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夏星開解道：“你可以提他的，這沒什么大不了?！?/br>
    楚夏星理解宋聞夜現(xiàn)在的矛盾，他心目中的父親被割裂成兩半，一半是舊有記憶中的高大偉岸，一半是現(xiàn)有證據(jù)揭露的真面貌，這截然不同的兩種形象折磨著他。

    宋聞夜苦笑：“現(xiàn)在還能不小心提起，待會兒落地估計不行?！?/br>
    宋聞夜在段董等人面前還要佯裝鎮(zhèn)定，但面對楚夏星卻放松得多，或許是他們的行為模式過于相似，以至于清楚地知道裝樣子對彼此沒用。

    楚夏星：“你可以拆分開來看，他既能是飽受爭議的嫌疑人，也能是一名優(yōu)秀的父親，人都不是非黑即白的?！?/br>
    楚夏星回想起曾向自己炫耀家庭照的段輝，自然明白宋聞夜心中父親形象破裂后的難熬。

    宋聞夜意外道：“這可不像楚導(dǎo)說的話，我以為你一向推崇理性。”

    楚夏星一直以理性態(tài)度處事，她現(xiàn)在勸宋聞夜拆分來看，倒有點像被情感主導(dǎo)。

    楚夏星：“人要是完全不感情用事，又失去生而為人的滋味，那就是機器了?！?/br>
    宋聞夜坦言道：“但我害怕一旦糊涂，就會推翻所有判斷?！?/br>
    “如果我感情用事，我會感覺他們都在捏造事實，我的父親不可能去做那種事，他當初在這片土地上付出無數(shù)心血，可實際的證據(jù)又擺在面前……”

    宋聞夜是根據(jù)證據(jù)尋求真相的人，然而證據(jù)如今又跟他的情感向左，自然使人生出凌遲般的痛感。

    楚夏星果斷道：“那就相信你的感覺?！?/br>
    宋聞夜一愣：“但是……”

    “你還沒有醉過吧？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緒，理智地看待外界事物?！背男切χ鴱?fù)述，“這不是你當初對我說過的酒神理論？”

    宋聞夜曾經(jīng)提出日神和酒神精神，他覺得楚夏星永遠理性地看待一切，可他能做出如此精準地解讀，又何嘗不是同樣無法逃離相同的怪圈？

    “活得太理性就會很痛苦，有些事難得糊涂也無妨，或許你也可以醉一回。”

    楚夏星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凡人，所以她認為宋聞夜也有資格做凡人。凡人就可以犯錯，凡人就可以感情用事，凡人就不必完美無瑕。因為她深知活得理性的困擾，所以反而明白偶爾糊涂也無妨。

    宋聞夜怔愣片刻，他露出一絲猶豫，隨即低聲道：“真的可以么？”

    楚夏星：“真的可以，不是以前說要跟我學(xué)影視的事嗎？那你現(xiàn)在就可以學(xué)起來了，偶爾糊涂是影視人的必備技能?！?/br>
    宋聞夜見她大大咧咧，他終于也露出釋然的笑：“好的楚導(dǎo)，受教了?！?/br>
    宋聞夜解開心結(jié)，他再談起段輝也自如不少，甚至分享不少童年趣事，宛如打開話匣子：“其實言川當時能玩的地方不多，我父親的工作比較忙，但給我零花錢不少，好像能在小攤上買很多特色糕點，味道卻記不太清了……”

    楚夏星覺得他有幼年濾鏡，她下意識地反駁：“你可別提零花錢了……”

    楚夏星：當年我騙完你錢都不夠買糕點，還要自己往里面墊點兒，這是哪門子的錢不少？

    宋聞夜詫異地望她：“？”

    楚夏星突然回過神來，她鎮(zhèn)定地解釋：“沒事，你接著說，我只是沒領(lǐng)過零花錢有點嫉妒?！?/br>
    楚夏星硬著頭皮聽宋聞夜描述小吃、景點，心想這不就是他倆以前轉(zhuǎn)過的地方，搞半天對方多年也沒加載出新內(nèi)容。她原來在言川市閑逛，小小段非要跟自己跑，她覺得小豆丁很好玩，這才結(jié)伴去過不少地方。

