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干糧，就藏在他們倆的房間，雖然不多，可也夠吃幾天。

    這幾天每天晚上阿姐都會上山，有時來不及做晚飯，他們便會自己煮。

    “去的，今晚去，明早也去。”寧初夏倒不著急，今天不用應(yīng)付什么人，她可以替兩個弟弟準(zhǔn)備好了餐飯再出發(fā)。

    他們雖然好奇jiejie去做什么，但也不會問，阿姐總不會害他們。

    ……

    天才亮沒多久，寧家的門便被敲響了。

    敲門的人聽起來很多，用了很大的力氣，倒是讓那門看起來都跟著在抖，他們喊著寧初夏的名字，隱約有咬牙切齒的聲音夾雜在其中。

    聽到外面的喧嘩，現(xiàn)在膽子已經(jīng)漸大起來的寧居樂便也在院子里大聲問：“誰？阿姐不在，她去做早課了?！?/br>
    在外面喧鬧的人對視一眼，均是認定了寧居樂在騙人，更是用力起來。

    這什么早課要一大早就出去，當(dāng)他們是三歲小孩，這么好騙？

    他們用著力氣正在鬧，匆匆趕到的村長便攔住了他們：“你們這是在鬧什么？”

    村長眉頭緊鎖，看著來人，這些人他大多眼熟：“你們這又是來做什么？”

    他心中頗覺不對，其中有好幾個眼都紅了，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尤其是為首的蔣富貴，更是一副氣急敗壞模樣。

    蔣富貴氣勢洶洶，要不是身邊的父親攔著，他都要立刻跳腳：“你這老頭是不是和寧初夏合起來騙人？”

    “什么騙人？”村長聽不懂，對于蔣富貴不尊敬的稱呼臉色也不好看起來，他對于村外人來說說話沒什么用，可村里人還是很敬重他的。

    蔣富貴被蔣金山扯了下衣服，便也勉強按捺住性子：“寧初夏給我們的畫是假的！”

    說到這，他感覺喉嚨都能品嘗出血腥味了。

    要知道他千里迢迢跑到省城，憑借這明華的畫作為敲門磚，生平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高官，對方出自世家大族，家中資產(chǎn)豐厚，甚至允諾如果他手里的畫是對的，他可以開出一千五百兩的價格全部買下。

    當(dāng)時蔣富貴別提有多精神，這可比蔣金山多年積攢下來的家業(yè)還要大。

    他喝著從未喝過的據(jù)說是從江南運來的茶，說得眉飛色舞。

    他這畫的來歷可別提多清白了，明華本人的同門師兄弟的子孫后輩那買來的，能有錯嗎？

    那位大人也很是喜悅，他把那畫一展開，才看了沒一會，便眉頭一皺，勃然大怒，立刻將畫扔到了堂下。

    “這些全是假的！”他確認完所有畫，格外憤怒，覺得自己是被個鄉(xiāng)野村夫給騙了，別說之前的招待了，就差沒直接把蔣富貴打出去。

    蔣富貴被趕出去的時候還不認慫，他又去找了好幾戶人家，其中有一戶富商都要和他談攏，但是在請來了他們家的夫子后便立刻將蔣富貴趕了出去。

    蔣富貴屢屢碰壁，甚至在最后還被氣不過的富商使喚小廝打了一頓，自然是明白，他被騙了！

    這根本就是假畫！

    他千里迢迢到省城一趟，不只是花了時間，還花了高額的路費，甚至還被打了一頓，受入不少侮辱，這蔣富貴哪里能忍？

    他一回來，便打了妻子一巴掌，連夜和眾人說了，這一早就過來討個公道。

    蔣富貴已經(jīng)算過了，他這一路花的錢，再加上他被打的那一頓，寧家現(xiàn)在的房子勉強能平賬，還有那田也該歸他家，這還不夠，這一家三個孩子，總是能賣一賣的，送到縣里，總有人要買仆人，這么一算，他也沒虧太多。

    村長沉默，他肯定不可能為寧初夏打包票，他當(dāng)即要喊人去山上，卻見到寧初夏正從山上下來。

    蔣富貴看向?qū)幊跸?，那叫一個目眥欲裂，對方身上似是多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氣質(zhì)，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也不像是個小姑娘，看上去比前段時間精神了不少。

