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憔悴
靜。 清靜。 連呼吸聲都聽得見的靜。 殿內(nèi)有噼里啪啦燭火聲,蠟燭燭身緩緩流淌下一行行紅淚。 白楹趴在傅南歧后背,發(fā)出輕綿的呼吸聲。 傅南歧一動不動坐在門口臺階上,小姑娘本來只是想惡作劇撲到他身上看他摔倒。 沒想到傅南歧穩(wěn)如泰山,還反問白楹今日皇宮發(fā)生了什么事。 兩人都默認(rèn)是了一條繩子上螞蚱的關(guān)系,白楹自然將壽康宮事情告知給他。 一問一答,白楹打著一半蹭福氣一半揩油的念頭,就沒離開。 她趴在傅南歧后背,說著說著,眼皮子就不住覆了下來。 已經(jīng)一刻鐘過去了。 傅南歧連頭發(fā)絲都沒動過。 說實話,他腿已經(jīng)麻了。 但后背趴著這么一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他竟然鬼迷心竅沒有叫醒她,或是直接推開讓她摔在地上。 反而還委屈自己坐在冷冰冰地磚上。 已經(jīng)入秋了,還坐在外面,怕是平日就要感染風(fēng)寒。 傅南歧自己倒覺得沒什么,但小姑娘身子骨單薄,脆弱得不得了。 他背過手將小姑娘提起來,與此同時起身。 小姑娘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伏在后背,眼底青影明顯,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他知道她這些日子忙得很充實,但也沒想到說這話說這話就睡了過去。 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說句難聽的,就白楹這不設(shè)防的樣子,就算傅南歧把她殺了,也沒有人會知道。 傅南歧吐出“笨蛋”兩個字,而后認(rèn)命地走進去。 景玉宮的門現(xiàn)下指不定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這個麻煩精,就知道給他找事。 傅南歧沉沉嘆氣,單手拖住小姑娘,在殿內(nèi)找了一件披風(fēng)罩住她,便將她悄無聲息送回了景玉宮。 對皇帝太后接二連三的暗害不得不讓傅南歧重視賢王這個人。 傅南歧原本還想拉攏他,可沒想到他竟然這么愚蠢。 迫不及待想要讓皇帝太后死。 以至于馬腳都露出了還不知道。 也難怪……會和李皇后這樣的人湊一塊。 傅南歧站在院子里,殿外的院子中央種著一棵有幾十年樹齡的柿子樹,很小的時候,云妃會抱著他坐在柿子樹下,溫聲細(xì)語地教他讀書念字。 在柿子成熟的季節(jié),又親手給他做柿餅吃。 云妃雖然是大世家出身,但她沒有世家大族貴女的驕矜清高,她和先皇后是閨中好友,又年長先皇后,兩人都是溫柔似水的性格。 不同的是,出身第一將門世家的先皇后,待人接物都好到極點,她曾是養(yǎng)在溫室里的花朵,哪怕父兄戰(zhàn)死沙場,母親傷心而死,她都是向陽而生。 而云妃,她比先皇后多了一份堅忍,更懂得保護自身。 她教給傅南歧最多的,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滅他全族”。 很難讓人相信是不是? 世家大族出生的云妃會說出這樣的話。 充滿戾氣與憤恨。 傅南歧走到柿子樹下,椅子還是十幾年前的那把,飽經(jīng)風(fēng)霜雨雪。 但宮人時常擦拭,所以雖然椅子已經(jīng)很舊了,但仍然看上去很干凈。 柿子樹上上面結(jié)滿了柿子,碩果累累,掛滿枝干,沉甸甸的,白天看去就像是一個個紅燈籠。 傅南歧在椅子上坐下,神情淡淡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掠過椅子把。 云妃一遍又一遍的教導(dǎo)仿佛在耳畔響起。 “不要對任何人好,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和你母親一樣!對誰都掏心掏肺,最后落得這個下場?!?/br> “記住了嗎?” “付出真心的后果是什么?是被人扔在地上狠狠踐踏!是被人反捅一刀,刀刀見血要人命!” “人心險惡,有時候,連自保都很困難?!?/br> “你必須要狠,必須要狠!” 傅南歧失神自語,“對不起……” 對不起,他沒有聽母妃的話。 他相信了芳華,并且,他對一個本該只有利益關(guān)系的小姑娘有了其他感情。 他甚至想要保護她們。 云妃知道,一定會對他很失望吧? 傅南歧閉上眼睛,手背青筋暴起,椅子把手都要被他掰斷。 …… 白楹覺得自己得了一種怪病,怎么睡都睡不醒的怪病。 她坐在座位上,上頭大儒嚴(yán)肅授課,她沒忍住捂住嘴用書擋著頭,打了個哈欠。 密切關(guān)注白楹的傅云嵐:“?。。 ?/br> 一點都不專注聽課! 她要告訴先生! “傅云嵐?!贝笕逶谏项^沉沉喊道。 傅云嵐一臉懵,不是,她做什么了?先生為什么要喊她? 不是應(yīng)該喊白楹的嗎? 她才是沒有認(rèn)真聽課的那個??! 大儒道:“我剛才,講到哪兒了?” 她怎么知道?。。?! 