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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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微微抬手接住了她,胸腔里傳出一陣悶笑:“這么大的姑娘了,竟還跟個小孩子似的,成何體統(tǒng)?!痹掚m這么說,語氣里卻絲毫不見斥責。 “凰兒看見哥哥回來高興呀!” 盧康德怔怔的,大概想看看那女子的臉。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眼前卻是一陣白光。再睜眼,庭院還是那個庭院,但那些歡聲笑語卻已如潮水退去,再也沒有了蹤影。 安知靈聽見動靜抬眼看了過來,含笑道:“看來盧大人見到了想見之人。”盧康德猛地回過神來,開口聲音卻嘶啞不堪:“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酒就是酒。”她淡淡道。盧康德見她從腰間解下佩飾,是個金色的香囊球,拿到另一旁還閉著眼的黑衣男子耳邊輕輕晃了晃。謝斂猛地睜開眼,一手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如同剛從夢魘中驚醒過來。對上她的眸子,才緩緩清醒過來,漸漸松開了手。 他眼尾有些發(fā)紅,面上疲憊之色一覽無余。安知靈看了他一會兒,才道:“看來表兄未能做一個好夢?!?/br> 謝斂不應聲,他伸手捏著眉心揉按兩下,神色不虞??礃幼舆@酒飲下之后,每個人夢中所見確實不同。盧康德在旁觀察他半晌,不易察覺地松緩了一下身子。 一旁火爐上溫著的酒發(fā)出了“咕嚕咕?!钡穆曇?。安知靈將杯中的殘酒倒在地上,又重新斟了一杯。這回先遞給了謝斂,對方遲疑片刻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只是淺啜一口,不如第一回 干脆。 安知靈笑了笑又替盧康德斟了一杯。座中之人抬手接過,酒中映著一豆燭火,彷如女子婉轉眼波,既叫人喜又叫人憂。他心中如同下了什么決定,到最后還是仰頭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便聽耳邊“啪”的一聲,若平地驚雷,叫人周身一震。 屋內花瓶落地,碎了一地。正是晌午,烈日當頭,陽光曬得人晃眼。玉碎閣的房門大開著,外頭滿院子的奴仆跪了一地,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里頭傳來爭執(zhí)聲,正是屋主人的怒喝:“你滾!我再不想看見你!” 盧康德心中一慟,再抬眼卻見青年從屋子里快步走出,面色鐵青,胸腔起伏,顯然也是叫人趕出了屋子,正怒不可遏。 他走出房門,還未走幾步,又聽里頭一陣響動,像是什么人將茶盞掃到了地上,一陣噼里啪啦的巨響,隨即傳來一聲女子的痛哭和女婢小聲的勸解。 他腳步不由一滯,開口聲音卻仍是冷硬,對著院中跪了一地的下人道:“從今日起。每日找人看著小姐。大婚前若是小姐又半點閃失,你們都得陪葬!” 下人們聞言,趕忙將頭低得更低,齊聲應道:“是” “你做夢,我死也不會進宮!”樓上哭聲更響,猶如裂帛之聲,聽得人無不動容。但院中青年依然臉色冷凝,冷聲道:“我已接旨,如今木已成舟,你這幾日在家好好休息,再過幾天我親自送你進宮?!?/br> 他緊鎖著眉頭,言罷一揮衣袍便要轉身離開。這時二樓忽然傳來一陣“蹬蹬”的腳步聲,有人慌急著追下樓:“哥哥,哥哥!”可惜跑得太急,一下跌坐在了樓梯上,只聽見一聲痛呼。 即將走出門外的青年腳步一頓,硬生生忍著沒有回頭。女子望著他的背影哭得肝腸寸斷:“你不要送我進宮,我……我不敢有別的心思,求求你了,你別送我進宮……” 青年的背影一僵,怒而甩袖道:“你還敢說這樣的胡話!你看看你……你看看……” 他回過頭正撞上她哭紅了的眼睛,像要滴出血來似的。婢女追下樓,正看見她坐在樓梯上,一聲驚呼:“小姐,你……你快起來,你流血了!”聽她這樣說,外頭的人才看見她赤著腳追下來,正踩在瓷片上,割破了皮膚,正淌著血。她卻好似不知痛似的,只死死盯著他,目光中滿是哀求之意。 