    這問都不用問，肯定是因為他們給的錢才養(yǎng)精神的，蔣富貴當(dāng)時就要往前沖，卻被陸續(xù)趕來的河畔村人攔住。

    寧初夏從村長那了解到了事情來龍去脈，她眉頭緊鎖，不斷搖頭：“不可能的，阿爹當(dāng)年和我說過，這些畫都是當(dāng)年娘親的曾祖父收到的禮物，不可能是假的。”

    “呵呵?！笔Y富貴笑得嘲諷，“你這是說你比省城的大人還懂得看畫？”

    寧初夏神色似有屈辱，她握緊拳頭很是執(zhí)著地對上了蔣富貴兇神惡煞的眼神：“這些畫阿爹從小就讓我看，阿爹和我說，這些畫都是真的！”她伸出手，“你不信就把畫還我！我把錢還給你！”

    “初夏！”村長忙說道，“你們這是做了契約的，他們買的你的畫，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呢？”

    他承認他這是護短了，可就算這畫是假的又如何，買的時候不都是這些人自己愿意的嗎？

    看著寧初夏這般堅定，有不少人都露出了猶豫的表情。

    這寧初夏的爹，她的外祖父，不也都去過省城嗎？而且寧知中的品性大家是知道的，他也不像是會騙人的樣子。

    蔣富貴對此嗤之以鼻，他不屑地將自己手上的包袱丟了過去：“我這可不止要把錢拿回來，路上的路費，你得賠！”

    他的無賴姿態(tài)一露，村長臉色便一凜，這怕是……

    寧初夏已然小心地從那包裹那拿出了畫，就見她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她看向蔣富貴的眼神同樣滿是恨意：“你換了我阿爹的畫！你把我阿爹的畫還回來！”

    聽到這一聲，眾人均是一愣，原先盯著寧初夏不放的腦袋同時轉(zhuǎn)向了蔣富貴。

    寧初夏信誓旦旦：“這些畫我從三歲看到九歲，我不可能看錯，這些根本不是我給你的畫！”

    “你胡說什么？”蔣富貴無語，“這就是當(dāng)時你給我的畫，你現(xiàn)在是不認了是吧？”

    蔣富貴氣急，惡狠狠地剮了一眼妻子，這寧芍藥的侄女倒是心機很重。

    “我沒有！”寧初夏氣得狠了，眼里都有眼淚，“你們強買我家的畫，我知道我保不住阿爹的畫我只能賣你，可你不能污蔑我阿爹賣假畫，我給你的畫根本不是這樣的！”

    她聲音里帶著哽咽，屋子里的兩個弟弟聽了也著急，他們打開門閂，匆匆跑到了阿姐身邊，一左一右地護著jiejie：“是你們非逼我阿姐賣畫的，是你們和我阿姐說不賣畫阿姐養(yǎng)不起我們的，你們都是騙子！”

    旁邊的河畔村人聽到這已經(jīng)表情很難看，雖然他們還搞不太清這事情是怎么發(fā)展到這個地步的，但現(xiàn)在看來，就是其他人要欺負寧初夏。

    蔣富貴氣得要上前伸手推搡寧初夏，卻依舊被人擋?。骸邦嵉购诎?，你給我的畫就是這樣的，賣假畫不認了是吧？你阿爹買的時候，沒準(zhǔn)就是假畫！”

    鬧到了這份上，誰也不信服誰，原先和蔣富貴同仇敵愾的寧家親戚們也蒙了。

    他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寧初夏求助地拉住了村長：“村長，你說了契約入檔可以報官對不對？我要告他！他把我阿爹的畫換沒了！”

    蔣富貴看這倒打一耙，先是有幾分退卻，畢竟這年頭沒有幾個想去縣衙轉(zhuǎn)一圈的，可又了滿滿的斗志：“行，報官就報官！”

    ……

    大源朝的縣衙，審核是公開制的，除卻縣令不愿意公開的案件，否則總是府門大開，百姓想看就看，只是判案過程通常很長，大多時候也不過是個偷盜小案，平日里來看的也不算多。

    只是這一次的“換畫案”不大一樣，上告的竟然是個九歲孤女并她兩個弟弟，而被告的，則是她的姑父。

    縣衙外前所未有的人多，原先圍在這的是寧家村的幾個陪同來的村人和寧家的那些親戚代表，后來陸續(xù)有人看到這有熱鬧，便也湊了過來。

    圍在外面的人比里頭還要早了解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聽到這姑父強買九歲孤女家傳名畫，眾人便忍不住嘖嘖稱奇。

