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玉樓說，玄陰長老從前對弟子們是這樣說的：

    【下山斬妖除魔是替天行道，要把每一次危險重重、條件艱苦的下山都當(dāng)做是難能可貴的修行機(jī)會，不要在乎個人所得，要以護(hù)佑天下蒼生為己任?！?/br>
    還說什么：

    【修仙就是艱苦的，你所遇到的一切苦難都是你修仙道路上的考驗(yàn)，有的人能撐下去，有的人則放棄了，你是要做那個堅(jiān)持下去的還是要做那個放棄的？】

    這些句話，乍一聽好像沒什么問題，修仙要不畏艱辛，一切為了天下蒼生嘛。

    可實(shí)際上問題很大。

    誰說修仙一定要艱苦和冒險的？

    所有得以投奔仙門的弟子都是為了成仙來的，成仙的目的是什么？為了延年益壽，永葆青春，順便護(hù)佑一下蒼生，不是為了日日歷險，從夾縫中求生存的。

    除魔衛(wèi)道，斬妖除魔，護(hù)佑天下蒼生難道就不能更舒服，更安全，更有效一些嗎？

    所有用道德綁架來約束員工的企業(yè)都是耍、流、氓。

    玄清山雖然不是企業(yè)，但意思差不多。

    而她也問了卷玉樓，從前玄清山鼎盛時期慕名而來的外門弟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絕對可以算得上是修真界第一規(guī)模，可如今漸漸的只剩下兩千不到，有的是墮了仙途，有的是堅(jiān)持不下去，還有背叛師門去其他門派的大有人在。

    這就更加證實(shí)了陸瑤的判斷——畫餅和道德約束不留人，長此以往，弟子們只會越來越厭惡和抗拒下山除妖，能混就混。

    這回平安鄉(xiāng)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證明。

    反正除妖和不除妖都一樣，弟子們?yōu)槭裁捶且律狡此榔椿钅兀慷尩茏赢a(chǎn)生這種想法是玄清山的問題。

    陸瑤不能讓玄清山往黑心企業(yè)的方向去發(fā)展，所以她要改革！

    讓下山除妖的弟子們可以在大大提升安全指數(shù)的情況下，為他們提供更為完善的除妖體驗(yàn)，這體驗(yàn)感一上來，弟子的滿意度就能相應(yīng)提高，滿意度高了，弟子們也就不會動其他心思，安心留在玄清山修行了。

    **

    平妖峰的弟子被聚集在廣場上，他們此時已經(jīng)知道陸瑤師徒三人只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除掉了兩只為禍鄉(xiāng)里的妖怪，這樣的辦事能力和效率讓平妖峰之前那些看輕陸瑤師徒三人的弟子都閉了嘴。

    畢竟他們中可沒有誰能夠只用一晚的時間就除掉兩只道行不淺的妖怪。

    平妖峰下又分五行堂——金虹、蓮華、滄海、赤火、摧山。

    除了統(tǒng)管平妖峰的玄陰長老外，負(fù)責(zé)峰內(nèi)外門弟子穿衣吃飯、接洽除妖、靈石配發(fā)等事的還有一位五行長老。

    五行長老姓陳，與玄陰長老是師兄弟，早年傷了靈根，不像玄陰長老那般有能力下山除妖，只能留在山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統(tǒng)籌工作。

    他站在平妖峰所有外門弟子的最前面，身后站著五行堂的五位堂主。

    陸瑤來之前已經(jīng)讓卷玉樓來把平妖峰最新接洽除妖的求助帖、回復(fù)過的和未回復(fù)的都讓拿了過來，還有這幾年的平妖冊、峰內(nèi)弟子登記冊、平妖賬目等一切峰內(nèi)生活記錄的冊子都取了過來。

    卷玉樓問陸瑤要不要一項(xiàng)項(xiàng)來慢慢看，陸瑤覺得完全沒必要，就讓卷玉樓全都取來堆放到廣場回廊之上。

    陸瑤來了之后，啥也沒說，就直接坐下開始翻看。

    幾位堂主看著回廊上堆積如山的冊子和坐在廊下漫不經(jīng)心翻看冊子的陸瑤，悄聲問五行長老：

    “長老，代掌門這是幾個意思？她不會讓我們站在這里等她翻完所有的冊子和賬本吧？”