他猝然間又猛地將頭轉了回去,捏了捏手心,絕情道:“能叫圣上看中,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進宮之后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你好好想想吧!”說完這話,便落荒而逃似的匆匆走出了院門,再不敢去看身后人的反應。 盧康德站在一旁,心中悔恨交加。只看見樓中女子委頓在地,眼里像是再也流不出淚來,默哀大于心死,這幅樣子任誰見了都知道她這是生了死志。 他站在樓下,心中悲痛,快步走到屋里??刹坏人ど蠘翘荩桥右丫従徴玖似饋?,一步步地重新走回了二樓的房間去。追上前的人一腳踏了個空,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一樓空空蕩蕩,哪有什么樓梯,便是一把能爬上二樓去的梯子都沒有。 他站在原地,忽然一個激靈,像預料到什么,失聲喊道:“不要!” 這一回,手伸出去,卻是抓了個空。 眼前燈火搖曳,穿著道服的女子放下了手中酒盞見他驚醒,瞥了眼右手邊的香爐,那香快燃盡了,還剩一些,叫風一吹,落下幾縷香灰。 謝斂不知何時醒的,坐在一旁面沉如水。剛從夢境中醒來的人,呼吸還有些急促,叫夜風一吹,才驚覺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 安知靈很快遞了第三杯酒。這回一旁的黑衣男子卻是搖頭拒絕了,遞到盧康德眼前時,他也猶豫起來。 “這是今晚最后一杯黃粱夢了。”安知靈溫言道,“盧大人若是覺得這樣便好,那我們今晚就到此為止吧?!?/br> 盧康德目光微動,到底還是抬手接過了酒杯。他武將出身,手原是極穩(wěn)的,但這一回,盛著酒的杯子到了他手上,里頭的酒卻蕩起了波紋。 安知靈并不催促,只看著他。院中針落可聞,他卻好像還能聽見閣樓上女子撕心裂肺的哭聲。片刻之后,他閉著眼睛,終于將酒杯遞到唇邊,一口喝了下去。 第125章 棠棣之華二十四 他再睜眼,依然還是在這個院子里,那個記憶中面目模糊的青年卻不在這兒。玉碎閣的房門緊鎖著,木板已不像初時那樣新了。 盧康德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頭猛地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幾步繞到屋側,本身擺在這兒的桌椅都已消失不見了。鳳凰樹下空蕩蕩的,只剩一地的落花。 靠著老樹一側的窗打開著,上頭坐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紅衣女人。她再不是少女的模樣了,可還是美得叫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女子坐在窗臺上晃著兩只腳,自從她從宮里回來,就一直是這么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但今天看上去卻又與往常有些不同。 盧康德那一瞬間,心中涌起無限酸澀,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發(fā)出聲音來,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凰兒,你下來?!彼÷曊f,幾乎算得上卑躬屈膝,生怕嚇到了窗上的人。 對方卻抬頭看著天上,聽見聲音才低頭看了過來,見了是他,好像有些新奇似的睜大了眼睛:“哥哥,你怎么來了?” 她已多年沒有叫過他哥哥了,那一刻他幾乎立刻就叫淚水模糊了雙眼,半晌才結結巴巴道:“哥哥來看你了?!?/br> 女子笑起來:“真的嗎?哥哥為什么這么久不來看我?” “哥哥、哥哥之前太忙了,”他朝她張開手,輕聲哄道,“聽話,快下來,讓哥哥看看你?!?/br> 女子望著他,臉色倏忽一變,厲聲道:“你騙我!你要把我送到宮里去……是你把我關在這里,你不許我出去!” “不!”已是時任英國公的男人,在這一刻卻慌亂的如同一個幼兒,只能手足無措地解釋道,“是我把你從宮里救出來,你再不用回去了,你以后可以永遠待在家里……” “不回去了……”女子喃喃道,她神色又開始迷離起來,過了一會兒忽然捂住臉落下淚來,“是了,皇上要賜我死罪,我服了毒藥,該死在冷宮里了才是。