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十二年正月底, 參知政事梁文傅迎娶樞密院使陳煜之女，正月小定，二月大定, 三月開春行親迎禮。

    親迎當(dāng)日，新郎官頭戴花勝, 身著禮服騎在黑色的駿馬上，從外城到里城，霞光照在左側(cè)側(cè)臉上，滿面春風(fēng)。

    “聽說去年這位年輕的副相曾罷過一次相，好像是因?yàn)獒蚣恕！?/br>
    “是啊，陳相公為人清廉一身正氣怎會把女兒嫁給他？”

    “一身正氣又如何，朝堂之上哪個不是官官相護(hù)？宰相聯(lián)姻再正常不過了?！?/br>
    陳宅的中堂內(nèi)樞密院使陳煜正坐，院中賓客滿棚，熙熙攘攘熱鬧至極。

    “官人，這個姓梁的參政可靠么？妾聽聞他之前有些不雅之事, 您怎就匆匆將這門婚事定下了？”

    聽著妻子柔和但又有些埋怨的話陳煜閉上了雙眼。

    【“楚王之死其實(shí)就是當(dāng)朝太子授意的，太子故意調(diào)下官去刑部, 就是為了控制住沈易安怕其翻供, 而廢太子之死也是他做的, 說起來下官甚是慚愧, 下官是他安排在廢太子身旁的細(xì)作, 本只是幫他除去昏庸太子的儲君之位, 誰知他竟然謀害親兄弟狠毒至此?！?/br>
    “下官知道樞相一心為國、為百姓謀福, 可如今儲貳德不配位, 一旦做了君王的后果是什么想必樞相應(yīng)該明白, 這一朝臣子若被顛覆, 這個國家定會陷入動蕩, 樞相忍心看到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楚王如今雖不在了但其子還在，以陛下的身體是能夠支撐到郡王長大的，下官近日觀小郡王，臨朝而不懼，若能得師父好好教導(dǎo)學(xué)習(xí)仁君之道，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為圣君?！?/br>
    “就算樞相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陳家滿門著想，太子不會因?yàn)槟闾嫫湔f了幾句好話而感念，也不是一個能容得下諫臣的君王。”

    “下官知道朝中對下官頗有微詞，下官確實(shí)狎妓，然那女子是下官青梅，少時家道中落流落勾欄，下官如何忍心她繼續(xù)留在風(fēng)月場所，故而不怕百官指責(zé)亦不怕貶官將其接回府，如今她已病故，下官這才敢登門提親，下官今日所言，望樞相再三斟酌，愿樞相，以天下為重。”】

    陳煜抬起搭在大腿上的右手，捋了捋胡須，“時也，命也，與其赴死，不若奮力一搏，搏一個，太平盛世，搏一個，盛世明君?！?/br>
    建平十二年三月下旬，御史中丞遭諫院彈劾，禁軍在其家中搜查到金丸因此罷免入獄，后以收受賄賂之罪流放充軍，太子以私會外臣之嫌幽禁于東宮。

    皇帝抓起一把今丸，沉甸甸的圓球皆是純金打造，上面還雕刻著精致的花紋。

    “陛下這樣會不會...”韓汜站在旁側(cè)輕輕提醒道。

    皇帝將金丸放回，“為君之路必是一番坎坷，若這點(diǎn)隱忍都沒有，他又何如能做帝王？”

    皇帝持筆在宣紙上寫了一個仁字，“要是他再大一點(diǎn)就好了?！?/br>
    三月二十七，韓汜走入崇文館為太子講學(xué)。

    韓汜將皇帝的話原原本本轉(zhuǎn)述，使得太子手中的《尚書》滑落，——嗒——“再大一點(diǎn)？”衛(wèi)楷慌了神似的向后靠去，“再大一點(diǎn)就可以讀書學(xué)習(xí)，陛下當(dāng)真有易儲的心思嗎？”

    韓汜搖頭，“臣覺得并不是，去年初秋陛下曾與臣說讓臣做殿下的鏡子好好輔佐殿下...”