    五行長老冷笑一聲，回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裝模作樣罷了。且忍忍，看她究竟想怎么樣。”

    五行長老發(fā)話了，五位堂主和他們身后的弟子們也只好等著。

    陸瑤同時翻開很多本冊子，開啟電子眼掃描，很快就把這些資料全都錄入，建立出一個專屬平妖峰的文檔，再將文檔數(shù)據(jù)一一導(dǎo)入腦中，這樣她就能對平妖峰近年來發(fā)生的事情和具體如何運(yùn)作有個充分的了解。

    平妖峰眾人瞧著她同時翻看很多本書冊，翻頁速度極快，不禁懷疑她真的能看清上面的字嗎？更別說里面的內(nèi)容了。

    五行長老與幾位堂主對視一眼，目光似乎在說：看吧，我說她在裝模作樣。

    幾位堂主也覺得如此，無奈搖頭嘆息，私心覺得內(nèi)門其他幾位長老，只是因?yàn)檫@個凡人是天微道長的徒弟，就盲目推舉她為代掌門的決定是錯誤的。

    凡人就是凡人，僅僅靠著裝模作樣的糊弄又如何能統(tǒng)領(lǐng)仙門呢。

    如今的玄清山，別說是別的門派在一味唱衰，就連門內(nèi)弟子也越來越不看好，這樣再過個幾年，玄清山必然是要被十大仙門除名了。

    一旦玄清山被十大仙門除名，那今后的處境只會越來越凄慘，沒有新的弟子入門，老弟子又看不到希望，最終徹底被其他仙門取代也不奇怪了。

    平妖峰弟子和堂主們都不禁為自己將來的前途擔(dān)憂，甚至有了【修仙門派那么多，也未必就一定要死磕在玄清山】的想法，只是暫時大家還沒有把這種想法宣之于口。

    陸瑤花了大約半小時的時間將堆積如山的書冊全都翻了一遍，然后閉目整合資料，再睜眼時看到的就是廣場上平妖峰弟子們沒精打采的畫面。

    “平妖峰這些年的除妖數(shù)量讓我十分震驚，短短十年間，尋常妖物除掉了六千二百三十二只，中級妖物三千一百二十八只，高級妖物一千三百六十二只，全都關(guān)押在玄清山后山的八座鎖妖塔中。十年間除了近萬只妖物，大家都辛苦了?！?/br>
    陸瑤將統(tǒng)計出來的數(shù)字輕輕松松的報出來之后，平妖峰弟子和堂主們才開始拿正眼看她。

    但也有懷疑的，這數(shù)字真實(shí)嗎？

    每回執(zhí)行任務(wù)回來，只顧著交差，從來沒統(tǒng)計過他們除過多少妖，沒想到他們十年間居然除掉了這么多妖怪？

    近萬只??！

    “但十年間，玄清山損傷的弟子也有很多，在這里我就不一一點(diǎn)名，但你們?yōu)樾迳阶龅囊磺卸家驯挥涗浽趦?，玄清山的履歷中不會抹去你們的貢獻(xiàn)。”

    “今日之后，我會讓卷師兄將大家的貢獻(xiàn)與傷害整理成冊，按照貢獻(xiàn)與傷害的大小，給予應(yīng)有的補(bǔ)償?！?/br>
    平妖峰弟子們面面相覷，他們先前等了這么久，心中對陸瑤已有怨言，可現(xiàn)在聽了陸瑤這番話，先別管真假，他們心中那些怨言都已經(jīng)漸漸消失了。

    有腦子靈活、膽子大的弟子問：

    “不知代掌門要如何補(bǔ)償我們?yōu)樾迳阶龅呢暙I(xiàn)？”

    陸瑤起身，說道：

    “問得好！補(bǔ)償?shù)姆椒ê芎唵危泄Φ难a(bǔ)償秘籍或者補(bǔ)償靈石；有傷的補(bǔ)償?shù)に幓蛘哐a(bǔ)償靈石，要什么補(bǔ)償看你們自己選擇，大家覺得怎么樣？”

