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浮勸慰自己，可還是忍不住想問：“如果讓你空有一身才能卻無法入朝為官，你可會甘心？”

    若你有這個能力，可就是無法施展，只能眼睜睜看著旁人擁有你想要的成就，而你卻連爭取的資格都沒有，你能甘心嗎？

    顧沉自小苦讀，滿肚子錦繡文章，便是最嚴苛的大儒都對他贊不絕口，所以顧浮的問題他不需要用心就能輕松代入，胸口升騰而起的情緒讓袖中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怎么可能甘心！

    ……

    顧沉離開祠堂，他滿腦子都是剛剛與顧浮的對話，整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路上遇見提著食盒的穆青瑤都沒怎么理會。

    給穆青瑤打傘的丫鬟忍不住小聲埋怨：“大少爺怎么能裝作看不見你呢?！?/br>
    穆青瑤并不在意：“或許就是沒看見吧?！?/br>
    她拿過丫鬟手里的傘，讓丫鬟先回去，自己進了祠堂。

    才一進去，她就聽見顧浮長嘆：“好餓啊——”

    穆青瑤臉上的表情慢慢淡去，宛若撕下一層面具，再不見得體的微笑，只剩一臉空白。

    她開口，聲音也沒了婉轉(zhuǎn)的起伏，語調(diào)平得像條直線：“剛剛?cè)N房給你帶了碗面，趁熱吃?！?/br>
    顧浮回頭，笑著對穆青瑤喚道：“青瑤。”

    穆青瑤拉了個團蒲過來，斯斯文文地在團蒲上坐下，然后打開食盒，將食盒里還熱著的湯面端出來，遞給顧浮。

    顧浮則是盤腿而坐，接過湯面就吃了起來。

    穆青瑤和顧浮一樣，都是出生沒多久，母親就過了世。但穆青瑤比顧浮還倒霉些，穆青瑤的父親是武官，才剛喪妻就被先帝一道圣旨扔去鎮(zhèn)守西北。

    西北可是塊出了名的貧瘠之地，穆將軍怕穆青瑤受苦，就只帶走了穆青瑤的哥哥，把穆青瑤托付給了自己的姐夫顧啟錚，所以穆青瑤自小就在顧家長大。

    和把“大逆不道”刻進骨子里的顧浮不同，穆青瑤雖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但她比較無所謂，也不會去爭取，甚至能為了讓大家都好過些，把自己偽裝成完美無缺的大家閨秀。

    她們各自選擇了全然不同的路，但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卻比親姐妹還親，顧浮毫不懷疑，自己要是殺了人，穆青瑤定會弄把鐵鍬來，催促她找個僻靜的地方把尸體埋了。

    顧浮在北境的時候，穆青瑤還常常給顧浮寫信，所以哪怕分別五年，兩人也沒變得生疏。

    穆青瑤不聲不響地等著顧浮把面吃完，隨后一手接過空碗，一手給顧浮遞帕子，聲音平靜到有些發(fā)冷：“前陣子去二夫人那，看見了幾幅畫，上頭畫的都是年輕男子的肖像?！?/br>
    顧浮用帕子擦了擦嘴：“嬸嬸和我二叔伉儷情深，這種事可不好亂說?！?/br>
    穆青瑤不吃顧浮這套：“接著裝，你明知道那些畫像是二夫人給你挑選夫家用的?！?/br>
    顧浮沒辦法，只能面對現(xiàn)實：“嬸嬸給我挑好了？”

    “應(yīng)當(dāng)是挑好了，我見有一副畫像被單獨放在一旁，就看了一眼……”穆青瑤微微一頓，終究還是挑了顧浮想聽的話來說：“畫像上寫了那人的名字，叫謝子忱，我尋人打聽，得知他是二老爺?shù)膶W(xué)生，年后參加春闈，二老爺篤定他能高中，未來可期，二夫人就給你選了他。”

    顧浮得到如此詳盡的信息，垂下眉眼陷入沉思。

    穆青瑤也不打擾她，還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首飾。

    過了一會兒，顧浮抬眼，對穆青瑤露出個極盡甜美的笑。

    穆青瑤習(xí)以為常：“說吧。”

    顧?。骸澳阏f要是男方主動拒絕……”

