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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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雪烏騅像是能感知到主人的心情,始終在帶著他往前跑,漫無目的的,哪里有風與光,就往哪里沖,如鐵馬蹄踏過落葉與水洼,動靜之囂張,驚得秋末蟲豸都再度有了精神,紛紛鼓勁向四面八方爬去。 直到山的最深處才停下。 這里有一汪潭水,波光粼粼,比別處多幾分靈動。厲隨躺在厚厚的落葉堆上,枕著單只手臂,眼底也映出一樣的月光。 在來路上,他其實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卻并沒尋常人情竇初開時忐忑欣喜,一絲一毫也沒有,有的只是疲憊,從內心深處和四肢百骸涌出的疲憊,他想到了許多往事,也想到了即將到來的、與赤天的那場死戰(zhàn)。 天門子武功獨步天下,是各路絕學的集大成者,所以收徒弟時,也要挑百年難遇的習武奇才。他三十歲已成武學至尊,余下的大把時光里,便一直在大瑜國的每一處村鎮(zhèn)角落中挑選著合適的孩子,而直到五十歲時,他才終于找到了滿意的兩名徒弟,一個是厲隨,另一個就是赤天。 年齡相當,天賦也相當。 厲隨與潘錦華那笨手笨腳的東西對練了一年,心中早已煩膩,現(xiàn)在突然換成赤天,才終于有了一絲棋逢對手的感覺,對武學的鉆研自然更加來勁,兩人經(jīng)常徹夜不眠地練功對戰(zhàn),日復一日,對彼此的熟悉程度,就好像是在看另一個自己。 天門子在三十歲時才練成的功法,兩人在十七歲時就已悟透八分。至于噬月邪功,原本是一本叫《釋月神功》的古時秘笈,招式平平,厲隨從舊書堆里翻出來,平時練它只當消遣,赤天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藏于其中的另一套內功心法——只有濕水時才會顯現(xiàn)。 靠著吞噬他人來成就自己,莫說是向來推崇“大義為先”的中原武林,換成任何一個稍微正常些的成年人,不說大義凜然地拒絕,至少也該有所猶豫。但偏偏赤天不是正常人,而是比天門子還要更加向往巔峰的武癡。 厲隨與赤天都渴望能打敗對方,卻始終也打不敗對方,就好像一個人永遠也無法打敗自己的影子。 直到赤天暗中練了噬月邪功。 那時天門子重病纏身,已近彌留,赤天經(jīng)常借口身體不舒服待在雪原深處,就連師父的喪儀,也是晚了足足三天才出現(xiàn)。 天門子病逝后,厲隨將他的骨灰送回晉中老家,又在那里待了半年,再回雪原,等著他的就是最后一場師兄弟間的比武。 赤天早有預謀,在三百招時佯裝受傷落地,趁厲隨上前查看時,反手將他制服。子夜時分,滿月正紅,赤天的眼睛也紅,他帶著野獸捕食后的猙獰笑容,看著心口受到重創(chuàng),動彈不得的師弟:“你輸了?!?/br> 厲隨嘴角溢出鮮血,不可置信:“你瘋了?!?/br> “我沒瘋。”赤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贏了。” 厲隨嘲諷:“靠偷襲?” “靠這個?!背嗵煊艺瓢醋∷拿T,神情看似平淡,卻壓不住語調中興奮的顫抖,“很快,我就能永遠地贏你了?!?/br> 隆冬的雪原冷得刺骨,疼也刺骨。厲隨在給祝燕隱描述噬月時,曾說過“全身似被重物碾過,筋骨寸斷”,其實尚且算是溫柔,換做那一夜的自己,只覺得連腦漿與骨髓都要生生抽離,每一根細小的脈絡皆被無形的銀針挑出,帶著血的熱度,再被寒風吹成脆裂僵硬。 赤天很快就停了手:“放心,我不算貪,只要你兩成功力?!?/br> 厲隨看著他,語調比冰刃更冷:“你要么現(xiàn)在就殺了我,否則,我將來定會殺了你?!?/br> “我不會輕易殺你,卻也不會放過你?!