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山腰的一所皇家別院。

    寂靜的夜里, 山風(fēng)呼呼作響，攪動門窗“吱呀”亂顫，整個大殿中燈火通明, 二十多個宮女跪在地上，垂著頭嚇得大氣不敢喘。

    而敞開的房門外, 站著一排排手持利刃的將士, 這還是明眼能看到的，而季迎柳看不到的地方, 屋檐暗巷后, 還不知道暗藏了多少暗衛(wèi)，死士。

    “晚晚, 你好得很。”

    太上皇令人將季迎柳壓入屋內(nèi), 季迎柳暗自提著心神, 尋顧四周, 正思考著脫身之策時, 只聞“噗通”一聲疾響，她的腿腳隨之跟著驟然一疼。

    她“嘶”的一聲，疼得一下子佝僂了身子。

    卻是坐在上首的太上皇怒極, 拿起手邊的硯臺朝她頭臉砸了過來。

    無數(shù)的硯臺碎片飛濺, 割破了她的膝蓋, 涓~涓鮮血從傷處如泉~涌般撒下, 瞬間染紅了她跪的米色毯子上。

    季迎柳忙強(qiáng)逼自己鎮(zhèn)定下來，佯裝惶誠惶恐的已頭觸地, 聲音發(fā)顫道：“父皇, 晚晚知罪?！?/br>
    太上皇一雙龍目侵滿怒意，他怒視季迎柳，胸口起伏不定：“你還挺知趣, 認(rèn)錯認(rèn)得挺快。”

    季迎柳聽他言語松動，似并未對她秋后算賬的模樣，正提吊的心神不但沒松懈，反而吊到嗓子眼，她頭也未抬的哽咽道：“女兒做了對不起父皇的事，害父皇丟了皇位，退位做了太上皇，女兒.......女兒萬死難辭其咎。”

    她說完，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凝視太上皇，忽匍匐朝前跪行幾步，“女兒自知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饒恕，女兒愿以死謝罪?！?/br>
    她說罷，凄楚的臉上忽閃過一絲狠色，飛快的從地上起身，直奔近旁的柱子。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殿中的宮女還沒反應(yīng)過來，太上皇已大驚疾呼道：“快，快攔著她。”

    霎時二十多個宮女忙奔向季迎柳，將即將撞到柱子尋死的季迎柳扯了回來。

    滿臉淚痕的季迎柳手腳被宮女們束住，掙動不得，她似是覺得愧對他，扭頭聲嘶力竭的朝他大喊道：“父皇，父皇，這些日子女兒每每想到自己對父皇做下的惡事，便害怕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整日害怕父皇會忽然摘掉女兒的腦袋，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女兒過夠了，今日您便給女兒一個痛快吧，讓女兒去死，讓女兒去死！”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季迎柳還是他曾喜歡的女子所生，太上皇雖憎恨季迎柳當(dāng)初為了沈碭背叛他，害他丟了皇位，可對于這個女兒，他到底不希望她就這么死了。

    可他也不會就這么輕易的饒過她，太上皇怒視她厲聲道：“想死，沒那么容易！”

    “我還要留著你這條命，看著我如何絆倒沈家?！?/br>
    正掙扎的季迎柳聞言，駭?shù)男念^如撞弘鐘，霎時停止掙扎，耳朵嗡嗡作響。

    被父皇抓到時，她便知太上皇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她，她不想就這么白白的死，情急之下，她只能賭一把，以退為進(jìn)，賭父皇恨她的程度會不會要了她的命，而結(jié)果她賭贏了，父皇并非想要她的命，可他留著她的命要做什么，可想而知！

    季迎柳忙斂住心頭驚駭，臉上佯裝出劫后余生的震驚神色，不可置信的瞪大一雙杏眸：“父皇不殺我？”

    “我不殺你，但你要替我做件事?！?/br>
    “別說是一件，就是十件，我也替父皇做?！奔居丝讨退憙r還價已不現(xiàn)實(shí)，為今之計(jì)只能先順著他的意，和他周璇脫身再做其他打算。她忙掙開眾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千恩萬謝道。

    “晚晚不要答應(yīng)他！”

    季迎柳話音方落，便聽殿門外傳來一聲女子的厲喝聲。

    她心頭大驚，忙要轉(zhuǎn)身去看來人。

    太上皇怒氣騰騰的臉上忽閃現(xiàn)出疼惜的臉色，他快步越過她，正欲握淮南王妃的手，可目光觸及扶著雪芙臂膀的男子，怒氣一瞬沖至頭頂，他暴怒道：“沈碭你好大的膽子??？”

    沈碭面色不動，他輕輕放開扶著淮南王妃的手臂，不卑不亢的朝太上皇行禮：“臣見過太上皇。”

