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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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蒙蒙亮計許就出門了,他從南邊的車棚里推出一輛大梁自行車。破舊到不堪想象,沒有剎車,閘皮就是前輪綁著的一塊廢舊自行車外胎。需要剎車時就用腳踏著地,靠舊車胎和自行車前輪的摩擦來減速。前邊大梁上懸著一個麻布車兜子,用來裝擺一些集市上買的零碎散物。 后座左側(cè)綁著一蛇皮袋的篾制蒸籠,同行的凌莉只能側(cè)坐在另一邊。 粗笨簡陋的自行車碾過坑坑洼洼、塵土飛揚的鄉(xiāng)野小徑,來到鎮(zhèn)上沙礫鋪就的寬大馬路,今日是趕集日,車來人往的集鎮(zhèn)喧繁又熱鬧。 計許放下凌莉,倆人分頭購置日用品,約好一個半小時后在市集出口碰頭。 市集內(nèi)布滿菜販果農(nóng),各種rou腥鮮氣混雜一團,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穿過人潮,計許停在一家早點鋪門口,老板一見他來,當(dāng)即停下手里的活迎上來。 “喲!小伙子你來啦!”賣早點的大叔早年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屠夫,高壯闊骨,滿臉兇相。 “嗯。”計許應(yīng)一聲,聲音低抑沙沉,如夜風(fēng)刮過山脊,滲滿回旋呼嘯的燥。 “讓我看看你做的貨?!贝笫鍜咭谎圮嚭罅簯覓熘纳咂つ蛩卮?,直接了當(dāng)?shù)亻_口。 計許沒吭聲,解開后梁的袋子甩到左肩扛起,進(jìn)屋后擺在空桌面上。 他有著超逾這個年紀(jì)的曠野精干,滿手的繭,渾身的勁。一雙烏溜溜的大眼,蓄滿暗夜里的細(xì)碎朗星。 楠竹片制作而成的蒸籠,寬厚堅硬,綁接處精細(xì)又結(jié)實。編織籠底處理得極為細(xì)巧,rou眼看不見絲毫竹屑。 大叔檢查好余下的一整套蒸具,由衷地贊一句:“真夠可以的啊,你小子還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篾匠。” 說著他就從口袋里往外掏錢,又含糊問一句:“別的竹編制品還會做么?” 計許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想了一下,“你還要什么?” 市集嘈雜,他說話的速度很慢,經(jīng)由助聽器落回自己耳道的聲音讓他難免有所不適。沙啞的,怪異的,以至于讓他在嘉允面前根本無力開口的自卑,復(fù)又壓回心底,剝奪走最后一絲喘息的空間。 “我婆娘缺一副好涼席,你看你會不會做?”大叔說完這話有些不好意思地瞥向后廚,低聲補充一句:“錢不是問題,你得做得好,就是……” 大叔支支吾吾個半天,也沒能把要求說明白,最后拍一拍腦袋,說:“反正就是得睡著舒坦,懂不?” 計許點頭說,“我懂?!?/br> 他看著大叔臉上有些壓不住的羞赧,動動嘴唇,報了個數(shù)。 “叁百?!?/br> “啥?”大叔一瞪眼,手里的錢都沒拿穩(wěn),一百塊,之前和計許談好的一套蒸具的價格。 “你小子乘火打劫???!當(dāng)老子是冤大頭?” 計許蹲下身撿起地面上的一百塊,揣進(jìn)自己口袋,緩緩地說:“叁百,給你做一副最好的涼席?!?/br> 語氣極篤定。 排隊買包子的人越來越多,催促聲不斷,濡濕的空氣間彌漫著米面香氣,大叔心一橫,說:“行吧,多久做好?” “兩周?!?/br> 交易達(dá)成,大叔攔住一只腳跨出門的計許。掀開熱氣騰騰的蒸籠,從里頭夾了兩個鮮rou餡的大包子揣給他。 天熱,又悶。計許將裝包子的塑料袋口束緊,掛在自行車扶手上,推車離開。 他經(jīng)過一家海鮮鋪,望著玻璃氧缸里歡蹦亂跳的活蝦,發(fā)了會兒懵。 前面來了個帶女娃的奶奶,指著活蝦詢價。聽見價格后,咂舌不已,“咋賣這么貴?有人吃得起不?” 魚販瞥過來一眼,嚷著:“這可是野生河蝦哎,營養(yǎng)美味無污染,小娃吃了好,吃了長身體。大姐,給你家小娃秤一斤吧,清炒煮粥都好吃的很嘞?!?/br> 小女娃扎著倆個沖天小辮兒,嘴里含著根棒棒糖,rourou的小手指向蝦缸,嘟囔著想吃,被她奶奶連拖帶拽地拉走了。 計許面前的魚缸里有幾條肥碩的大鯉魚,忽地在那鐵皮焊做的兩寸深的方槽子里擺動尾巴,劇烈翻騰,頃刻間水珠四濺,沾濕他的衣擺。 他回過神,指了指活蝦的氧缸,對老板說:“要半斤這個?!?/br> 美味營養(yǎng),對身體好,最適合小女娃吃。 計許推著車,想著那個挑嘴又嬌氣的女孩,心神一蕩,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找了半圈才找到一家精品鋪,照著嘉允給他的清單挑選洗浴用品。整間鋪子就他一個異性,面對一眾打量,他臉上雖臊得厲害,選購時卻不敢大意,怕買錯了,也怕買得不好。 一一核對完畢,眼神卻掠過貨架牢牢落在最下頭那一排五顏六色的小矮瓶上。 計許想起那個午后,老槐樹下眉目飛揚席地而坐的少女。纖嫩柔軟的足,伶仃一握的踝骨,還有拇趾上染著最明艷不過的姜黃色甲油。 他想到這,心似被火光狠灼一下,猛地一緊。 紅了臉,又丟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