背嗵炻龡l斯理地整理著衣袖,“三年前我去了一趟南邊,并不是去置辦產(chǎn)業(yè),而是找人,一共找了三十幾個人,經(jīng)過一輪又一輪的比試,最后只剩下了這十七個,資質自然比不上你我,卻也都算練武奇才。” 他蹲下來,試了試厲隨的脈搏:“既然師弟想死,那在死之前,不如再做件好事,讓他們分了你的功夫,也好得些長進,盡快為我所用?!?/br> 厲隨半閉起眼睛,像是沒有再聽他說話。 那十七人中的十六個,就是現(xiàn)如今焚火殿的十六大護法。當時他們被赤天從四面八方尋來,共同修煉噬月邪功,又共同瓜分了厲隨的內力。 因赤天已經(jīng)先一步傷了厲隨,眾人自是肆無忌憚,其中一名妖女甚至還湊近端詳了半天這難得一見的俊俏樣貌,“咯咯”笑道:“死了可惜,教主不如賞了我,將來也好得些快活,不浪費了這——” 話未說完,脖頸就被一雙冰冷的手卡住,伴隨著清晰的“嘎巴”聲,一縷鮮血從她嘴角溢出,脖子徹底斷了。 這場變故來得突然,現(xiàn)場眾人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厲隨就已經(jīng)把手中新鮮的尸體丟在地上,自己順勢往后飛掠,向著雪崖的方向而去。 赤天的咆哮似烙鐵穿透雪夜,帶著不可置信的撕裂驚怒:“師父教了你別的功夫!” 厲隨的身影如斷線風箏,被風漫卷向前。 那其實不算功夫,而是平時玩鬧的把戲,教高手如何藏住內力,將自己變成普通的粗魯武夫。剛剛在生死關頭,他突然想到了這套心法,便在極短的時間內匿起一部分內力,又趁對方不備,用最后一絲體力跳下了雪崖。 也是命大,崖下就是正在栽培雪蓮的江勝臨,神醫(yī)等了整整一年,好不容易等到晶瓣舒展,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去,就從天而降一個人。 “砰”! 花沒了。 厲隨還記得自己初醒時,面前那張驚愕的臉:“我還沒治呢,你怎么自己就醒來了?” 可見確實不是什么正經(jīng)好大夫。 不過再不正經(jīng)的大夫,也替自己看了這么些年,好歹將這具破破爛爛的身體又縫補了起來。鑒于病患實在不算聽話,江勝臨平時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不遵醫(yī)囑的人都要死”。 厲隨并沒有將生死放在心上。 赤天當初只拿走兩成內力,并不是心慈手軟,而是因為噬月邪功尚未完全練成,若是強行繼續(xù),只怕反而會傷及自身,便正好給新招的護法做了人情。但近幾年,焚火殿的活動正越來越頻繁,殺的人也越來越多,赤天源源不斷地吞噬著其余高手的內力,已經(jīng)沒有人能說清楚,他的功夫究竟高到了何種境界。 如地府惡鬼。 赤天并不想見厲隨,他知道自己這位師弟曾經(jīng)受過多么重的傷,這些年又始終沒有好好休息過,怕是早已油盡燈枯,本身也熬不了多久。而且他始終沒有猜透當初厲隨在雪崖逃走時,那奇怪的功夫究竟是什么,內心便越發(fā)憎恨天門子,分明說好一起練功,為何最后還是對自己有所隱瞞? 厲隨卻想見赤天,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殺了他,只要能殺了赤天,自己是生是死都無所謂。 但現(xiàn)在,他卻不太想死了。 …… 后半夜。 江勝臨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就覺得后背冒出一股寒氣,睜眼看到黑漆漆一個人,魂都散去一半。 “啊!” “你鬼叫什么?”厲隨不滿。 江勝臨裹著被子坐起來,心跳得似八百標兵奔北坡:“你大半夜像鬼一樣坐在我床邊,還問我叫什么?” 厲隨開門見山:“我還能活多久?” 江勝臨:“……” 江勝臨點亮床頭燈燭:“怎么,現(xiàn)在覺得還是活著好了?” 厲隨問:“幾年?” 江勝臨道:“我先前就說了,若好好遵醫(yī)囑,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有可能,不過你又不肯聽,折騰了這么長時間……罷了,我再試試別的法子,或許還是能有十年的指望。” 