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坊置空許久的宅院又重新掛上了門匾——韓宅。

    趙王在韓宅內(nèi)游走了一圈才回到原地, 韓汜沒有跟隨，而是在庭院的涼亭內(nèi)與自己對弈，“三王都看了半個時辰了，下官這小宅子比起王府小了不知道多少, 怎么三王還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呢？”

    趙王隨之淡淡一笑, “你現(xiàn)在可是陛下跟前的紅人, 日日御前行走, 本王想見你一面都難??！”

    韓汜微低頭, “食君俸祿，伴君之側(cè), 不敢瀆職怠慢?！?/br>
    趙王抬頭瞧了一圈，朝韓汜別有用心道：“你可知道這個宅子原先的主人是誰？”

    “陛下賜下官宅子時說過, 是前太子詹事的舊宅。”韓汜不緊不慢的回著，手中的對弈也不曾停下。

    趙王便又笑了笑，旋即壓低身子湊攏，“現(xiàn)任太子詹事姓林，乃從太子入住東宮起就負責(zé)詹事府所有事物，為人謹慎小心，因此太子詹事十九年來未曾換過。”

    “趙王所言，何意？”韓汜夾起一顆黑子抬頭。

    “世人皆知，太宗皇帝只立過一位太子, 而陛下登基前，仍是齊王, 這宅子, 韓舍人住著, 就不怕么？”

    韓汜落下手中黑子, 緩緩起身走到一旁的圓柱邊, 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這世上的人，誰不用死呢？既死，又何懼？”

    趙王便隨之起身，“韓舍人可知那太子詹事，是如何死的？”

    韓汜望向周圍，一眼便能看到別家的高樓，“此宅地處皇城腳下，周圍皆是親王宰輔的府邸，下官猜，榮于忠，死，也于忠?！?/br>
    趙王低頭笑道：“韓舍人絕頂聰明，實令我嘆服！”

    “聰明的是陛下，不是下官。”

    趙王合起雙手，“本王來之前，有個人塞了本王一張條子?！?/br>
    他便從袖子里將一張小紙條抽出，但并未給韓汜，“陛下差蕭顯符給太子帶話，說東宮若是有長孫誕下，無論嫡庶，陛下都將冊其為皇太孫?！?/br>
    趙王將紙條搓成一團捏在手里，問道：“對此，韓舍人有什么看法？”

    “口諭么？”

    趙王點頭，“這條子也非別人塞的，而是...”趙王又拿出一支箭矢，“因此本王也不知道到底是誰?！?/br>
    “這很好猜，東宮太子為嫡長，繼承大位名正言順，且東宮如今又有喜訊，這道口諭只利東宮，必然不會是從東宮傳出的?！?/br>
    趙王接替道但：“口諭出自陛下，傳達口諭的人是皇城司公事蕭顯符，蕭顯符是陛下的心腹，也是楚王妃的親叔叔，所以這三人都有可能。”

    韓汜回過身，“但，答案，很明顯！”

    “何解？”

    “三位王爺身后各自站著朝中最大的勢力，旗鼓相當(dāng)，陛下從中權(quán)衡，自然不希望一方做大一方衰微，太子經(jīng)一遭而萎靡不振，陛下才想出此法，太子懼怕君父，自然不敢質(zhì)疑蕭公事代為傳達的口諭，更不會將有利的消息透露出去，因此透露者，只有陛下的心腹了。”

    “但他，姓蕭?！闭f罷，韓汜朝西邊的小院望去，院子已經(jīng)荒廢，一墻之隔的旁側(cè)便是楚王府。

    “韓舍人說的答案是，楚王？”

    韓汜點頭，“而且下官猜，極有可能王爺手中所捏著的口諭，才是真正的圣意，而東宮聽到的，大概已經(jīng)不完整了，畢竟人言傳人言，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變通！”

    趙王大驚，“蕭顯符跟隨陛下四十余年，他怎敢？”

    韓汜又低下頭，難得的淺笑，“適才下官不是說了么，太子懼怕君父，即便質(zhì)疑，也不敢當(dāng)面去問，且，”說到一半，韓汜頓住，“以陛下的手段，或許可能是知道的?！?/br>
    “陛下知道蕭顯符私自篡改口諭？”