    宋聞夜說完，他無可奈何道：“我對言川的美好回憶不多，現(xiàn)在只記得這幾個地方了?！?/br>
    楚夏星聽到他的解釋，倒也不好再指責對方仍舊老一套，想來他還有美好回憶都算好。

    言川市，昔日偏遠的小城已有寬敞的道路，路旁郁郁蔥蔥，此處美景依舊，接待的官員卻早就不是從前人。

    楚夏星、宋聞夜等人抵達言川市，很快就見到現(xiàn)任負責人涂鑫，他沒有段輝當年的開朗健談，更像是保守而謹慎的普通人，在此看守失落的明珠湖。

    段輝當初是帶著國家經(jīng)費而來，他要大刀闊斧地為言川帶來改變，涂鑫卻像是守墓人，看管這座不斷失去生機的城市。言川影視城折戟后，當?shù)氐慕?jīng)濟發(fā)展不起來，加上一些民俗逼走年輕人，使言川市內(nèi)越發(fā)寂寥起來。

    “宋總，我沒想到您真會過來，說實話在我接到通知前，一直將這事當玩笑話……”涂鑫聽聞元圣集團愿意重啟影視城分外詫異，他當然希望自己任職期間做出成績，但也清楚這件事搞垮好幾任班子。

    宋聞夜跟涂鑫握手寒暄完，他又介紹道：“這位是楚夏芯導(dǎo)演，她代表劇組先來采風(fēng)、取景，就是我跟您說過的電影《黎明的星》?！?/br>
    涂鑫望著年輕的楚夏星，他驚訝道：“哦哦哦，導(dǎo)演好，導(dǎo)演看著很年輕??！”

    宋聞夜面不改色地給楚夏星貼金，說道：“楚導(dǎo)已經(jīng)拿過不少重量級獎項，前不久還有一部作品拿下不錯票房，不知您聽沒聽過……”

    涂鑫原本還對楚夏星的年齡抱有遲疑，但他聽聞《雷霆槍圣》出自她的手，又得知許賢成親自cao刀寫劇本，這才對項目充滿信心。

    涂鑫：“如果是這樣的陣容，那確實非常厲害，宋總需要我們配合什么，盡管開口就行?！?/br>
    段輝當時背后有國家經(jīng)費，他在建設(shè)中的話語權(quán)自然大。現(xiàn)在重啟影視城由元圣集團主要出資，涂鑫也就做一些輔助類的工作。

    宋聞夜：“您知道在哪看當?shù)氐拿袼孜墨I嗎？楚導(dǎo)想稍微了解一下，也好籌備其他項目。”

    涂鑫提議道：“那不如先到我辦公室吧，正好還有些以前的影視城資料，我讓他們都搬過來！”

    辦公室內(nèi)，陸續(xù)有人將舊資料搬進來，甚至在地上高高地摞起。宋聞夜和涂鑫在隔壁處理雜事，楚夏星則在簡約的屋里轉(zhuǎn)悠一圈，竟有一種故地重游的錯覺。

    涂鑫用的居然還是段輝當年的辦公樓，只是內(nèi)外都重新粉刷、裝修，但布局依然大同小異。

    楚夏星看到地上堆積的文件袋，她好奇地拿起一件來，遲疑道：“這上面寫著協(xié)松呢。”

    搬運資料的人解釋道：“原來不是協(xié)松來做這事嘛，有些老資料就是當初留下的，一直沒動過……”

    楚夏星一瞟某張單子：“哦？這還有何霖發(fā)簽名？”

    言川影視城是協(xié)松集團當時的重點項目，很多事務(wù)確實也需要何霖發(fā)過手，這簽名頗具年代感。

    旁邊人冷哼：“何霖發(fā)也不是好東西，還自稱言川是他家鄉(xiāng)呢，我看就是他當年跟言川的領(lǐng)導(dǎo)勾結(jié)在一起，最后甩下一個爛攤子，他搞壞的地方太多了……”