厲隨又問:“那你覺得他能活幾年?” 江勝臨看著他手指的方向,回答:“要是沒有狂風暴雨地震,這木板墻少說也能活個兩三百年吧,看著像是結實極了?!?/br> 厲隨眉頭一皺。 江勝臨坐在椅子上,繼續(xù)道:“若你是問隔壁住的人,祝二公子除了腦部舊傷,沒什么其它毛病,少說還能再活五十多年。” 十年與五十年。 厲隨道:“倘若我也想再活五十年呢?” 江勝臨受驚,你還挺敢想。 同時他又非常不解,先前看你完全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現(xiàn)在怎么突然又開始和祝二公子比命長了,那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公子,估摸得個風寒都有十八個人跟著轉。若硬要打比方,目前你是一個破破爛爛的木篩子,而人家是一只潔白無瑕的結實小瓷碗,根本沒法相提并論。 厲隨道:“所以你沒有辦法?” 江勝臨手一攤:“你現(xiàn)在問,我肯定沒有,但你若肯遵醫(yī)囑,讓我再慢慢想些法子,保不準什么時候就有了呢,二十年,或者三十年?!?/br> 厲隨堅持:“五十?!?/br> 江勝臨:“你想想你泡在冰水寒潭里的那些夜晚,你跟我討價還價的時候,難道就沒有一絲絲心虛嗎?” 厲隨道:“沒有?!?/br> 江勝臨:“?” 臟話。 最后他還是只答應了二十年,二十年的前提,還得是病人配合,不再不吃藥,不再亂吃藥,不再氣大夫。 厲隨點頭:“好?!?/br> 江勝臨趁機問:“你為什么又突然不想死了?” 厲隨答:“發(fā)現(xiàn)活著其實挺有趣?!?/br> 江勝臨盤根問底:“那這里的‘有趣’具體是指什么?” 厲隨:“許多。” 江勝臨擺出一臉為難的樣子:“你不說清楚,我很難替你開藥的?!?/br> 厲隨轉身往外走:“滾。” 江勝臨追出來扶住門框:“至少說一樣吧!”我真的很好奇啊! 厲隨道:“比如我剛捏碎了你的三盆葉銀花,就很有趣?!?/br> 江勝臨五雷轟頂:“信不信我扣你一年啊!” 厲隨嘴角一彎,出了小院。 江勝臨奔回后窗臨時花圃,發(fā)現(xiàn)葉銀花正開得好好的,并沒有被魔頭捏碎,這才松了一口氣。 厲隨沒有再去祝燕隱的住處,他原想在房頂上吹著風過一夜,卻又想起很久之前,江勝臨醫(yī)囑中那句“晚上好好歇著”,便還是回了自己的臥房。 院中月色皎皎。 翌日清晨。 天剛一亮,祝燕隱就端端正正站在了神醫(yī)門前,敲得很有禮數(shù)。 但再有禮數(shù),也屬于擾人清夢的行為。江勝臨本就被厲隨sao擾得后半夜沒睡好,現(xiàn)在又被祝燕隱活活敲醒,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半天硬是沒下去。 不行,我是大夫,要儒雅隨和,儒雅隨和。 祝燕隱的話題還是圍繞著厲隨,他問:“昨晚厲宮主是后半夜才回來的?” 江勝臨看著他眼下一圈淡黑:“你也被他吵得沒睡好?” 祝燕隱:“嗯嗯嗯?!?/br> 江勝臨將人讓進自己屋內,一邊開窗戶一邊道:“其實算好事,你還記不記得這一路,我都不許他泡寒潭?” 祝燕隱道:“記得,你說過泡寒潭只有一時之利,卻無益于長久。” “但他還是經(jīng)常泡。”江勝臨道,“他從來就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為了能盡快殺了赤天,甚至愿意用命去換。但昨晚也不知是吃錯了什么藥吧,突然就想通了,竟然跑來問我要怎么樣才能活得更久一些,甚至還想再活五十年?!?/br> 祝燕隱:“是嗎?” “是啊?!苯瓌倥R百思不得其解,“跟中邪似的?!?/br> 祝燕隱低下頭,喝了兩口隔夜涼茶,覺得味道還挺好:“除了想活得更久一些,厲宮主還說什么了?” 江勝臨心想,他還試圖和你比命長,但這種事情還是不說了吧,聽起來更像中邪了。 于是神醫(yī)堅定地回答:“沒了,沒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