    “下官只是猜測，王爺試想，陛下身邊那么多內(nèi)人，又為什么偏偏要讓東宮的敵對去帶話呢？”

    趙王似豁然開朗，又道不出個所以然，便盯著敢汜，認真聽著。

    韓汜抬起頭凝視趙王，“王爺以為陛下的縱容，真的是因為寵愛么？”韓汜搖頭，“這所有的一切，不過都只是陛下安排好的罷了。”

    “王爺與太子是陛下看著長大的，陛下對王爺和太子了如指掌，但王爺對真實的陛下，又了解多少呢？”

    “陛下登位的時候，王爺年紀尚小，前朝之事不過多為道聽途說罷了。”

    韓汜一番話，猶如當(dāng)頭一棒，打醒了還在睡夢中沾沾自喜的人，趙王朝韓汜躬身，又換了之前那怠慢的語氣，“今日小王才知道韓舍人的過人之處，從前多有怠慢是小王的不對，還望舍人海涵勿要怪罪，小王之前的話依舊算數(shù)，今后愿尊舍人為先生?！?/br>
    “王爺客氣了，王爺給了下官機會，讓下官得以入仕，下官感激不盡，下官也曾說過，”韓汜合起袖子朝趙王躬身，“臣，只侍君王?！?/br>
    “之前小王對先生還有懷疑，如今看來是小王原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了，今得遇先生，實是小王之大幸。”

    “是逢亂世，謹慎行事也未有不好?！表n汜表現(xiàn)的極為理解道。

    “那依先生所見，如今東宮有喜訊，陛下又下此詔，我該如何做才好？”

    “幕后告知王爺口諭其用意，王爺應(yīng)該知道。”

    “楚王想借本王的手鏟去東宮腹子，好坐收漁翁之利？”

    “所以王爺什么都不需要做，靜待東宮佳音?！?/br>
    趙王大驚，“可若真被東宮誕下了長孫，那可就要冊立皇太孫了，雖說他是太子，日后的子嗣必然是太孫，可是皇太孫的冊立，勢必會讓那些大臣以為局勢已定而倒戈太子?！?/br>
    韓汜搖頭，“王爺以為，陛下口頭上的承諾，能當(dāng)真？”

    繼而解釋道：“所謂君無戲言，那不過都是說來讓臣子賣命的話罷了，明白人聽聽也就罷了。”

    “所有之一切，盡在天子，掌握中！”

    “那按先生說的，只要陛下不允，小王豈不是無望了？”

    韓汜又搖頭，“天子也有失策的時候，”韓汜走到棋盤旁拾起一顆白子，落在眾多黑子的中間，“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可怕的不是強大，而是，未知！”

    趙王低著頭看向棋盤，韓汜用一棄子，將局勢反轉(zhuǎn)，于是挑眉道：“未知，是指楚王？”

    “武舉馬上就要開始準備了，王爺?shù)氖跇I(yè)師父，是樞密使吧？”

    “是，樞密使不僅是小王的師父，而且還是沅陵的外祖父，之前未曾告訴先生，是因...”

    “下官都知道，但不管是誰，都會對下官這種憑空出來的人心存疑惑吧?！?/br>
    “先生不怪罪便好，先生問起師父？”

    “兵部不掌本職，所以此次武舉陛下極有可能讓樞密使主持，臣聽聞，蕭家長房嫡子對于奪魁，勢在必得。”

    “蕭云澤是有些驍勇，但只是個頭腦簡單之人罷了，就算過了武藝，要過師父的策論，恐怕沒那么簡單?！?/br>
    韓汜搖頭，看道趙王，“王爺可曾聽過，全則必缺，極則必反，盈則必污？”

    聽懂的人旋即朝韓汜拱手，嘆服道：“先生高明！”

    將趙王送走后，韓汜返回宅內(nèi)，“我要的鋤頭可買了？”

    “回阿郎的話，早命人買好了，小的這就取來?！?/br>
    廝兒遞過鋤頭，“阿郎要這鋤頭作甚？”

    韓汜將外袍脫下，接過鋤頭向院子走去，“種菜?！?/br>
    廝兒很是不解，摸著后腦勺緊跟上前，“阿郎中了進士，又是日后的縣馬，還需要親自種菜么？”