巧兒……是巧兒將我換出來了……” 二樓的窗戶后頭能看見又護院悄悄爬了上去,盧康德心中慌急,但面上還要保持鎮(zhèn)定,只能繼續(xù)誘哄道:“好了,不要哭了,哥哥答應你,你下來,我就放你從樓里出來,好不好?” “你會放我出去?”女子抽噎著抬起頭,輕聲問道。 那幾個進了房間的護院離窗邊只差十幾步了,站在底下的人仰著頭,有些緊張地繃緊了神色,點頭道:“當然,哥哥什么時候騙過你?!?/br> 她聞言“咯咯”笑了起來,像是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還是那個父母兄長手中的明珠,身后的人離她只差幾步了,一伸手幾乎就能勾得著她。穿著紅衣的女子卻忽然閃身跳了起來,滿院的人都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驚呼。盧康德目齜欲裂,卻見她輕輕巧巧地跳上了窗戶對面的鳳凰樹上。 正是夏日,鳳凰樹上開滿了火一樣的花,正襯得她紅裙似血,像是要在這火中化為落花而去。 “你騙我……”她笑著搖搖頭,語氣似喜還悲,“你不會放我出去的,你把我關起來,就是怕叫人知道我還是活著,我還活著,你就是欺君之罪……” 盧康德不知瘋瘋癲癲了許久的她怎么會一時如此清醒起來,他心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頓時喉嚨發(fā)緊,幾乎說不出話來:“凰兒,你下來,你是我meimei,我要當真怕犯欺君之罪,就不會冒死將你換出宮來?!?/br> “你不明白,”女子搖搖頭,她笑容悲涼,喃喃道,“你不明白……” 她忽然伸手抽下了頭上那支金步搖,長發(fā)披散下來,金簪上鮮紅的赤珠像是情人眼里滴下的血。盧康德再顧不得什么,大步?jīng)_到了樹下,可樹上的人早已存了死志,哪里還來得及。 只聽“噗呲”一聲輕響,金簪捅破了她雪白的喉嚨,樹上的人隨即如落花一般落到了地上。 盧康德膝蓋一軟,頓時跪在了地上。金簪刺穿了她的喉嚨,叫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頭頂上鳳凰花樹搖曳,花落一地,滿眼都是刺目的紅。 “凰兒!” 男人伸出手去,他像是知道這是個夢境,生怕剛一觸及便要從夢中醒來,再不能看她一眼;又像一無所覺,只叫這滿目的血,刺痛了眼睛。 盧芳桐躺在他懷里,目光空蕩蕩的。他的眼淚落在她臉上,才叫她集中了最后的一點意識,忍不住伸出手去:“你……你哭了?” 她傷了喉嚨,聲音再發(fā)不出那樣清脆悅耳的聲音,卻竭力在臉上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你總算……總算也為我哭一回……” 她緩緩合上了眼,喃喃道:“好疼啊哥哥……凰兒疼……” “凰兒不疼,哥哥帶你出去?!睒湎碌哪腥吮е鴳牙锏模蟾畔胝酒饋?,卻踉蹌了一下,又跌倒在了鳳凰樹旁。 樹梢上簌簌落下一地殘花如同懷中的人流失的生氣。女子睜著眼睛,望著頭頂樹蔭掩映下漏出的那方天地,動了動嘴唇,卻已是連痛呼聲都微弱下去了。盧康德緊抱著她,將耳朵湊到她唇邊,才聽清她在說什么。她喃喃地一遍一遍地重復說:“出去……我恨死這個地方了……” 風中傳來模糊不清的嗚咽聲。 黑衣青年站在院中的老樹下,看安知靈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洗塵石,彎腰在沉睡的老人耳邊低聲說了什么。片刻后,坐在木椅上的老人仰著頭,緩緩落下一滴淚來。 等她直起身,走到一旁,謝斂才開口問道:“你在酒里下了藥,怎么知道我喝了沒事?” 安知靈拿起桌上自己面前的酒杯,輕輕轉了一圈,過了片刻才回答道:“那酒是從這棵樹下挖出來的,應當是麗妃的女兒紅?!?/br> 麗妃入宮,未在家中成禮,這壇出嫁時要挖出來喝的女兒紅,到底沒有派上用場。這是麗妃自己的夢,旁人自然難以入她夢中。 二人相對而立,沉默片刻。香爐里的香終于燃盡了,安知靈取出洗塵石又在盧康德耳邊輕輕搖了搖,低聲道:“盧大人,幻境已散,夢該醒了。” 她一開口,如同佛鈴清音,霎時間點破了眼前迷境。