    穆青瑤早有預(yù)料，回答也干脆：“只要不是自污，我可以幫你。”

    顧浮笑容更甚：“明兒帶你出門吃金蟬軒的點心?！?/br>
    一別五年，顧浮的容貌非但沒有因北境風(fēng)沙而折損分毫，反而愈加出眾漂亮，穆青瑤被顧浮這一笑笑得臉頰發(fā)燙，心想北境軍營里的男人恐怕都是瞎子，竟沒人看出來顧浮是個女的。

    穆青瑤哪里知道，顧浮在軍營里的性格可比在她面前彪悍，且作風(fēng)也像極了男人，痞得六親不認，十足十混蛋一個。

    外頭風(fēng)雪越來越大，祠堂空曠，即便點了炭火，也難以抵御從窗縫溜進來的寒風(fēng)。

    穆青瑤想回去給顧浮拿件厚實的披襖，卻被顧浮拉住了：“費那事干嘛，我待會就走了。”

    穆青瑤不信：“姑父這回可是鐵了心要教訓(xùn)你，我來之前叫人去老夫人那報信都被攔了，你還想待會就走？”

    顧浮很有把握：“等著吧?！?/br>
    果然沒一會兒，老夫人身邊的衛(wèi)嬤嬤帶著好幾個人快步走了進來，嘴里還念叨著：“我的小祖宗，腿沒……”跪疼吧？

    衛(wèi)嬤嬤話沒說完，看見顧浮是坐在團蒲上的，立時改了口：“沒凍著吧？這大冷天的，大老爺怎么狠得下心哦?！?/br>
    顧浮站起身，順帶拉起了穆青瑤，跟著衛(wèi)嬤嬤一塊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氣得夠嗆，讓顧浮晚飯前就待在自己這里休息，看誰還敢讓顧浮去罰跪。

    老夫人還拉著恢復(fù)笑顏的穆青瑤，夸她是個好孩子，知道心疼顧浮，給顧浮送熱的面食填肚子。

    穆青瑤輕輕柔柔道：“老夫人不氣了，氣大傷身，先讓浮jiejie去休息吧?！?/br>
    老夫人一聽提醒，連忙又讓衛(wèi)嬤嬤帶顧浮去側(cè)屋安置。

    穆青瑤注意到，衛(wèi)嬤嬤帶顧浮去側(cè)屋的時候，邊上有個年輕的嬤嬤，也跟著走了。

    穆青瑤一臉好奇地問：“老夫人，那是誰呀？”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浮兒從北境帶回來的。”

    穆青瑤猜測，就是這個嬤嬤成功報信，才讓老夫人能及時派人把顧浮從祠堂里帶出來。

    不過她也沒多問，并自覺地轉(zhuǎn)了話題，對老夫人道：“青瑤前陣子跟濟世堂的大夫?qū)W了推拿，學(xué)得還不錯，讓青瑤給您按按吧?！?/br>
    ……

    顧浮去了側(cè)屋，聽著窗外的風(fēng)雪一覺睡到傍晚。

    因老夫人歸家，晚上全家人坐一塊吃了頓飯。飯后風(fēng)雪停了，顧啟錚被老夫人叫去，好一通訓(xùn)斥。

    訓(xùn)完老夫人又問起給顧浮相看人家的事，顧啟錚就把二夫人李氏挑選的人說給老夫人聽。

    顧浮蹲在落滿積雪的屋頂，把話偷聽完后踩著瓦檐離開，沒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穆青瑤的院子。

    因為顧浮在飯后找了借口，今晚跑穆青瑤院子里睡去了。

    顧浮跳下屋頂，翻窗回到穆青瑤屋里。

    屋內(nèi)的燭火因驟然開窗而搖晃了一下，屋里的丫鬟都被穆青瑤支了出去，只剩穆青瑤一人，就著燭火在床上看書。

    穆青瑤看得入迷，直至顧浮走到床邊才察覺人回來了，隨口問道：“如何？”

    顧浮在床沿邊坐下：“就是謝子忱，家住城東福德街?！?/br>
    穆青瑤注意到顧浮說了那人的住址，問：“你要出門？”

    顧?。骸班牛氵@兒有男裝嗎？”

