲，還是個中尉?！?/br>
    富家千金與窘迫的年輕軍官相遇，聽起來就像一個經(jīng)典的美國夢故事。

    “他年輕的時候雖然不算特別英俊，但是他有一種氣質(zhì)，我說不出來，很吸引人，每每和他呆在一起就覺得特別有沖勁，有活力。他那時候哪認識多少女人啊，連和女人說話都不太會，可他吹得一手好口琴，我們在曠野上他吹琴，我跳舞，我送了他我織得毯子，他送了一只手槍。那是他在戰(zhàn)場上撿來的，里面還有三顆子彈。他教會我開槍。”

    “我是理解他的理想的。蘇聯(lián)解體后，政府放棄了社會主義路線，還舉行了總統(tǒng)選舉。但是選舉本身就有很多問題，腐敗賄選出來的總統(tǒng)也不能代表人民。所以UNITA要反，而且很多平民支持他們反。哈扎和我曾經(jīng)都相信，UNITA是要為國家?guī)砉?，要選一個真正屬于安哥拉人民的政府，而不是背后有**控的傀儡?！?/br>
    “但是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UNITA是美國人支持的。我覺得這樣不對，我們不應(yīng)該接受美國人的資金，這種事要付出代價的。哈扎則希望先打贏這場仗再和美國人談條件。我們倆其實都很天真，沒有美國資金靠自己根本無法打這場仗，但是和美國談條件也是天方夜譚?？傊?，我們因為意見不合，最后分開了?！?/br>
    謝秋歧問：“所以，是后來才有了你們家族沒落的事情。”

    “我那時候剛剛生下那迪亞，但我仗著自己年輕骨頭硬，即使帶著孩子也要離開。等我回到家的時候才知道，他下令軍隊抄了我們家，為的就是讓我走投無路。我父親因為我和他私奔一度要和我斷絕關(guān)系，當我?guī)е堑蟻喕丶业臅r候，我就發(fā)誓，我以后再也不攙和進任何政治事件，我只希望能夠挽回家族的榮光。”奧拉感嘆。

    “家里人現(xiàn)在還好吧？”

    “父親的身體還不錯，母親越來越差了?！?/br>
    “你還有個家能回去，也算不錯?！?/br>
    “你說的有道理，人不能總是揪著過去不放，應(yīng)該往前走。但是你只有你一個，我還有孩子，有族人和責(zé)任。如果我也只是個單身男人，毫無身傍，我大可以一走了之?！?/br>
    謝秋歧明白：“我相信你，你會打贏這場仗的?！?/br>
    奧拉和他握手：“我會幫你救鄭克出來。你幫我打贏這場仗。”

    她握手的力度不小，謝秋歧能感覺到她的決心：“合作愉快。”

    （*UNITA：爭取安哥拉徹底獨立全國聯(lián)盟，葡萄牙語UniaoNaalParaIndependenciaTotaldeAngola，簡稱安盟，安哥拉國內(nèi)的主要反對黨。）

    作者有話說：

    簡單解釋一下安哥拉內(nèi)戰(zhàn)是怎么回事：最開始，是由蘇聯(lián)和古巴扶持的“安哥拉人民解放運動”和葡萄牙打，為了從葡萄牙手里解放安哥拉，實現(xiàn)民族獨立，后來打贏了，蘇聯(lián)勢力變成了合法政府。然后是美國扶持的勢力（UNITA是其中之一），和蘇聯(lián)扶持的合法政府打，UNITA要奪權(quán)，他們覺得這是個腐敗政府，要推翻重建，但打了很多年UNITA沒打贏（中間也嘗試過和解，蘇聯(lián)解體后安哥拉開始搞多黨制，結(jié)果頭一年選舉就出了問題，于是兩方又開始打）。在92年兩方終于簽訂和平協(xié)議，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哈扎（年輕的時候）認為借美國的幫助可以讓安哥拉建立真正獨立的政府，而奧拉認為，美國人不會白幫忙。這對夫妻的矛盾是理念上的矛盾。

    第16章這是顆有潛力的石頭

    “救鄭克的計劃你心里有沒有底？”奧拉問。

    謝秋歧愁得皺眉頭：“現(xiàn)在不知道哈扎會怎么處置他，如果他把鄭克隨便丟到別的礦區(qū)，我連去哪里找人都不知道。就算把他放在莊園里，要闖進去救人也不容易?！?/br>
    “我知道哈扎會把他放在哪里?！眾W拉胸有成竹道：“礦區(qū)都是他的手下們在管，他不可能每天呆在礦區(qū)親自看著，如果再出現(xiàn)造反逃跑，他就真的追悔莫及。所以他肯定會把鄭克放在一個他時時看得見的地方。莊園雖然安保嚴密，但那個地方很多人都去，下屬、朋友、甚至媒體找他就會去莊園，人多眼雜不方便。他會把鄭克放在一個他經(jīng)常要去，但是人家不怎么知道、又方便看守的地方?！?/br>
    謝秋歧贊同她的思路。

    “哈扎自從參戰(zhàn)就變成了虔誠的天主教徒，他每個星期要去教堂兩次，這是他最有規(guī)律的日常活動之一。在離莊園不到兩公里有一間小天主教堂，運營完全由哈扎資助，只有UNITA的高級成員會去。他們在那里開會、談生意甚至交易。里頭密不透風(fēng)，是最適合放人質(zhì)的地方?！?/br>
    “你去過那間教堂？”

    “哈扎希望那迪亞也成為天主教徒，我?guī)Ш⒆尤ナ芟磧x式的時候去過那里?！?/br>
    “除了人質(zhì)，恐怕還有很多重要東西也會放在里面吧？比如賬本、現(xiàn)金、高級鉆石……”

    “不好說，聽說教堂下面有個大得不正常的‘酒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