孫嘉迎剛好聽了一點兒,她小聲提示,“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 傅云嵐趕忙把這句話重復(fù)了一遍。 大儒眼神嚴(yán)厲,掃過每一個學(xué)子,最后盯了傅云嵐好久,才道:“諸學(xué)子都要將此話牢牢謹(jǐn)記心中?!?/br> 傅云嵐:“……” 她狠狠瞪了白楹一眼,都怪她!要不是她!她怎么會被先生點名回答問題。 白楹無從察覺,她又打了個哈欠,眼皮子慢慢耷拉下來。 不行不行。 不能睡覺。 白楹強打起精神,從書本后面抬起頭,發(fā)現(xiàn)傅云嵐這個臭丫頭又要瞪她。 白楹:??? 她做啥了? 傅云嵐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扭頭盯著課本,像是要把課本上的字都盯出一個洞來。 她討厭白楹! 先生太偏心了! 明明是白楹沒有認(rèn)真聽講就知道在那打哈欠,他卻讓她回答問題。 傅云嵐氣的不行,恨不得把白楹打一頓。 可惜一到下課,白楹就趴在了桌子上。 姚依依擔(dān)心道:“阿楹的臉色看著好憔悴啊,是不是最近都沒有休息好?” 懷陽郡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阿楹身體本就不好,許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她有點撐不住了。” “那就不打擾她了。”姚依依說著,還看了傅云嵐一眼。 傅云嵐哼了一聲,剛伸出去的腳又收回來了。 白楹做出第二個護身符的時候,已經(jīng)是冬至了。 從秋高氣爽的季節(jié)一下子到了寒風(fēng)瑟瑟的季節(jié),時間過得真是快。 白楹把第二個護身符……準(zhǔn)確來說,是第三個第一個給了皇帝。 白楹把它送給了洛妃,后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但很快眼眶盈滿淚水,她摸著白楹小巧的臉蛋,開口竟然有哽咽聲。 白楹不知所措:“洛妃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別別哭呀。” 她要給洛妃擦眼淚,結(jié)果手才伸出來,就被洛妃抱到懷里。 白楹:“……” 洛妃又是酸澀又是心疼,一瞬間只剩下哽咽都說不出話。 白楹只能小聲安慰,希望洛妃不要哭了。 心里疑惑,總不會是被感動哭了的吧? 良久,洛妃才啞著嗓子開口:“阿楹,以后別做了?!?/br> 白楹:“為什么?” 難道洛妃娘娘不喜歡嗎? “阿楹的臉色都沒有以前好看了,可見做這種東西勞心勞神又傷身?!?/br> 白楹忍不住笑道:“沒有關(guān)系的啦……” 洛妃打斷:“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br> 她將護身符收好貼身放起來,才繼續(xù)道:“阿楹自己也有感覺的吧?是不是沒有以前精神了?阿楹年紀(jì)尚小,應(yīng)當(dāng)以身體為重,這些東西我們也用不上,阿楹的心意我們都知道的,若因為這個傷了身體,豈不是要讓我們愧疚一輩子?” 白楹點點頭,很乖巧的樣子:“阿楹記住了,等阿楹再大一些,再做?!?/br> 洛妃摸著白楹蒼白的小臉,剛初春那會兒臉上還是白里透紅的。 可現(xiàn)在卻成了這個樣子。 看著就讓人心疼。 如竹端著剛煮好的燕窩粥進來,燕窩粥還冒著熱氣。 洛妃笑著捧到手里,“阿楹喝一點,把臉上的rourou都補回來?!?/br> “……”白楹其實不太喜歡吃燕窩這種東西,但洛妃一片心意,她只好將之吃得一干二凈全不浪費。 洛妃刮了刮白楹小鼻子,親昵道:“阿楹要慢慢長大,時間過得再慢一些,我還想看著阿楹長大成人,嫁人生子……” 白楹:“可以不嫁人嗎?” 洛妃“啊”了一聲,小心翼翼問道:“阿楹不想嫁人嗎?阿楹想和國師大人一樣?” 白楹聲音悶悶的,“嫁人有什么好?嫁過去要伺候公婆……要是所嫁非人,還得看著丈夫一個一個小妾納進門。生小孩也不好,要是難產(chǎn)……唔!” 白楹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只捂住自己嘴巴的手。 洛妃:“不準(zhǔn)胡說!” 她心里怪怪的,覺得嫁人生子這種話從阿楹一個小姑娘嘴里說出來很怪異。 但更多的是對阿楹話中描述的一切,產(chǎn)生了一種未知的恐懼。 是啊…… 嫁人生子有什么好的? 哪怕父母和睦,長輩和藹慈善,阿楹也避免不了要為家族繁衍后代。 洛妃自己沒有生過小孩,但她見過宮里好多嬪妃,在生子鬼門關(guān)徘徊,最終母子都沒能活下來。 嘴巴上那只手慢慢松下去。 白楹偷偷看了一眼洛妃,這下,能打消洛妃娘娘的念頭了吧? “……不說這個了。”洛妃心有余悸道,“阿楹還是小姑娘呢?!?/br> 可小姑娘總有一天也會長大,這種問題永遠(yuǎn)都無法避免。 白楹必須要在她們心里種下一顆種子。 把情況往嚴(yán)重了說,讓洛妃和靜太妃知道嫁人最差的結(jié)果。 白楹并不想在這個地方嫁人,甚至可以用抗拒來形容。 所以,最后她才會選擇了國師大人給的第二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