盧康德愣愣地看著她手腕上系著的金色香囊小球,那里頭藍光一閃即滅,轉瞬眼前又恢復了往日的情景。 玉碎閣還是哪一棟破舊的玉碎閣,鳳凰樹也還是那一棵光禿禿的鳳凰樹。 樹下有人提著燈籠,走到了他跟前,彎下腰遞了一塊手帕給他。盧康德老淚縱橫地抬起頭時,恍惚看見了那個鳳凰樹上笑容明艷的女子,不由一把攥住了她伸過來的手。 “我看見了凰兒……”他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喃喃道。 “那并非盧小姐?!卑仓`伸手將他扶起來,“盧小姐已入輪回去了?!?/br> “入輪回去了?”他不可置信地重復道,隨即又搖搖頭,“不,不會的,她怎么會入輪回去,她還在這兒……” “在這兒的不是她?!卑仓`伸手指給他看,輕聲道,“在這兒的,是這棵鳳凰樹?!?/br> 老人聽到這話茫茫然地抬起頭,夜里高大的鳳凰樹伸展著枝干,像是在這院中靜靜守候著什么。 安知靈道:“盧小姐過世后,您是不是將她的簪子埋在了這棵鳳凰樹下?” 盧康德一頓,反應有些遲緩地轉過頭看她:“你是說——之前的事情,都是這棵樹……” 安知靈望著身旁的鳳凰樹緩緩道:“萬物有靈,赤珠也非凡物,金簪是盧小姐生前的貼身之物。簪子埋在樹下,天長日久,這棵鳳凰花樹便生了一點精怪之氣。這樹就在玉碎閣旁,離得極近,先前許多人來府上,恐怕先入為主,一心以為是玉碎閣有什么作祟,卻忽視了樓旁這棵樹。” 她頓了一頓又說:“不過此樹生出的這點微末靈氣倒也不會傷人,留著也無妨。” 身旁的人卻恍若沒有聽見一般,依然直愣愣地望著眼前的樹,過了半晌才啞著喉嚨問道:“你剛才說——她已入輪回去了?” 安知靈微微一笑:“麗妃薨于宮中,芳魂便是當真還留存于世,也不應當在國公府,盧大人多慮了。” 盧康德扶著她的手微微一緊,過了片刻才喃喃道:“你說的是?!闭f完,他又問:“你說這樹不會傷人?” “大人不妨仔細想想此前府內是否當真出過什么傷人的事情?” 盧康德未作聲,他仰頭望著這棵樹,過了許久才低聲道:“這樹是我從南邊帶回來送給凰兒的,她生前很喜歡。自她死后,這棵樹再也沒有開過花。萬物有靈,人竟還不如一棵樹有情?!?/br> 安知靈知道他這話不是在說給自己聽,于是在旁默不作聲。他久久望著那樹,像在同什么做一次訣別。接著盧康德從桌上拿起了剩下的酒潑在樹上,將酒壇子隨手扔在了地上后,從她手上接過了燈籠,緩步走到了鳳凰樹前,將手中紙糊的燈籠放到了樹上。 火舌舔破了燈罩子,很快攀上了樹干,轉眼間整棵樹便叫火燒了起來。樹干在火焰中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像是夜中的悲鳴?;鸸饫?,安知靈忽然聽他低聲問:“她走時還是恨我吧……” 安知靈沒有作聲,她站在一旁看著火光沖天,終于驚動了院子外的人。盧玉軒和盧玉彬帶人沖了進來,看著站在樹旁的背影,又愣愣地停住了腳步。 小樓高的鳳凰樹終于在火光中轟然倒塌,這一晚,英國公府中的火光驚動了鄰近數(shù)十戶的百姓,人們探頭張望想要知道這高門大院中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但直到第二天天亮,府中的下人才終于澆滅了玉碎閣的這場大火。鳳凰樹已被燒成了灰燼,樹旁的小樓也燒焦了一半,二樓的房梁倒了,只余下一樓的屋子還在。 英國公昨晚像是經(jīng)歷了什么大喜大悲,那火舌將鳳凰樹燒成一片灰燼時,他終于堅持不住,又嘔出一口血來,再堅持不住,昏迷了過去。 下人急匆匆地將他送回房里,連夜請了大夫上門。第二天清早,一輛馬車靜悄悄地駛進巷口在杏林堂前停了下來。 紀景同打開門時,一身黛青色衫子的女子已站在了醫(yī)館外,聽見動靜她轉過身,同開門的人客客氣氣地點了點頭:“紀姑娘哪?” 紀景同打量了她一眼,見眼下有淡淡青黑,顯然是昨晚不曾好睡,才開口道:“昨晚跟其他幾位一起被請到英國公府看診,這才剛睡下?!?/br> 安知靈問:“盧大人怎么樣了?” 紀景同似笑非笑道:“昨晚因禍得福,終于將胸中的淤血吐干凈了,再稍作調養(yǎng)便能恢復?!?/br> “如此便好?!彼c點頭,抬起手將一個空藥瓶遞給他,“煩你等紀姑娘醒了告訴她一聲,我的冰肌膏用完了,還請她再為我配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