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雖說泡了藥浴，但那萬年玉露瓊漿的酒勁也沒那么容易消，她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傍晚，餓得前胸貼后背，睡眼惺忪地開始滿眾神殿找吃的。

    她這一瞎逛不要緊，忽然發(fā)現(xiàn)眾神殿空蕩蕩的，往日里在殿中聽學(xué)的仙家子弟都不見了，正詫異著，順手便逮住了在殿中犄角旮旯灑掃的阿一。

    “這是怎么回事？那幫小兔崽子呢？”

    阿一左手拿著掃把，右手拿著抹布，干活干得正起勁，就被人揪住了衣領(lǐng)，一臉無辜道：“??？你不知道嗎？天帝將天道試煉的第二輪提前了，眾仙家子弟都忙著回去準(zhǔn)備了?！?/br>
    所以說封神不易，天道試煉共三輪，除了之前到人間斬妖除魔，還要下凡歷劫，說白了就是抹去記憶和法力，到凡間做個百八十年的倒霉凡人，嘗遍生老病死之苦、愛別離之痛。但對于神仙來說，下凡歷劫雖有風(fēng)險，但對修為心境大有裨益，畢竟到人間苦了幾十年，怎么也該苦出點世間大道來。

    上邪一副踩到狗屎的模樣，挑眉道：“明日？明日不是我生辰嗎？天帝那糟老頭子真會挑時候！”

    阿一眉心直突突，恨不得一手捂住她的嘴，“噓噓噓，小點聲，天帝你也敢罵！”

    上邪：“怎么了？我活了上千年，就沒見過一個人比天帝更狠絕毒辣，明明該是九天上最威嚴(yán)仁慈的帝君，卻整天披著一件黑袍，周身陰森森的死氣，幾百年也不上一回朝，總龜縮在帝君殿內(nèi)修煉，尤其那雙眼睛里的戾氣……嘖嘖……跟要吞人似的！”

    她小時候見過天帝一次，差點被那跟骷髏似的怪人嚇哭了。

    阿一輕嘆了一聲，“這些年天帝膝下的九位皇子掌管三界事務(wù)，搞得烏煙瘴氣的，尤其是九殿下，近日越來越過分了，聽說又有幾個仙門小家被以莫須有的罪名下了獄，悉數(shù)被扔入了冥淵池?！?/br>
    上邪皺了皺眉，“冥淵池的水底下也不知埋葬了多少仙家的骨骸?！?/br>
    她環(huán)視大殿，特意望了望窗戶，“對了，阿貍呢？往日這時辰他都會爬在窗臺上睡懶覺的。”

    阿一：“哦，他去給你準(zhǔn)備生辰禮了?！?/br>
    上邪眼皮狂跳不止，“又整什么幺蛾子？”

    阿一：“我看他挺用心的，說這次準(zhǔn)備的禮物你瞧了定然歡喜?！?/br>
    上邪：“呵呵，你上次這么說的時候，他直接用沖天雷把我炸上了屋頂！”

    若非是不死神身，她險些當(dāng)場喪命。

    阿一：“……”

    施仇還真冤枉，難得想對自家小混蛋好點，尋思上邪那不老不死的怪物定不缺稀罕玩意，便偷偷潛入了帝君殿，準(zhǔn)備把上次從藥仙宮順來的“一瀉千里”下到越不臣最愛的美酒中。

    對于上邪來說，還真沒什么比看見死對頭出洋相更大快人心了。

    施仇對這一點，還是很確定的。

    一只身影敏捷的小狐貍在帝君殿中竄來竄去，他初進來時還被殿中陰森恐怖的景象下了一跳，整座殿宇中掛滿了黑紅色的紗幔，空氣中依稀有一股腐敗的死尸味，地上的大理石泛著血紅色的光澤，即便沒有風(fēng)，殿中四處懸掛的青銅鈴也會瘋狂地響著不止，就像無數(shù)冤魂在嘶吼救命……

