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對她都是溫聲細(xì)語的婆婆，兇起人來，當(dāng)真可怕。

    阿芙心頭緊了緊，深吸一口氣，然后試探性地伸出一只小腳，跨過了寧院高高的門檻。

    她很慫地望了一眼緊閉著的槅扇門，想起昨日少爺?shù)木?，便不敢再靠近了?/br>
    少爺說過，她不許再踏進(jìn)他的房門一步。

    阿芙委屈地扁了扁嘴，清泉似的杏兒眼也不如之前那般亮閃閃的，仍攀著些懼意。

    昨日被少爺打的手背，雖然不紅了，可好像還是很痛……

    想起那疼痛的感覺，阿芙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拿起墻角的掃帚開始掃地。

    她不敢進(jìn)屋，但也要伺候少爺，就做些灑掃的粗活兒吧。

    阿芙年紀(jì)小，又長得比同齡人矮，那掃帚幾乎和她一樣高。

    她艱難地將掃帚抱著立起來，就差點被掃帚上扎著的竹枝劃破了滑嫩的臉蛋兒。

    “哎喲！我的乖阿芙，你怎么能做這等下人做的事！”分配到寧院來灑掃的張婆子正巧提著桶水走過來，嚇了一跳，忙跑過來將阿芙手里的掃帚拿開。

    阿芙盯著那大公雞尾巴似的掃帚，一臉認(rèn)真要與這掃帚打一架的陣勢說道，“謝謝張婆婆關(guān)心阿芙，但阿芙也是下人，是婆婆讓阿芙來伺候少爺?shù)?。?/br>
    張婆子被阿芙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逗得發(fā)笑，阿芙漂亮又可愛，說起話來又甜又軟，與她的親孫女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似的，所以她慣來疼阿芙比親孫女兒還要多，只恨當(dāng)時撿到阿芙的不是自個兒。

    她自然也舍不得阿芙做這樣的粗活，拍了拍阿芙衣裳上的灰，一臉慈祥道：“阿芙呀，你進(jìn)屋里去伺候少爺吧，這等粗活，還是讓我這粗使婆子來做，你瞧瞧你這手，跟豆腐似的，要是磨壞了得多疼?！?/br>
    阿芙聽到進(jìn)屋伺候少爺，立刻挺直了脖子，正要再說服張婆子，緊閉的屋門卻打開了。

    熊薇走出來，平日里粗實的嗓子對阿芙說話時竟也罕見的刻意溫柔放緩，“阿芙，少爺讓你進(jìn)去?！?/br>
    阿芙眨了眨眼，少爺允許她進(jìn)屋了？

    她到底是個小孩，不大記仇，雖有些害怕少爺會打她，但還是鼓起勇氣跟在熊薇身后進(jìn)去了。

    宋辛正懶懶倚在榻上，見她進(jìn)來，狹長的眸子微微瞇了瞇，一張臉蒼白到有些透明。

    他說：“過來?！?/br>
    聲音又涼又薄，像是在索魂。

    阿芙不知道怎樣形容這樣的感覺，只是覺得頭頂好像涼了許多。

    她咬咬唇，看向熊薇，收到她鼓勵的眼神后，才壯著膽子走到宋辛的榻邊，踩上紅木腳踏。

    宋辛盯著她又白又嫩的小臉兒瞧了片刻，忽然又出聲道：“把手伸出來?！?/br>
    阿芙這下急了，害怕緊張得小臉蛋兒立時紅了。

    她顫顫巍巍地不敢抬手，軟軟可憐的求著，“少爺，能不能不要打我……”

    便是兇神惡煞，聽到這樣軟糯無助的嗓音，只怕冷硬的心腸也要全軟了，更何況是宋辛。

    宋辛抿著毫無血色的唇，輕咳一聲，重復(fù)一句，“把手伸出來?！?/br>
    婆婆說過，不許違逆少爺?shù)脑?，不然是要被趕出容莊的。

    阿芙咬了咬唇角，一只手捏著另一只手的手腕，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起來。

    少爺，竟然沒有打她。

    只是又說道：“把手背轉(zhuǎn)過來?！?/br>
    阿芙聽話地照辦，不敢抬頭。

    不過很快，宋辛就說可以了，讓她把手放下。

    阿芙有些莫名其妙，卻悄悄松了一口氣。

    好像有逃過一劫的輕松。

    然而，阿芙高興得太早了。

    宋辛重新躺回榻上，又懶洋洋地告誡道：“既然你要來做我貼身的丫鬟，那就該有貼身丫鬟的自覺?！?/br>
    阿芙望著他，明亮清澈的杏兒眼眨了幾下，好像在費力地理解他說什么。

    宋辛哂笑一聲，也是，連“憐憫”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粗野丫頭，他能指望她什么？

    他摩挲著的蒼白透明的指尖，吩咐道：“先把我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擦一遍吧，不許有一?；覊m，不然你今日就別吃飯了。”