    弟子們當(dāng)然是高興的，紛紛開始回想自己這些年有沒有什么被記錄在冊的功績，一時群情高漲。

    只聽一道涼涼的聲音響起：

    “代掌門說的輕松，玄清山如今有多少資本你知道嗎？如何補(bǔ)償?shù)那澹縿e到時候空口說白話，叫人白高興一場?！?/br>
    說話的是五行長老，陸瑤來到他面前，說道：

    “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二個問題。”

    “我們玄清山十年間除了上萬只妖，每一樁除妖事宜都是五行長老親自接洽，談妥除妖費(fèi)用后安排適量弟子前往，是也不是？”陸瑤問。

    五行長老承認(rèn)：“是又如何？”

    “那請問五行長老這十年間，為玄清山創(chuàng)造出了多少利益？有些地方除妖你竟然讓弟子分文不??！”陸瑤又問。

    五行長老嘴一撇，說道：

    “修仙之人何談利益？為民除害爾。那些分文不取的，都是窮苦之地，我們修仙修得是心，你這仍未洗髓的凡人大約永遠(yuǎn)都不能理解我們修仙之人的風(fēng)骨吧?！?/br>
    陸瑤不禁為五行長老的詭辯才能拍手叫好。

    “修仙之人的濟(jì)世風(fēng)骨我是理解的。我只是不理解五行長老你的風(fēng)骨?！标懍幷f，不等五行長老反駁，她就接著甩出一堆數(shù)據(jù)：

    “辛酉年四月，會稽郡沿海鬧海妖，死傷百姓無數(shù)，請玄清山出面平妖，玄清山出動三十二名外門弟子，兩名內(nèi)門弟子，耗時一個月零三日，損傷弟子十七名，終于將海妖收服，而那一次平妖，弟子們分文未取，回來之后交差，還因?yàn)閾p壞了會稽郡兩處民房而被罰靈石數(shù)萬?！?/br>
    “據(jù)我所知，會稽郡乃是江南極為富庶之地，門內(nèi)弟子回來寫的復(fù)命函中證實(shí)了這一點(diǎn)，并且弟子們在函中以小字訴說郡民態(tài)度傲慢，非但未曾給予伏妖者尊重，還處處頤指氣使，張口閉口他們花了大錢……五行長老怎么解釋？”

    五行長老面色微變，卻很快恢復(fù)：

    “世人也并非皆為通情達(dá)理之輩，偶爾遇到一些信口雌黃的刁民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那些人是否刁民，容后再談，我現(xiàn)在想問五行長老的是，明明會稽郡乃是富庶之地，為何玄清山出動大量弟子伏妖，分文不??？而且那海妖連傷幾十條人命，必然屬于極其兇險的高階妖物，五行長老竟完全忽略這些，沒有安排任何一位金丹長老帶隊(duì)，只派出了三十多名筑基弟子前往，導(dǎo)致最終死傷十七人?！?/br>
    陸瑤憤然當(dāng)面質(zhì)問，五行長老被問的啞口無言，開始躲避陸瑤的目光。

    “這，這，這……我，我事先又沒有去過會稽郡，如何知曉那里是富庶之地，再說那海妖，我，我也是想讓門內(nèi)弟子有所提升，讓他們?nèi)v練……”

    陸瑤冷哼：

    “是讓他們?nèi)v練，還是讓他們?nèi)ニ退?？?/br>
    陸瑤語畢，平妖峰廣場上議論紛紛，幾位堂主也不禁面面相覷，疑惑重重。

    “我！”五行長老還想狡辯，被陸瑤阻攔：

    “我還有話沒說完！三月初三那日，你以為玄清山采買的名義支取十萬靈石下山，卻未曾采買任何東西回來，初六你又支取了五萬，依舊不明去向?！?/br>
    “會稽郡發(fā)來求救信函是在辛酉年三月底，玄清山是四月初六派弟子前往伏妖，從那之后，五行長老就不在玄清山支取任何靈石了，好像一夜之間突然發(fā)達(dá)。長老的出山記錄表明你四月初八、四月十二、四月十五、四月十六、四月十九皆登記下山，下山的理由填的依舊是采買。”