    而他神色卻沒言語中對他那么恭敬，只見他目光快速越過他尋顧季迎柳周身，隨即望著他的眸底迸發(fā)出一絲厲色，那視線猶如暗夜里的鷹犬，透著嗜血的狠意。

    好似若他此刻不是太上皇，此刻沈碭許是已沖過來撕碎了他。

    太上皇做皇帝多年，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可今日猝然觸到沈碭的目光，竟懼怕的朝后退了半步，待反應(yīng)自己失態(tài)，他忙強(qiáng)行鎮(zhèn)定下來，怒視守院的將士。

    這行宮若沒他口諭，不可能放任何人入內(nèi)。而雪芙在踏入這座行宮的那一刻起，他便令人盯著她，不讓她走出寢房半步，而她不僅沒老老實(shí)實(shí)的呆在屋中，還好巧不巧的出現(xiàn)在這兒！定是沈碭已控制住了整個行宮，將雪芙從屋中放了出來。

    他正愁揪不住沈碭的錯處懲治他，沒想到他今日竟自投羅網(wǎng)了！

    太上皇思及此，獰笑一聲；“沈碭你沒我的命令，擅闖我的行宮，是要弒君嗎？”

    此話一出，滿屋子的宮女皆是一驚。

    季迎柳也跟著再次駭住。

    太上皇只輕飄飄的一句話，就給沈碭扣上一個弒君的罪名。

    若沈碭不能給太上皇一個合理且信服的解釋，沈碭很可能有來無回！

    她想也不想的驚呼道：“父皇您若心里有氣，便沖我來，別殃及無辜，沈碭是見我遲遲未歸才來尋我.......”

    太上皇厲喝她道：“你住嘴?！?/br>
    季迎柳身子一顫，忙屏住呼吸，靜觀其變。

    而淮南王妃則趁著這一空隙，視線越過他看到跪在地上的季迎柳，大驚失色的奔過來，將季迎柳從地上扶起來，摟在懷里。

    她轉(zhuǎn)身怒指太上皇，“你，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卑劣到想殺了我們的女兒泄憤？”

    剛被沈碭氣勢所驚又挨了罵的太上皇，氣的額頭上青筋直跳，他屏住呼吸冷聲對淮南王妃道：“雪芙，你身子不舒服，先下去休息。”

    說話間，四五個宮女便朝淮南王妃蜂擁過來。

    對他避重就輕的態(tài)度，淮南王妃氣的忙朝后退了幾步，她似怒極忙將季迎柳護(hù)在自己身后，而她則闔上雙眼，須臾猛地睜開，眸色發(fā)冷的盯著太上皇：“你要?dú)⒘送硗?？那連我也一同殺了吧，到了地下，我們這對苦命的母女還可以做個伴。”

    “雪芙，你......”太上皇只想趁機(jī)拿捏著沈碭，見雪芙卻不給他懲處沈碭的機(jī)會，怒的揚(yáng)起手掌就要打她。

    “父皇，兒子，兒子來晚了?！蔽吹然茨贤蹂貞?yīng)，皇帝帶著淮南王匆匆從殿外入內(nèi)。、

    皇帝先焦灼的尋顧四周，似看到所有人無恙，這才微不可查的輕松口氣，提吊著心神忙走到太上皇跟前，怒問沈碭：“沈侯爺，我讓你替朕過來看看太上皇殿內(nèi)是不是遭了賊，你是怎么辦事的？”

    跪在地上的沈碭神色倏然變得幽深，似不愿皇帝替他解圍。

    季迎柳忙裝作霍然開朗，她不可置信的接話道：“沈侯爺是來抓賊的嗎？那賊人搜到了沒有？”

    她說著話，忙給沈碭使眼色。

    沈碭此次來太上皇行宮，本就打算和太上皇清算舊賬，不準(zhǔn)備再回避太上皇的刁難，而且他也有足夠的能力去應(yīng)對，可目光觸到柳兒哀求的目光，胸口的怒氣似一瞬消散。他斂住怒意，垂頭道：“還未?！?/br>
    神色緊繃的皇帝立馬順著沈碭的話口喝道：“這有朕看著父皇，你趕緊帶人去捉拿賊人，若逮不到人，你提頭來見?！?/br>
    沈碭聞言深深看季迎柳一眼，從地上起身快步離去。

    季迎柳這才轉(zhuǎn)頭看太上皇。

    太上皇此刻臉色已不能用黑沉來形容了，他激怒交加，狠狠踹皇帝屁~股一腳：“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兒子，你好的很，好得很！”

    皇帝身形晃了幾晃，可到底沒跌摔在地，他忙惶誠惶恐的道：“兒臣還要幫沈侯爺抓賊，兒臣就先走一步了。”話雖說的恭敬，可神色卻透出股運(yùn)籌帷幄的氣勢來。

    他轉(zhuǎn)頭冷聲對季迎柳道：“還有你，母后說她繡的百鳥朝鳳圖還差了幾針，讓你和淮南王妃過去看看。”