    施仇渾身一哆嗦，正在心里打退堂鼓，突然聽到一陣蒼老沙啞的聲音，難聽得像鋸子拉鋸破爛的枯木。

    “都安排好了嗎？你上次帶回的麒麟一族的尸體就不錯，魔獸的尸身比仙家的尸身怨恨之氣更強，扔到冥淵池里魔氣大增，可惜有冤魂不小心沖破了封印，跑出去了一些?！?/br>
    越不臣跪在殿下，滿眼興奮道：“父親放心，這次下凡歷劫的仙家子弟是千年來資質(zhì)最好的一屆，葉氏仙門的那個元城，蒼云峰掌門的愛女風(fēng)驚雪，尤其是戊戌宮的少主顧輕，都是最好的祭品?！?/br>
    施仇蜷縮在柱子后，往殿中望了一眼，只見殿中央有一方血黑色的水池，不住翻騰著水泡，隱約可見池水中碎成塊的尸骨，惡臭味不住外飄。

    主座上行銷骨瘦的黑袍老人臉色蒼白得和鬼般，幽幽道：“是嗎？既然如此，他們就都別回來了?！?/br>
    越不臣一驚，“父親意思是？”

    “有了魔氣的滋養(yǎng)，御皇十二翼的實力更上一層樓，但這還不夠，本帝還需要再煉制一批魔將，無形無相，無死無痛，他們將會是最完美的殺人兇器……待到大功告成之日，什么十萬仙山，什么眾神殿，都不過是本帝腳下的死灰，三界大權(quán)會真真正正只握在本帝手中，天道的隱秘也將會由本帝一人窺探掌管?！?/br>
    越不臣俯首道：“是，父親！”

    施仇嚇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心驚，怪不得每百年的天道試煉都會有不少仙門子弟失蹤，原來是……

    老天帝目光驟然一厲，一掌打向柱子，“什么人？”

    砰的一聲，殿柱直接被震得四分五裂，碎成粉屑。

    越不臣過去查看時，只發(fā)現(xiàn)一灘血，頓時大喝道：“來人，封鎖帝君殿，嚴(yán)查！”

    ……

    戊戌宮，日沉閣。

    顧二三推開閣門時被眼前的景象搞得一懵，“哥，你把閣中的寶貝都翻出來干嘛？仙尊正到處找你，說是要囑咐你些下凡歷劫的事?！?/br>
    一襲白衣盤坐在暖閣中央，四周擺滿了各色各樣的奇珍異寶，遲疑道：“你說……”

    顧二三從乾坤袖中掏出一碗紅豆湯，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嗯？”

    顧輕回眸看了他一眼，冷冷的，也不說話。

    顧二三險些噎住，“呃……哥，怎么了？你吃嗎？我乾坤袖里還裝了一碗，今個新煮的?！?/br>
    顧輕扭過頭，繼續(xù)盯著琳瑯滿目的珍寶，淡淡道：“你就算再學(xué)個八百年的廚藝，也煮不出母親當(dāng)年的味道?！?/br>
    兄弟兩自幼喪母，對親生母親的唯一印象就是那碗熱騰騰的紅豆湯——甜而不膩，相思滿地。

    顧母在世時，總喜歡煮給兄弟兩喝，那味道……無論成年后的顧二三燒壞了多少次廚房，都做不出一碗三分相似的來。顧輕雖然瞧著冷心冷情，但思念母親并不比弟弟少半分，更深知自家傻弟弟天生仁義孝順，就是缺心缺得厲害！

    顧二三被他一句話噎得食欲全無，掩去眼中悲傷，抱怨道：“哥，就你這臭脾氣一輩子也別想勾搭上哪家仙子！”

    “哦，難道你能勾搭上？”

    “那當(dāng)然了，仙界的美人們可喜歡我了！”

    這種謊話也就只有顧輕會信，他一臉認(rèn)真地回眸請教道：“那你知道心悅之人生辰該送什么禮物嗎？”

    顧二三手腳一慌，差點摔了湯碗，嘴一時沒合上，愕然道：“什么心悅之人？你有心悅之人？哪家的仙子？臥槽，老仙尊知不知道，他會不會滅了人家仙子滿門??！”

    這話半點不夸張，以老仙尊的古板脾氣，若是知道有人勾搭，呸，拱了他從小悉心栽培的“大白菜”，那真是分分鐘鐘提劍上門滅全家！

    顧輕冷淡地掃了他一眼，“你便說說該送什么禮物，哪里那么多糟粕之言？”

    顧二三合上下巴，為了他哥的終身幸福著想，默默發(fā)誓此事一定要幫他哥瞞住老仙尊，忐忑道：“那個啥？她心悅你嗎？啊，不對，我這不是白問嗎？世上女子見了你，還有哪個不恨嫁嗎？”