    “然而根據(jù)與你一同下山弟子的行蹤函表明，他們那幾日下山，皆是為門內(nèi)搬了一應(yīng)家具和生活用品去了山下南城一座五進(jìn)大院。大院的主人是一位三月初剛被人贖身的花娘?！?/br>
    “這就有意思了。整個三月，五行長老從玄清山支取了十五萬靈石下山采買，沒有買回任何一樣?xùn)|西，倒是山下多了一位被贖身的花娘；會稽郡發(fā)來的求救信函是三月底，五行長老三月底四月初就開始有錢了，并且還為那花娘的五進(jìn)大院買了許多家具進(jìn)去，若不知道的，還以為五行長老修得是佛宗，出家人慈悲為懷呢?！?/br>
    陸瑤精準(zhǔn)的將日期和數(shù)目信口吐出，平妖峰弟子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幾位堂主也擰眉不解，問五行長老：

    “長老，她說的是真的嗎？”

    五行長老大喝一聲：“污蔑！全都是污蔑！她，她有意污蔑于我！”

    陸瑤并不在意五行長老的辯解，指著那一堆的資料說：

    “是不是污蔑，找人對一下不就知道。你的支取賬目和日子在第二摞第四本賬本中，你的出山記錄在第四摞第二十七本中，與你一同出山的弟子行蹤函在第十八摞第三本、第七本和第二十四本中?！?/br>
    “幾位堂主可以一同去確認(rèn)，看看我有沒有污蔑。”

    陸瑤對幾位堂主說，幾位堂主開始還有些猶豫，但想著此事關(guān)聯(lián)巨大，總要求個明白，于是按照陸瑤所說的方位，取出了那幾本記錄書冊，對照之下，確定陸瑤不是信口開河，而是確有其事。

    這些書冊單本若分開看，并看不出有什么問題，但是如果連起來看，那問題就很大了。

    “五行長老，你解釋一下這究竟為何？你當(dāng)真支取了玄清山的靈石下山去給花娘贖身？”赤火堂主性子急，藏不住話，徑直問出。

    五行長老低頭不語，目光怨毒的看向陸瑤。

    陸瑤無所畏懼：“花娘子贖身都有恩客記錄，只要派人下山去明月樓查一查那花娘的贖身本就知道了。不過，花娘剛被你贖身，又哪里來的靈石在南城買一座五進(jìn)大院？若不是她買的，又會是誰買的？還要勞煩五行長老帶門內(nèi)弟子去給她搬家……”

    “代掌門的意思是，那五進(jìn)大院是五行長老買下的？那可不便宜！他哪里來的靈石？”蓮華堂主清醒問。

    陸瑤看向五行長老：“哪里來的靈石……這就要問五行長老了。問問他，究竟收了會稽郡多少靈石，能夠讓他一夜暴富！”

    這句話成了壓垮五行長老的最后一根稻草，確鑿的證據(jù)面前，他就是想否認(rèn)也無從否認(rèn)。

    陸瑤呼出一口氣，接著說：

    “諸如此類的行徑，不下百樁。五行長老在平妖峰管著弟子下山平妖事宜，商談的價格多少，弟子們無從得知，便是疑惑，也大多被他一句‘替天行道’‘莫計得失’給糊弄過去，又有誰知道，他從中撈了多少油水。又假公濟(jì)私，枉送了多少門內(nèi)弟子性命。有這種蠹蟲在，玄清山只怕連百年清名都要不復(fù)存在，更遑論其他。”

    “今日，我便以代掌門的身份，將五行長老逐出玄清山，永不復(fù)用，還有我點(diǎn)到的三十七名弟子，也隨五行長老一同滾出玄清山。”陸瑤振臂一揮。

    蓮華堂主問：“代掌門，除了五行長老，另外三十七名弟子又是為何要逐出山門？”

    “那三十七人來歷不明，皆是走了五行長老的路子才得以入玄清山修行，而這些人中，無一不是在平妖峰占據(jù)了重要職務(wù)，他們既無須下山平妖，卻可以很輕松的領(lǐng)取玄清山給的豐厚報酬，今日不除，后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