    在原身的記憶里，當(dāng)?shù)乜h衙里的這位縣令治理還算清明。

    寧初夏在縣令的令下，便也低頭恭敬地念起自己的訴狀。

    “……小女自幼受爹娘教導(dǎo)，粗通文墨，家中珍藏畫卷小女看過多年，絕不是姑父所指假畫，請縣令明鑒，還小女死去的爹和小女清白?！?/br>
    在一旁的蔣富貴聽得無語，要不是頗有些怕這縣令，他都直接嗆聲，他應(yīng)對得隨意，自認很有把握：“這畫我問過省城的廖大人、吳富商……他們均說此為假畫。”

    作為證據(jù)的畫卷已經(jīng)在縣令那展開。

    “你所指的這幾位，可否說過這畫假在何處？”

    蔣富貴被問到便一愣，他當(dāng)然答不上來，只支支吾吾地說：“他們只說此為假畫！”

    反正這些大人物都說了，這是假畫，那還用問？

    “那你又有何證據(jù)，此畫非你家珍藏？”

    寧初夏再叩，她心中已經(jīng)為身邊的姑父點燃了三根香。

    上輩子的蔣富貴幾乎是點亮了所有的幸運天賦，他不懂畫也能把畫順利賣出。

    可惜……這輩子有她在。

    “小女家中有一卷書，乃外租家中所留?！睂幊跸某噬献C據(jù)，“明華有怪病……”

    這位名為明華的畫家，大概是周伯通這樣的人物。

    他生來有些左撇子，但古代不太理解，便在后來學(xué)習(xí)時被強行矯正，可終究，他的左手才是他的慣用手。

    因而明華便有留下了與眾不同的習(xí)慣，他左手作畫，右手題字，如果不知道他習(xí)慣的人，臨摹時通常會因為落筆方向等問題翻車。

    而這幅假畫，則是完全的右手畫，其中更有不少仔細看便能看出的問題。

    寧初夏送上的這本書，并非孤本，是后人記敘明華所留。

    “……明華的畫作，喜歡在水中留暗記，當(dāng)年阿爹曾為我直過，《送別山水畫》的湖中，暗藏別后重逢四字，《玉佛》一畫中藏白馬寺三字……而這些畫中……”寧初夏沉默，一副無言模樣。

    蔣富貴看不到畫，只能抬頭看向縣令，同時從他們兩人的眼里看到了無語神情。

    這是假的吧？哪有人會在畫里寫字。

    寧初夏還沒說完：“還有這山……”

    她滔滔不絕，挨個指出。

    寧初夏當(dāng)然能記得起這幅畫的每一個缺陷之處。

    畢竟這幅畫可不是出自明華，而是出自她之手。

    第63章 長姐如母（三）

    什么山啊水啊的, 蔣富貴根本聽不明白。

    他要是懂這些山山水水的，那肯定是撒謊。

    縱然這幅畫陪著他過了那么長的時間，可蔣富貴還是很難根據(jù)寧初夏的描述對應(yīng)著想起畫的細節(jié)。

    他看不到案上場景, 只看得到縣令同旁邊的師爺一起撫須點頭的姿態(tài)，蔣富貴不由地心一顫, 這些人別是被寧初夏給糊弄了！

    果不其然，他剛生出這樣的想法，那位縣令便看了過來。

    縣令姓吳, 他雖然也是通過層層科考后被安排到此處的, 可對于這些書畫終究差了些了解。

    他所學(xué)皆是八股，在作詩上沒什么天賦, 對畫的品鑒自然也差上許多。

    不過就算再不懂畫的人，估計也不會看錯這張畫。

    吳縣令同旁邊的對視一眼, 臉上不禁有些無言, 這仿畫之人很是落落大方, 在畫上留下了“臨摹之作”四個字，當(dāng)看到這四個字之后, 寧初夏后續(xù)講的那些, 也都不用聽了。

    “這副《送別山水畫》和其他的這些畫作, 確實是假的?！眳强h令如是道。

    蔣富貴一聽這話便也精神了起來：“縣令大人，這些畫便是寧初夏售賣給我的假畫！”他一下振作起來, 說話間也是滿滿地自信。

    蔣富貴很是自信，卻沒看見吳縣令和身邊師爺?shù)奈⒚钌袂椤?/br>
    寧初夏再拜：“縣令大人, 小女可用身家性命擔(dān)保, 當(dāng)日我交予姑父的畫確實不是這幾幅?！彼难壑朽咧鴾I, 一副飽受屈辱的姿態(tài)，“若不是自幼看著真畫長大, 小女又從何得知真畫是什么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