    顧輕垂眉，嘴角浮現(xiàn)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大抵是心悅吧?！?/br>
    顧二三一拍大腿，“那就好說了，若是心悅你，別管你送什么，重在心意，就算你送塊石頭，那人也定是歡喜的?！?/br>
    他是見過仙界那些仙子是如何追自家兄長的，當(dāng)真被踹上一腳都求之不得，偏生顧輕是個潔癖，旁人連他衣角都碰不到。

    顧二三想著想著，默默撓頭，突然記起潔癖這事好像有個人是例外，整個人都不好了！

    顧輕神情似有困惑，低低道：“送塊石頭都會歡喜？”

    顧二三心道不好，生怕自家死心眼的哥哥真送人家姑娘一塊石頭，趕緊補救道：“或者你送她你最鐘愛的東西，雖說未必是她喜歡的，但重在托以真心，許之深情。”

    顧輕似懂非懂地皺了皺眉，看向顧二三手中的那碗紅豆湯，豁然開朗道：“我懂了?！?/br>
    然后，像一陣風(fēng)般揮袖而去。

    顧二三：“……”

    他為啥覺得某人會錯意了呢？

    ……

    翌日，眾神殿。

    阿一這呆子也是位人間奇葩，千年來從不賴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任勞任怨地包攬了眾神殿所有的粗活，關(guān)鍵是心腸好、仁慈和善，絕對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蓮，當(dāng)然最貼心的還是待上邪好，唔，也有抽瘋的時候。

    “小邪小邪，快開門，別睡了！”

    那震天響的敲門聲愣是把雷打不動的某人叫醒了，頂著雞窩頭，眼睛根本睜不開，像縷幽魂般站在門口，怨念深厚道：“卯時還不到，你要是不給我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今個就把你后山種的所以蘿卜都拔了！”

    阿一：“……”

    明明是九天神君，為啥總和一堆弱小可憐無助的蘿卜過不去！

    阿一急忙將懷中一只血色的團子捧給她看，擔(dān)憂道：“施仇受傷了！”

    上邪猛然睜開睡眼，當(dāng)即清醒了，發(fā)現(xiàn)阿貍那身白狐貍毛硬生生被血染紅了，眼中閃過殺意，“誰干的？”

    阿一：“不知道，我早上打掃殿前玉階時發(fā)現(xiàn)他渾身是血躺在地上?！?/br>
    上邪握住阿貍的小爪子，將神力緩緩輸入他體內(nèi)，擰眉道：“怎么傷得這么重？”

    施仇雖是只狐妖，但好歹在她身邊修煉了千年，一般的仙家還沒他能耐大呢！

    小狐貍迷糊中感覺體內(nèi)的疼減緩了，終于攢了些力氣睜開金色的獸瞳，紅衣雪顏依稀映入眼簾，和小時候一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滿眸擔(dān)憂，他突然覺得這些年沒白養(yǎng)這小混蛋。

    又怒又擔(dān)心的聲音縈繞在他耳邊，“阿貍，你怎么樣？誰傷得你？老子滅了他全家！”

    小狐貍虛弱地喘息著，小rou爪一掌拍在她臉上，“你奶奶的，說了別叫我阿貍，這名字土死了！”

    他將在帝君殿中看到的景象悉數(shù)和兩人說了一遍，上邪和阿一皆是臉色一沉。

    阿一眉心皺成一團，憂心忡忡道：“你是說，天帝想趁機將下凡歷劫的仙家子弟都殺了？”

    上邪心中莫名一慌，低念道：“顧輕……”

    她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和迎面走來的南柏舟正撞到了一起，兩人齊齊倒地，都被撞懵了。

    南柏舟揉著被撞得生疼的胸口，忍痛道：“小邪，你這慌慌張張地要干嘛？對了，方才戊戌宮少主來找你……”

    上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喜道：“顧輕來找我？他在哪兒？”

    “唔，走了，看樣子好像是知道你今日生辰來送禮物，但我想到你那睡到日上三竿的作息，便說替他轉(zhuǎn)交，他不肯，說等歷劫回來再親自送你?！?/br>
    上邪暗罵了一句，“白癡！”

    說完，便朝眾神殿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