    “中了進士如何，當(dāng)了縣馬又如何？”

    “中了進士，當(dāng)了縣馬就不用忍饑挨餓，而享榮華富貴，受人敬仰?！?/br>
    “可是這些，買不來我的心安！”

    廝兒還是不懂他的話，他只當(dāng)家主是寒門出身，得了這富貴也閑不住，骨子里帶出的窮酸罷了。

    “小人幫阿郎墾地?！?/br>
    “不用，你替我去菜市上去買些菜種?！表n汜便給了他幾個銅板。

    “是?！?/br>
    不知是不是刨地的聲音過大，動靜傳到了一旁的楚王府，又恰逢楚王旬休在家。

    一邊是韓宅荒廢的院子，一邊是楚王府東廂用來練騎射的院子，時不時還有馬蹄聲傳來。

    著淡紫窄袖圓領(lǐng)袍子的騎在馬上，驅(qū)著馬緩緩靠近墻邊，“當(dāng)初將作監(jiān)修建這座藩邸時這里是本王的正東房，本要將韓舍人腳下這片地征進來的，韓舍人如今能在這里種菜，可得感激一下本王?！?/br>
    韓汜便將鋤頭放下，朝楚王拱手，“下官見過楚王。”

    韓汜又不緊不慢道：“這宅子是陛下送的，地契也是陛下給的，就算將作監(jiān)要征用，也要得到陛下的允許吧？”

    “韓舍人這腦瓜真是比常人不同極了，難怪陛下會這般器重?！?/br>
    楚王又道：“只是起居郎身為朝廷命官，親自下地，是否有失體面？”

    “我朝以士為尊，然士下面緊接為農(nóng)，大內(nèi)的后苑尚且設(shè)了觀稼殿，天子每年于殿前種稻，秋后收割，不僅如此，還有親蠶宮，難道帝后如此，也失體面？”

    楚王也并不慌張，反而笑了笑，“你是新科的榜眼，本王自是說不過你的，就是不知，韓舍人的菜熟了后，本王能否分一杯羹？”

    “王爺是我朝的親王，要什么沒有，下官這一畝三分地種的菜都不夠自己吃，王爺竟還要來討下官的菜?！?/br>
    “本王也想嘗嘗，自己耕種的菜與買來的，究竟有何不同?！?/br>
    “割起來的都是菜，只不過，富人下地是尋趣，窮人下地則是活命?！?/br>
    “那韓舍人下地呢？”

    韓汜便伸開手，華麗的外袍內(nèi)卻是粗布短衫，“王爺也看見了，下官并非富人，但如今也不算是個窮人，下官下地只是，不想忘本?！?/br>
    楚王騎在馬上，撇頭看見韓汜所在的小院中，一直侍立著一個替他拿外袍的女使，她隨之輕輕一笑，“本王倒是忘了，金榜題名的三鼎，只有探花郎是出身世家?！?/br>
    “在跟誰聊什么呢？”

    楚王騎馬所在的院中忽然傳來一句女子的柔聲，楚王回過頭，態(tài)度也緩和了下來，笑道：“沒什么，咱么隔壁搬來了一位新貴?！?/br>
    楚王旋即回身朝韓汜道：“我家娘子來了，就不叨擾韓舍人了，韓舍人繼續(xù)種地吧?！?/br>
    “是，有王爺這句話，下官也一定會將菜種出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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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傳·昭公二十八年》：“原以小人之腹，為君子之心?！敝改帽傲拥南敕ㄈネ茰y正派人的心思。

    《呂氏春秋·博志》：“全則必缺，極則必反，盈則必污?！币馑际牵菏挛锇l(fā)展到極端，就會向相反的方面轉(zhuǎn)化。

    先生在本文章里的意思是老師或者年長有學(xué)問的尊稱~

    本文里沒有藩王，皇子都沒有封地，都是有名無實。

    太子的東宮也就是一個沒有實權(quán)的宮殿，宗室不領(lǐng)職事，成王也只是管皇家內(nèi)務(wù)的，至于他的勢力，是他跟著皇帝那么多年，朝中會有心腹~

    對了，兩個女主不是好人，再三強調(diào)，不用黑化，而是本來就不是好人，尤其是楚王！??！就當(dāng)她是反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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