    顧浮從北境帶回來的衣服遭老夫人嫌棄，都給扔了，之后老夫人叫丫鬟連夜給她裁制新衣，自然都是女裝，女裝可不方便在夜間出門。

    穆青瑤搖頭：“沒有。”

    “無妨?！鳖櫢∑鹕碜呦虼皯簦骸拔胰フ胰私枰簧??！?/br>
    三弟的身量和她差不多，就去找三弟借好了。

    穆青瑤沒有攔她，只淡淡道：“回來洗澡?！?/br>
    “知道了?！鳖櫢∮忠淮翁龃巴?，溜去了她三弟的院子。

    說是“借”，其實顧浮更想去偷，奈何三弟大晚上還沒睡，屋里燈火格外明亮，顧浮只好在確定屋里只有三弟一個人后，敲了敲窗戶。

    坐在桌前畫圖紙的顧竹被敲窗聲嚇了一跳，筆尖在紙上畫出波浪，把整張圖紙都給毀了。

    然而他此刻根本顧不上圖紙，一雙眼睛驚恐地盯著窗戶，不知道跑也不知道叫人，像極了話本里活不過三頁的倒霉路人。

    窗戶被緩緩?fù)崎_，顧竹怕得險些滑到桌子底下去，幸好這時窗外傳來了他熟悉的聲音，讓他整個人都安心下來——

    “老三？借我身衣服?！?/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之社恐三弟的心路歷程》

    半夜聽到敲窗聲的顧竹：鬼鬼鬼?。。?！誰都好酷愛來救我救我救我qaq

    發(fā)現(xiàn)是顧浮敲窗的顧竹：哦是二姐啊，那沒事了，二姐等我嗷，我去給你拿衣服⊙w⊙

    下章就讓男主出場，夜探相親對象的路上偶遇未來老公，刺激（搓小手）

    ——

    這章繼續(xù)紅包~

    ☆、第四章

    顧竹站在衣柜前找衣服，顧浮坐在桌邊，四下打量這間燈火通明的屋子。

    屋子里擺了許多木料圖紙以及鑿子鐵錘之類的器具，博古架上放的也都是些上了漆料的木件，有以假亂真的木花，也有巴掌大小的樓屋，甚至還有弓.弩、箭匣這類的武器，看著不像大戶人家小少爺?shù)呐P房，更像是工匠起早貪黑打造物什的地方。

    顧浮正要收回視線，忽然發(fā)現(xiàn)里間的墻上掛著三把弓。

    其中兩把顧浮見過，分別是軍中通用的長弓和神射營才能用的重弓。

    長弓制作相對簡單，能大量生產(chǎn)，重弓則比較少見，因為用料和工藝都特別復(fù)雜，所以產(chǎn)量不多。

    最后一把顧浮沒見過，那把弓不僅造型奇怪，上頭弦線交錯，還裝著像輪子一樣的東西，若非和另外兩把弓放在一起，顧浮根本不會想到這會是一把弓

    顧竹捧著衣服過來，顧浮向他確認：“那是弓？”

    他自己也不確定：“應(yīng)該是吧……”

    顧浮不解：“應(yīng)該？”

    顧竹：“我是按照一本叫《天工記》的書來做的，樣式大小都對了，就是材質(zhì)不對，需要縞石，還需要鋼，可那些東西只有軍造司才有……”

    顧竹說話的時候一直垂著眼，不敢直視顧浮，準確地說，他不敢直視任何一個人，也不太喜歡和別人相處，他更喜歡把自己關(guān)在這間屋子里，埋頭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旁人總會覺得他很難相處，在書院也沒人愿意接近他。

    顧浮一愣：“縞石和鋼？那做出來的弓未免太重了?！?/br>
    兵貴神速，在戰(zhàn)場上帶這么重的弓，簡直是找死。

    “嗯……”所以他才無法確定，這樣的東西到底是不是弓，但是：“但是按照書上所說，這樣打造出來的弓能省力，精準度高，射程還遠。尋常六十斤拉力的重弓，最多能射出百步，這把弓和火.藥箭一起用，二段推進，能射出一里左右……二姐？”

    顧浮突然把手搭到了顧竹肩膀上，顧竹不明所以，快速地瞄了一眼顧浮的表情，見顧浮略有些呆滯，心里開始忐忑，想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