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東陽擎海喚來戴嫗，吩咐她把裴花朝留下的衣包送回寶勝。

    “是，寨主可有話要交代裴娘子？”

    “她才該向我交代，”東陽擎海冷哼，“背后嚼人舌根，不上門謝罪，反倒安坐家中高樂。”

    彼時(shí)他一腳曲起踏在榻上，說話時(shí)微微一跺，戴嫗抬眼，發(fā)現(xiàn)她這位少主腳上雪白亮眼，原來穿上簇新足衣。

    戴嫗沉吟著領(lǐng)命去了，回來報(bào)說裴花朝傷風(fēng)感冒，臥病在床。

    “她怎么就傷……”東陽擎海頓住疑問。

    迎接白禹那日，他以避免誤事為由，帶裴花朝策馬共騎，臨到回程無須趕路，她才透露馬上風(fēng)大……

    過了片時(shí)，他問道：“病勢如何？”

    “老身去時(shí)，裴娘子還發(fā)燒，不過聽下人說，比起前些天好多了?！?/br>
    東陽擎海嘴唇微翕，終究又閉上，戴嫗因說道：“招呼我的那位丫鬟瑞雪，服侍娘子十分盡心?！叮俏话捉蜇┑哪赣H曾夫人也去探視裴娘子，老身到時(shí)，她正要離開。”

    東陽擎海漫應(yīng)一聲，又問道：“你發(fā)還衣包，她怎么說？”

    “裴娘子說不合失言惹惱寨主，曾經(jīng)許諾終身追隨寨主，她說話算話?！?/br>
    “就這樣？”這話無非重述當(dāng)初兩人交易，無半點(diǎn)情份。

    戴嫗因?yàn)樽终寰渥?，說話慢了下來，“依老身猜度，一則裴娘子正病著，沒精神多言；二則她便想挽回，也不好開口?！?/br>
    “嘴長在她身上，有什么不好開口？”

    “寨主當(dāng)街叫她滾，這般不留情面，婦人家面皮薄，怕開口又要給臊一頓吧。她家下人得知她開罪寨主，生怕遭殃，都走了一批。”

    東陽擎海濃眉微擰，戴嫗說得更慢，“寨主若肯原宥裴娘子，老身再去寶勝透個(gè)口風(fēng)……”

    東陽擎?；舻仄鹕硗鶗孔撸八龕壅φΦ?，老子沒空理?！?/br>
    三日后，下午。

    裴花朝對鏡閉目養(yǎng)神，瑞雪替她梳頭。

    崔家宅院那兒傳來男人破鑼嗓子喊道：“《女誡》有云：‘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行違神只，天則罰之?！羧漳侵熨I臣之妻嫌貧愛富，另嫁他人，今見朱買臣衣錦還鄉(xiāng)，自家貧賤，悔不當(dāng)初，遂找上朱買臣，奴顏媚骨指望重修舊好，朱買臣取水一潑……”

    時(shí)不時(shí)崔陵用醉酒大舌頭助腔：“對！行違神只，天則罰之！嗝，說的極是！yin婦不得好死！”

    瑞雪在裴花朝髻上插上最后一根簪子，往崔家方向啐了一口，“那短命崔陵有完沒完？昨兒叫伶人鬼吼鬼叫整日不消停，今兒又來?！?/br>
    “指桑罵槐呀，”裴花朝涂脂抹粉，淡淡道：“見我失勢了，借覆水難收這典故羞辱我?！?/br>
    “呸，一會兒我提水過去，叫他曉得什么才是‘覆水難收’?！?/br>
    “不打緊，我們且辦正事。今兒要走的下人已經(jīng)帶了行囊在廳堂候著，你將身契文書發(fā)給他們，一會兒雇車來了，我們

    ㄨíńＹzω.℃Oм便出門?！?/br>
    瑞雪應(yīng)喏而出。

    裴花朝開罪東陽擎海后，便有下人求去，當(dāng)戴嫗送回衣包，原本觀望的下人也死心準(zhǔn)備離開。

    那天戴嫗說得含蓄，“這些精巧衣裙想是娘子的心頭好，一時(shí)不在身邊，怕教你不便，因此老身送將回來?！?/br>
    “多謝戴嫗費(fèi)心。”裴花朝說道，心底明白不是這么回事。

    僅僅短少幾件衣衫，她揀其他衣服對付著穿便是，戴嫗亦不像會自作主張?zhí)幹盟挛?。思來想去，自是東陽擎海惱了她，無意再喚她進(jìn)寨侍奉，便送回衣包。

    戴嫗款款解釋東陽擎海憤怒緣由，“前頭那位姑娘與寨主分崩投向崔陵，便說過寨主‘不過是個(gè)賊’。”

    裴花朝背脊微涼，敢情她無意間觸著東陽擎海舊傷疤啦。按那漢子蠻橫性子，自己只挨了他一個(gè)“滾”字真是僥幸了。

    “裴娘子，可有什么話想對寨主說？”戴嫗溫聲問道。

    裴花朝從那話底察出諄諄善誘的意味，這位老婦人是讓自己發(fā)話描補(bǔ)描補(bǔ)，她回去轉(zhuǎn)告東陽擎海，興許還幫忙說和。

    她辜負(fù)了戴嫗好意，只按本份表態(tài)：若東陽擎海還要她，她信守承諾。

    然而東陽擎海不要她了，這樣也好，那漢子上床粗暴下床粗魯，自己縱有七個(gè)頭八個(gè)膽待在他身邊，也沒九條命供他折騰，既然人開金口讓她滾，她樂得腳底抹油。

    人逢喜事精神爽，當(dāng)晚她依舊發(fā)燒，胃口卻開了，喝了一碗多稀飯。

    翌日起來，她叮囑瑞雪另覓房舍，此間產(chǎn)業(yè)由東陽擎海置下，金屋藏嬌，兩人既然決裂，她該趁早挪窩兒……

    裴花朝對鏡梳妝，崔家那兒乒乒乓乓聲大作，似在打墻，不多時(shí)傳來崔陵殺豬似嚎叫。

    這唱的又是哪出？她納罕，卻無意探究。周身打扮停當(dāng)，她起身理理衣裙，便往外去。

    素手開了門，門扇洞開處，矗著好大一身影。

    東陽擎海微軒眉葉，“病中還出門，要上哪兒，見誰？”

    ——————作者留言——————

    文內(nèi)伶人所說不必理會，我覺得朱買臣的妻子可憐。按《漢書》描述，她隨朱買臣捱窮吃苦，朱買臣擔(dān)柴賣錢，她亦然(擔(dān)束薪……其妻亦負(fù)戴相隨)。當(dāng)朱買臣四十余歲時(shí)，這位妻子求去，后來與現(xiàn)任丈夫上墳，見到朱買臣饑寒，便讓他過去吃飯(故妻與夫家俱上冢，見買臣饑寒，呼飯飲之)。她真不該被當(dāng)成反面人物講了千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