    “梁文傅主持了今年的春闈又娶了樞密使的女兒，如今還將御史臺拔掉，他現(xiàn)在恨極了我，舅舅死后楚王也沒有出現(xiàn)，我現(xiàn)在懷疑舅舅是不是真如先生所言編造謊話騙我，若不是他騙我...”衛(wèi)楷咬牙切齒，“我又怎會手軟的讓梁文傅安然無恙，現(xiàn)在倒好，舅舅沒了梁文傅又成了宰執(zhí)還與本宮作對?！?/br>
    “這一點(diǎn)臣也是沒有想到，也低估了梁文傅這個人?！?/br>
    “本宮一直派人盯著他去了好幾趟楚王府，從前楚王在時亦是，見風(fēng)使舵之輩，先生，”太子抬起頭直直的盯著韓汜，“陛下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閉目塞聽又疑心極重，而本宮正值壯年...”

    “但憑皇太子殿下吩咐，臣，萬死不辭。”韓汜起身朝其躬身。

    “先生放心，先生的教誨本宮不會忘記，若非窮途末路，本宮是不會輕舉妄動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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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左春坊出來韓汜乘馬車回家，下車時見到宅子里那顆探出墻的柿子樹長滿了青葉。

    走回家將帽子摘了吩咐道：“拿刀來?！?/br>
    侍從疑道：“刀？阿郎要刀做什么…”

    “地里的菜熟了。”

    “原來如此，小底這就去?！?/br>
    韓宅北側(cè)的主院里沅陵縣主修著一盆盛開的海棠，“是不是韓景明回來了？”

    “回大娘子，是阿郎回來了，方才外院的人說阿郎拿著刀到柿子樹那個院子里割菜去了。”

    沅陵縣主將剪子放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割菜？”

    菜園子的涼亭里，她將所有下人遣走，盯著地里忙碌的人盯了許久。

    韓汜割起一把青菜，“娘子肯見景明了？”

    沅陵縣主捏著褙子的衣緣，“他們說是太子哥哥謀害了六哥哥?！?/br>
    韓汜將菜挑揀好放置一邊，洗了把手搖頭道：“那不過只是流言罷了。”

    韓汜輔佐太子，必是知道些什么的，如今搪塞敷衍不肯說她便猜到了些，凝道：“若有朝一日讓你在仕途與我二者間擇一，你會選誰？”

    從清水中抽的手突然一僵，韓汜將水擦干輕輕道了一句，“景明會盡力護(hù)娘子與孩子周全。”

    四月初一百官朔參，有官員提奏立后一事，群臣探討商議，參知政事力陳貴妃李氏，“李貴妃侍君近三十載，誕育皇子，其子楚王于去年為陛下赴疆場，以親王之尊身先士卒，最后以身殉國，臣以為當(dāng)立?！?/br>
    “臣附議?！?/br>
    “臣等附議?！?/br>
    當(dāng)日夜里皇帝便臨昭華閣，但未留宿。

    聽到立后的消息李貴妃嚇的屈膝跪下，“妾無德無能，實(shí)不配中宮大任，官家...”

    “你的皇后之位是眾大臣商議一致選出來的，朕授你皇后印璽是希望你成為太子嫡母，日后他登基能夠保全你一家，他現(xiàn)在還不明白衛(wèi)家的帝王究竟有多難做，若朕活不到那個孩子長大，朕希望你能保住他?！?/br>
    李氏征的抬起頭，看著皇帝離去的背影，這夫妻之名終不過是他的需要罷了，李氏癱倒在地苦笑道：“陛下忘了嗎？妾只是個婦人，只是你們衛(wèi)家的妾室，只是你們衛(wèi)家的臣啊?！?/br>
    大內(nèi)要立李氏為后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民間，一時間幾乎成為東京城的飯后輿論，添磚加瓦傳來傳去最后從茶坊里傳出的話竟變成了皇帝要立皇太孫。

    婚后滿一月，參政府舉行新婚的“滿月”聚會，宴席散去后梁文傅攜妻子回其娘家。

    “冊后一事敲定，壽春郡王就成了嫡孫日后立儲名正言順，小婿從前侍奉太子時替其做了諸多事，小婿怕太子利用完了就舍棄，便將這些證據(jù)一一留了下來，新任御史中丞是從江寧來和小婿同一科的舉子，屆時只要泰山所在的樞密院也應(yīng)聲，我相信呂相是不會多言的?！?/br>
    立儲廢儲都不是小事，東宮一旦動搖又不知朝廷會有如何的變故，“老朽踏出這一步，亦不知是對還是錯?！?/br>
    “世間爭奪本沒有對錯，趙王殘害手足，此不仁不義之人怎配為君，而且...”梁文傅停下，“先前呂相從垂拱殿回到中書，說陛下問了他若果廢了太子追立楚王再改立皇太孫會怎么樣，呂相不敢回答陛下便也沒有再追問，現(xiàn)在細(xì)細(xì)想來，陛下心里是想過要立皇孫為儲君的，只是皇孫還太小，這個國家也經(jīng)不起風(fēng)浪。”