    何霖發(fā)在幾十年前是名聲極佳的富商，尤其號稱想拉動老家言川的發(fā)展，所以在當?shù)氐拿浅８摺Ｈ欢?，他現(xiàn)在的風(fēng)評大不如前，在各地參與的工程頻頻爆雷，加上近年有將資產(chǎn)轉(zhuǎn)移海外的嫌疑，便被網(wǎng)上不少人視為老賊。

    何霖發(fā)當年在言川影視城全身而退，不是沒人懷疑過他，但證據(jù)都指向段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即使如此，何霖發(fā)在言川的名聲盡毀，搬資料的小伙子看著年紀不大，話里話外卻也對這位有錢的同鄉(xiāng)相當憤慨，看來對何富商評價很差。

    楚夏星隨手拆開一袋翻了翻，她發(fā)現(xiàn)里面的材料毫無價值，都是當年留下的工作表，如今全都變成廢紙。涂鑫等人早將有價值的資料整理成檔案，協(xié)松的文件袋里則是一些沒用的合同、條子，偶爾還有審批人的名字及公章。

    幾十年過去，這些人都不知生活在何處，估計在不在世都兩說。

    楚夏星百無聊賴地將工作表丟到一邊，她耐心地把民俗文獻挑出來，打算回去讓韓楚寧等編劇過目，瞧瞧有沒有可用素材。

    正值此時，她的手機忽然響起，竟然是生活制片：“導(dǎo)演，蛋糕的事還用再問嘛，我現(xiàn)在可以麻煩國外朋友繼續(xù)去……”

    “謝謝，你們別忙了，他也不知道是誰訂的，沒有聽過那個名字?！背男强蜌獾氐乐x，她想起訂單上的名字，又冷不丁道，“那應(yīng)該是中文名吧？”

    蛋糕訂單信息都由英文組成，名字翻譯過來也不確定對應(yīng)的漢字。

    “估計是，看姓氏不是中國人，就是韓國人。”

    “翻譯過來怎么念呢？”

    楚夏星聽完對方的翻譯感到耳熟，總覺得自己才接觸過這個名字，但她跟喬湛斯交流時明明沒有此感。她掛斷電話后，在屋內(nèi)踱步一圈，望著攤在一邊的廢紙，又抓起搜尋起來，沒過多久就發(fā)現(xiàn)相同的名字！

    各類審批單上都出現(xiàn)這個名字，跟蛋糕訂單上的一模一樣。不過審批單上是中文手寫體，蛋糕單上卻是英文打印體。

    宋聞夜和涂鑫此時回到辦公室，楚夏星立馬舉起單子發(fā)問：“涂市長，你知道單子上簽名的人是誰嗎？”

    涂鑫費力地辨認一番過時的審批單，他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估計是當初協(xié)松做執(zhí)行的，就跟現(xiàn)在的宋總差不多，算是實際管建設(shè)……”

    何霖發(fā)和段董算是名義上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但實際在當?shù)赝七M工程都另有其人。

    楚夏星：“您知道他現(xiàn)在去哪兒嗎？”

    涂鑫：“唉，這我哪能知道啊，全是幾十年前的人，有沒有活著都懸?！?/br>
    楚夏星聞言更生疑竇，她總覺得同名不是巧合，審批單和蛋糕單源于同一人。

    第74章

    宋聞夜看出楚夏星的遲疑, 耐心詢問道：“楚導(dǎo)，有什么問題嗎？”

    楚夏星現(xiàn)在僅僅感到懷疑，她同樣不知巧合背后的意義, 只是答道：“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就是想知道這人在哪兒。”

    宋聞夜接過審批單瀏覽片刻, 提議道：“可以找人打聽一下?！?/br>
    涂鑫嘆氣：“這哪能打聽得到？人在不在言川還兩說，而且可能早就沒人認識?！?/br>
    宋聞夜沉著地開口：“我父親還有些老同事留在言川, 他們曾經(jīng)參與過項目，或許還記得這個人?！?/br>
    涂鑫聞言一愣, 他是為數(shù)不多知道宋聞夜真實身份的人，雙方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都沒有向外伸張此事。段輝確實有同僚守在言川，但他們大多都是退休年紀, 也不一定會對宋聞夜有好感。