    季迎柳一怔，忙回過味來，垂頭恭順道：“是。”

    一直站著沒動作的淮南王立馬過來攙扶淮南王妃，伴隨著皇帝一句“兒臣告退”。屋內(nèi)本是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瞬變得鴉雀無聲。唯余一串漸漸遠(yuǎn)去的紛雜腳步聲。

    幾乎是眨眼的工夫，滿當(dāng)當(dāng)一屋子人退個干凈。

    待太上皇反應(yīng)過來，那一眾人已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他忙喝住眾人：“你們，你們——給我回來！”

    而回應(yīng)他的卻是繞梁的余音，一眾人頭也沒回，反而在夜色中越走越快。

    ............

    作者有話要說：　　待會還有二更。

    第73章

    季迎柳出了行宮, 心神還沒歸位，便見先她出行宮的沈碭正扶著腰間佩劍站在山腰的陰暗處，皇帝率先看到了沈碭, 沈碭不卑不亢的對皇帝行了一禮。

    皇帝眉峰一挑，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朕還有事要忙, 就不送meimei回去了?！?/br>
    自上次她帶人抄沈府時, 皇帝便知她真實(shí)身份，皇帝不但沒嫌棄她, 反而還毫無芥蒂的喚她一聲“皇妹。”季迎柳心頭若有所感, 仿似是血脈親情的召喚般，令她忽覺得站在她跟前并非皇帝, 而真的是他哥哥, 皇兄, 她忙誠懇的俯身道：“今日多謝皇兄出手相救, 晚晚銘感五內(nèi)?！?/br>
    淮南王夫婦立馬附和。

    皇帝微一頷首, 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眾人離去了。

    “晚晚，和娘一塊回去吧。”淮南王妃似怕她驚嚇勁還沒過去，急切的握著她的手, 遲疑的提出建議。

    “不了, 我還有些話要和沈碭說?！苯俸笥嗌募居纂[有淚光, 她忙斂住神色輕輕對她娘笑道。

    女子為母則剛, 她再也想不到一向孱弱的母親，今夜為了護(hù)她竟敢和太上皇叫板。

    淮南王接話道：“那好, 本王也先帶著你~娘回府了, 你若有事就來王府找我，我定鼎力相助。”

    對于這個繼父，說實(shí)在話季迎柳并不怎么喜歡, 甚至是出于本能的敵視，可今日~他能拼死護(hù)著她娘，光對她娘這份深情，她對他便再也討厭不起來。

    她低聲回話：“好?！?/br>
    淮南王妃知她要去找沈碭，輕蹙著眉心望了眼沈碭，動動唇到底沒再說什么，隨著淮南王一同離去了。

    此處的行宮處于半山腰，山風(fēng)獵獵，拂動季迎柳的衣玦，季迎柳冷的身子抖瑟了下，正要走過去找沈碭，說自己不礙事。

    沈碭忽朝她大步走過來，將她摟入懷里，他似是十分緊張，一向清冷的嗓音竟有些發(fā)顫：“是我不好?！?/br>
    “是我不好。”不知兩人是心有靈犀，還是同時心頭所感，竟異口同聲的說出這句話。

    兩人皆是一怔。

    季迎柳望著他“噗嗤”笑出聲，笑問：“你哪兒不好？”

    沈碭神色先促狹了下，繼而似認(rèn)真的想了下，低聲道：“我沒及時趕過來救你，害你受傷?！?/br>
    剛才情急之下，季迎柳又驚又怕，早將自己受傷的事給忘了，此刻經(jīng)沈碭提起，這才驟然覺得膝蓋疼，她佯裝惱怒的拍他胸口一下，嬌嗔道：“既然想謝罪，還不趕緊蹲下背我呀？”

    沈碭似是一怔，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季迎柳覺得又好笑，又氣惱。知他為自己沒能及時護(hù)著她而感到自責(zé)，內(nèi)疚。便想緩和下氣氛，哪知這木頭平日挺機(jī)靈的，此刻卻如同呆頭鵝，聽不出她的打趣。

    她忙要補(bǔ)充兩句，沈碭卻忽在她面前蹲下~身，聲音沙啞的道：“上來?！?/br>
    季迎柳心頭美滋滋的，也沒猶豫，轉(zhuǎn)身趴在他背上。

    山路崎嶇，沈碭卻如履平地。

    季迎柳絲毫感覺不到顛簸，就在她疲累的即將要睡過去時，一直沒開口說話的沈碭忽輕聲道：“柳兒，今日的屈辱，我不會再讓你受?！?/br>
    季迎柳一怔，睜開朦朧睡眼，迷迷糊糊的道：“我受什么屈辱呀，對了，你不會是在意我給父皇胡謅的話嗎？那些話都是哄騙他用的，做不得真。”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