    從樞相宅內(nèi)出來的廝兒慌慌張張的走進(jìn)一家裁縫鋪，沒過多久便換了一身新衣裳走出，左右瞧了瞧跨上馬往大內(nèi)東側(cè)奔去。

    一匹馬停在石獅子旁，東宮書閣里傳來打碎茶盞的聲音，旋即大門被踹開，皇太子火急火燎走出剛剛碰見也一臉焦急的太子詹事。

    “怎么了？”

    太子詹事上前湊到皇太子耳側(cè)，“探子來報，稱在京兆府以西的秦鳳路發(fā)現(xiàn)了楚王蹤跡?！?/br>
    糟心事接踵而來，皇太子滿臉憎惡的瞪著眼珠，“一定要找到他絕不能讓他出現(xiàn)在京城也絕不能留下?！?/br>
    “臣馬上去?！?/br>
    皇太子捏著出汗的手朝庭院走去，“本宮不能再坐以待斃了?！?/br>
    走到庭院時被廊道里的太子妃叫住，“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衛(wèi)楷眼里充滿殺戮，抬頭與太子妃對視時才有所收斂，緩和態(tài)度道：“端午的時候你回去探望翁翁嗎，你...”

    “離端午還有半月呢?！?/br>
    “那回去探望翁翁也是好的?！毙l(wèi)楷朝太子妃走近。

    “殿下不是想探望翁翁而是想見妾的爹爹吧？”見太子突然止步，太子妃上挑著眉頭，“不過妾正好也想回去探望翁翁。”

    “過幾日本宮陪你去?！?/br>
    太子妃點(diǎn)頭，衛(wèi)楷便招手喚來直通郎，“明日崇文館的經(jīng)筵講學(xué)讓韓都承旨來?！?/br>
    “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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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平十二年四月十七日皇帝大病一場，驚動整翰林醫(yī)官院，皇帝臥病期間停朝，軍國大事由宰輔全權(quán)處理。

    二十一日城中換防，入夜沒多久，京畿道以南就有軍隊暗中開拔，走的并非官道而是荒無人煙的山間小路。

    “這可是謀反啊，這要是失敗了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橫豎都是死，倒不如拼一拼，贏了你我可是新朝的大功臣加官進(jìn)爵指日可待，如今殿下的泰山是殿前都指揮使，殿下的先生又在皇城司，陛下已經(jīng)老了遲早要傳位，難不成真要把位子給那個還在學(xué)說話的孩提？”

    至二十二日凌晨，除卻瓦子各家各戶都相繼滅了燈火安睡，暗藏于各市坊的死士紛紛趕入一處瓦子，一聲哨響，巡邏的禁軍與戍城的禁軍突然聚集。

    原先趙王府的飛橋在衛(wèi)楷成為太子時已被拆除，東宮接大內(nèi)但有幾重禁軍把守便只能選擇走正宮門。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衛(wèi)楷騎在馬上看著身側(cè)眾多護(hù)衛(wèi)。

    今日東京值守的將領(lǐng)是殿前都指揮使李孝義，幾支步軍隊伍隨著他進(jìn)入一個隱蔽的巷子，“殿下。”

    看著數(shù)千禁軍列滿了整條巷子，衛(wèi)楷扯了扯韁繩驅(qū)馬上前，“上好權(quán)謀，則臣下百吏誕詐之人乘是而后欺。探籌、投鉤者，所以為公也；上好曲私，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后偏。衡石稱縣者，所以為平也;上好覆傾，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后險。斗斛敦概者，所以為嘖也；好貪利，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后豐取刻與，以無度取于民。故械數(shù)者，治之流也，非治之原也;君子者，治之原也。然如今天子閉目塞聽不理朝政，寵信jian佞，疏遠(yuǎn)良臣，爾等熱血男兒錚錚鐵骨豈能荒廢一身本領(lǐng)，諸君棄暗投明追隨本宮替天行道，整頓朝綱，肅清吏治還天下安寧，今夜提名冊官員人頭者，皆有封賞?！?/br>
    衛(wèi)楷又驅(qū)馬走至李孝義身側(cè)，“本宮籌謀這么久，再過半個時辰城外就會有兩路廂軍圍城，希望泰山不要讓本宮失望?！?/br>
    李孝義騎在馬上拱手，“臣定不負(fù)殿下。”