    阿芙呼吸一滯，小臉緊繃，眼底寫滿了如臨大敵的認(rèn)真鄭重。

    一定要好好打掃！

    若是不能吃飯，那會比殺了她都要難受。

    宋辛瞥到了這有趣的神色，忽然笑起來。

    笑得東倒西歪在床榻上，軟褥亂成一團。

    不過很快，又因為情緒起伏波動過大，而劇烈地咳起來，惹得熊薇手忙腳亂替他去拿藥丸子。

    阿芙想起出門時婆婆千叮嚀萬囑咐，告訴她少爺?shù)钠獠淮蠛?，讓她多忍耐些?/br>
    婆婆可能不太知道，少爺除了脾氣不好，腦子或許也不大好……

    阿芙提著小水桶，重新回到宋辛屋里的時候，聞到了好濃一股藥味兒。

    空氣都是苦的，阿芙頓時便皺緊了小眉頭，看向宋辛。

    宋辛倚在床榻的闌干上，早就習(xí)以為常，接過阿薇端來的湯藥，黑黢黢一碗，只探了探溫，便一飲而盡了。

    眉頭都未皺一下，仿佛喝的不是藥，而是糖水。

    阿芙雖長得矮，但小身板兒健壯，從小到大只生過一回病，卻仍然記得當(dāng)時喝藥是如何一萬個不愿意的。

    她最怕苦，見到宋辛勇敢成這樣，一下有些難以置信。

    阿芙咽了咽口水，瞪圓了杏兒眼看著宋辛，“少……少爺，這個藥……不苦嗎？”

    宋辛瞥了她一眼，忽然伸手，將她拉到他踩著的腳踏上坐著，“不如，你嘗嘗？”

    阿芙拼命搖頭。

    因靠得近，宋辛說話的時候，她都能聞到他嘴里殘留的藥味兒，苦得發(fā)澀。

    宋辛瞧見她連雙腳都在抗拒的模樣，忽然又哈哈笑起來。

    笑得蒼白的臉頰都泛上了一抹紅暈。

    阿芙：......少爺還好嗎？

    宋辛笑夠了，又正襟危坐，扯了扯壓出了些許褶皺的袖口，指著墻邊的黑漆描金纏枝蓮八寶箱說道：“你去把那箱子里東西全拿出來擦一遍再擺好?！?/br>
    “嗯嗯?！卑④近c點頭，正要抬腳，后領(lǐng)忽然被人拉住。

    宋辛蒼白的指尖捻著她的衣領(lǐng)，表情有些不善道：“沒有人教過你規(guī)矩么？”

    阿芙眨眨眼，晶瑩純澈的眸子里滿是茫然與迷惑。

    宋辛松開手，淡淡道：“不論我說什么，你都要回答‘好的少爺’，明白了么？”

    “好的少爺。”阿芙聰明敞亮，學(xué)得有模有樣，一下便堵得宋辛沒話可說。

    他輕哼一聲，換了個姿勢繼續(xù)倚在榻邊的玉色闌干上，然后當(dāng)起監(jiān)工來。

    阿芙不太明白為什么少爺好手好腳的，卻總是癱在床上，但她也不敢問，只能埋著腦袋做自個兒的事。

    那個八寶箱很高很大，幾乎到了阿芙的胸口高，而且重得很。

    阿芙踩在梅花杌子上，幾乎費了吃奶的力氣才將它的蓋兒掀開。

    乖乖。

    阿芙又驚呆了。

    箱子里頭珠光寶氣，璀璨奪目。

    那個小馬，竟然是用翠玉雕琢出來的。

    那把小寶劍，竟然連劍鞘上都鑲滿了金珠。

    那個小魚兒，竟然像在發(fā)光似的，不知道用什么做出來的。

    還有這個......那個......

    阿芙眨眨眼，又抬起白白嫩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皮。

    她的眼睛有些酸脹，被這些珠玉寶器晃得眼花。

    宋辛盯著她沒見過世面的后腦勺，又覺得有些好笑。

    他輕咳一聲，喚道：“阿芙，過來。”

    阿芙立馬乖乖過去，還不忘回應(yīng)道：“好的，少爺?！?/br>
    “......”宋辛深深瞧了她一眼，“你倒是乖?！?/br>
    阿芙彎了彎眸子，像月牙兒似的。

    唇角抿起時，淺淺的梨渦甜得沁人。

    宋辛莫名有些不敢直視她灼灼的杏兒眼。

    正巧熊薇端著中午的飯食過來了，宋辛忙轉(zhuǎn)過頭去看她，仿佛在翹首以盼等著她似的。

    熊薇腳步一頓，木訥的方臉上溢出一絲遲疑。

    她是不是眼花了......少爺竟然對吃飯感興趣了......？

    不過只是一瞬，熊薇就發(fā)現(xiàn)少爺依舊是那副倦倦的模樣，眸底皆是對吃飯這件事的煩躁與不耐煩。

    “放那吧?！彼涡翍袘幸兄?，隨手一指，并沒多看那些飯食一眼。

    熊薇瞥了一眼宋辛消瘦的身形，沒敢吱聲勸他。

    宋辛轉(zhuǎn)頭看向阿芙，“今天你挺乖的，想要什么，隨便說，我賞你?！?/br>
    阿芙仿佛被幸福的閃電擊中，愣在原地，眸子亮晶晶地閃呀閃，“少爺，我真的可以隨便說嘛?！?/br>
    “當(dāng)然?！彼涡两袢招那椴诲e，眼皮都沒抬便一口應(yīng)下。

    他的八寶箱里全是奇珍異寶，隨便拿一樣給這聽話的小丫鬟都是她天大的福氣。

    相信她的眼光不會那么好，獨獨選中他唯一心愛的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