    宋聞夜想要打聽事情，勢必就要自爆身份, 然而段輝的名聲不好，他很容易由于父親惹上麻煩。涂鑫不是本地人, 他深知言川市部分老人的固執(zhí)和蠻橫, 所以對此事抱有憂慮。

    楚夏星聽宋聞夜要幫忙去問, 她難免也有所遲疑：“算了吧, 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沒必要如此興師動眾?！?/br>
    楚夏星還不確定這些細節(jié)背后的聯(lián)系，但她明白宋聞夜去詢問老人們, 很大概率要被他們?nèi)鰵?，說不定還得替父贖罪。

    宋聞夜：“既然都回到言川，總要面對這一關(guān)，而且楚導(dǎo)不會隨便提問, 說不定問完能推動項目？”

    楚夏星見他如此重視自己意見：“你這么說更讓我不好意思……”

    她不過認為兩者同名實在離奇，卻不想宋聞夜真將其當回事兒。

    宋聞夜輕松道：“專業(yè)的影視人不用不好意思。”

    因為涂鑫是后面過來的市長，所以他并不認識段輝當年的同事們，沒法陪伴宋聞夜等人過去。楚夏星和宋聞夜跟涂鑫共同用餐過后，便踏上拜訪段輝同事的行程，打算問一問審批單上的人。

    言川市的市區(qū)面積不大，廢棄的影視城占據(jù)不小的土地，剩下的地方也不夠繁華，依稀能看到不少具備年代感的老樓。城區(qū)內(nèi)的年輕人不多，大多是一些退休老人，盡管山水風(fēng)景很美，但顯得暮氣沉沉。

    宋聞夜出發(fā)前提前聯(lián)絡(luò)過，他想拜訪的退休老人如今住在家中自建小樓，距離擱置的言川影視城不遠，只是周圍的道路遠沒市區(qū)通暢。

    楚夏星一路上看到無數(shù)建筑風(fēng)格相仿的小樓，顯然附近不少人家都在自己的地上蓋樓。

    兩人沒過多久就抵達目的地，退休老人遠比楚夏星想得和藹，他跟宋聞夜寒暄許久，又拼命盯著審批單分辨，猶豫道：“金華暉應(yīng)該是當時管影視城項目的人，我記得這老小子脾氣可大了，據(jù)說挺受何霖發(fā)的看重，當初沒少跟我們吵架。”

    宋聞夜：“您知道他現(xiàn)在去哪兒嗎？”

    退休老人：“唉，他好像也是言川人，我是不太清楚，但有人該知道……”

    退休老人在院里跟宋聞夜、楚夏星交流著，他又腳步匆匆地沖出院子，朝著隔壁院子高聲吼道：“老李，老李，我問你一點事兒！”

    沒過多久，隔壁樓上傳來洪亮的男聲，似乎是另一位老人：“喊什么啊？”

    “你還記不記得金華暉，就當初管影視城的那人，你是不是跟他家里人認識？”

    “現(xiàn)在還念叨影視城呢，別老想著翻舊賬行嘛，段輝都跑多少年啦，你怎么還不死心！？”

    退休老人聽到鄰居的話有點氣不過，他擔憂地望一眼宋聞夜，又惱怒道：“你告訴我就完了，話怎么就那么多！”

    片刻后，頭發(fā)花白、身材干瘦的老人出現(xiàn)在樓上陽臺，他若有所思道：“金華暉一家到國外定居了吧，我不記得是哪個國家，他偶爾會回國一趟，但也不來言川……”

    “你問他干嘛啊？你倆后面也沒見過！”

    “我昨晚夢到以前的事，心里就煩他不行么？”

    “嘿，別老活在以前，咱們都老了，也該過去了……”干瘦老人唏噓道，他們年輕時還有雄心壯志，但影視城多年都半死不活，現(xiàn)在也到該放下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