    衛(wèi)楷又朝身側(cè)的侍從小聲吩咐，“派人去楚王府，一個活口都不要留下?！?/br>
    “那...楚王妃呢？”

    “你都喊她楚王妃了，留著看我的笑話嗎？”

    “臣不敢?！?/br>
    幾千人的隊伍鬧出的動靜可不小，掌燈的人家探頭出來又嚇得連忙熄滅將自家的門關(guān)的緊緊的。

    沒過多久舊城就開始了廝殺，深夜歸家撞見他們的路人無一幸免。

    聲音驚動了城防營及街道司。

    緋袍官員從大內(nèi)鑰匙庫取出鑰匙，“奉陛下令旨，開東華門，本官要出去?！?/br>
    幾個皇城司監(jiān)門猶豫了一會兒，點(diǎn)燃火把核對魚符，“公事，墨敕？”

    其中一個監(jiān)門官甩手打了問話人的腦袋，“公事要出宮自然是得了官家首肯，開門便是！”韓汜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如今圣眷正隆又是太子的講官，幾個監(jiān)門官就是寧愿受刑也不敢得罪他，于是招手將宮門打開，誰知剛剛下鑰，宮門便從外被大力推開。

    “有...”禁軍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另一個裝束不同的禁軍一擊斃命。

    一陣兵戎聲過后，韓汜朝身穿鎧甲的皇太子下跪俯首，“臣管宮門啟閉，但這半數(shù)以上的皇城司禁軍卻是不受臣調(diào)遣的?！?/br>
    “先生放心，先生替本宮開了宮門已是大功一件，沅陵與腹中的孩子一切安好，只是太子妃近日無聊便想請meimei到東宮與太子妃敘敘舊，本宮也安排了東宮典藥局候在一旁，先生盡管放心，待本宮奪了這天下，明日先生與泰山便是新朝的三公?！?/br>
    數(shù)千殿前司禁軍與數(shù)千死士潛入禁中，城樓上的戍衛(wèi)在一刻前已被韓汜調(diào)開。

    “文官一個都不要放過?！?/br>
    一隊禁軍便朝文德殿旁官員辦事的各省殺去，期間有宮女太監(jiān)嚇得丟盤子丟碗高聲大喊，大內(nèi)頓時亂做一鍋粥。

    原先的太子詹事也換回了一身戎裝，帶著一隊人馬匆匆趕回太子身側(cè)，“殿下，楚王府只有幾個宮人與內(nèi)侍，沒有看見楚王妃與那個孩子?！?/br>
    衛(wèi)楷大驚的回過頭，“什么？”

    突然，轟的一聲城門被關(guān)閉，城角處傳來一聲擊鼓隨后大慶殿內(nèi)的燈驟然亮起，殿前高高的臺階上站著一個剛剛走上去的緋袍。

    衛(wèi)楷拉了拉韁繩，抬頭疑道：“先生？”

    “殿下還記得臣與殿下說過的話嗎？”

    火光照背，韓汜的臉幽邃若空洞，衛(wèi)楷緊皺起眉頭，“本宮不知先生指的是那句話？”

    “臣說過，臣，只侍君王?！焙现鴱V袖微微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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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本來就很復(fù)雜，正直歸正直，正直也不一定沒有私心，為名或?yàn)槔?，是人總有所圖。陳煜是以為楚王真死了，剛皇帝多半是因?yàn)榛实厶龈瘛?/br>
    皇城司可不是只有韓汜一個人，武臣充任遠(yuǎn)不如內(nèi)侍掌權(quán)之重。

    趙王造反梁文傅可是出了很大的力（當(dāng)然，他以為楚王死了。）

    太子造反洗腦的話出自荀子的君道篇十二。

    上行下效，君主才是政治的源頭。（造親爹的反還要罵親爹一頓?。?/br>
    之后倒回去講幾章楚王，就像楚王以前說過皇帝對趙王的愛不是父子之間的疼愛，只是利用而已。

    廢太子雖然平庸，但是他對于父親還是很敬愛的，做那么多也只是為了得到父親的認(rèn)可。

    趙王比他聰明一點(diǎn)，但是貪欲太強(qiáng)，明知道有風(fēng)險還是經(jīng)不住皇位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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