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過身，伸手在沙灘上摸索著，找到埋藏的指南盤，與戒指一并放入隨身的皮囊里，不再歇息，頭也不回地跳進了大海。他游得很快，平日與他親近的水流也在這樣急促的前進中變得冷硬尖銳起來，在他的身上劃開無數(shù)個細小的傷口，不至于流血，但在咸腥海水浸泡下會麻癢難耐。

    加油哇!系統(tǒng)在陳辭耳邊給他打氣，似乎擔(dān)心他在抵達深淵之前就會流失完所有體力。在他們監(jiān)控的數(shù)據(jù)中，海妖身上這一組的波動頻率已經(jīng)非常接近于沉睡或者昏迷，難以相信他還在進行著激烈的運動。

    雙腳落在堅實的海底石床上時，陳辭雙膝一軟，險些跪倒。他從皮囊中摸出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又取出指南盤，打開盤蓋，校準(zhǔn)方位。他緩步走動著，指南盤上的指針不停飛速轉(zhuǎn)動。

    指南盤會指示出封印所在的位置，三叉戟具有破壞封印的狂暴力量。這是系統(tǒng)和他說的。陳辭拖著疲憊的身子，跟隨指南盤在深淵旁的石壁前停下腳步。

    指南盤上的指針穩(wěn)穩(wěn)地停下，直指一個方位。陳辭彎腰把指南盤放下，一手摩挲著戒指，等待寒光閃過，將恢復(fù)成原樣的三叉戟緊緊握在了手里。

    三叉戟是海神的兵刃，入手非常沉重，他幾乎是被它拖著往石壁走去。

    就是這里了。陳辭看著和周圍環(huán)境沒有任何差別的石壁，奮力揮動三叉戟，朝指南盤指示的位置插.去。

    金鐵之聲并作，細碎火花迸濺，三叉戟牢牢地插.入石壁之中，將其破開一道蔓延數(shù)米長的豁口。

    陳辭心中疑惑道，這樣就好了嗎

    他沒有看到任何封印被破壞的跡象，也沒有感受到神力的外溢。他送看握著三叉戟的雙手，撐住石壁，毫不遲疑地往深淵一躍。預(yù)想中的無限下墜沒有出現(xiàn)，他依舊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那層無形的結(jié)界上。

    封印沒有解開。

    為什么!陳辭在問自己，也在問系統(tǒng)。

    系統(tǒng)還沒有給出反應(yīng)，他卻聽到了來自深淵的回答。那聲音低沉沙啞，飽含著憤怒、怨恨、不甘、譏諷，像是從不見天日的地域中爬出的惡靈，緊緊纏在他的耳側(cè)，將所有冰寒徹骨的攻擊都隨著聲波灌進他的腦海。

    因為解開封印還差了一樣?xùn)|西。

    陳辭愣愣道：還差什么

    來自深淵的聲音道：背叛者的心頭血。

    第87章 深淵凝視著你08

    深淵之下除了被封印的埃尼阿克, 再也其他活物，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自然也不言而喻。

    陳辭沉默了好一陣子, 在心中問系統(tǒng)道：他說的是真的嗎真的需要背叛者的心頭血才能解開封印

    系統(tǒng)道：不抱歉，陳先生, 運算突然出現(xiàn)異常錯誤, 我們對場景的判斷可能出現(xiàn)了偏差, 需要一段時間修復(fù)

    系統(tǒng)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串刺耳的電音。過了不多時, 連電音也聽不見了。

    陳辭趴在透明的結(jié)界上，看向無盡的黑暗深淵，小聲問：是你嗎

    深淵不報以回應(yīng)。

    上次剝開剝開我的胸口，難道你沒有趁機取過心頭血嗎

    陳辭不愿意提起被埃尼阿克取出心臟稱量的經(jīng)歷，事實上在離開深淵之后的連續(xù)幾天中，他都被活剝心臟的噩夢驚醒, 徹夜難眠。他能理解埃尼阿克對于背叛者的嚴苛，但他無法原諒他對于曾經(jīng)相愛的戀人也能如此冷酷無情。

    也許他不記得了, 也許他從未愛過, 陳辭只知道如果自己是他，絕對下不了這個手。就像他哪怕知道對方可能一直在利用他，他還是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對方被制造者銷毀。就算不愛了, 至少也會希望對方能好好地活下去, 不是嗎

    沒有!隔了一層結(jié)界，來自深淵的聲音也顯得極其暴躁，似乎還噴著氣音, 要新鮮的!

    是嗎

    陳辭低聲問了一句，然后扶著石壁站起身。他仰頭看了眼插.在石壁上的三叉戟，他身上沒有攜帶兵刃，如果真的要取心頭血，用的上的只有那把三叉戟了。這樣倒也省事，取了血直接再將戟插回石壁，不會浪費一滴。

    他撥開羽衣的前襟，本就碎成條縷的衣裳很輕易就被剝落，圍掛在腰上。他用指尖在胸前虛虛畫了一個圈，神情平靜，手指顫抖得也不明顯。

    死亡沒什么可怕的，何況這只是一個虛擬的場景。他害怕的是死了一遭也挽回不了什么。

    陳辭踮起腳，握住三叉戟的長柄，費力向后一把，連人帶戟摔在了石壁上。他摸了摸戟尖，指腹被帶著寒氣的鋒尖戳破，溢出一滴血珠。

    夠鋒利了他把三叉戟靠在石壁上，垂下眼簾，凝視著深淵，帶著一種即將赴死的平靜道：你能原諒我嗎

    如果我解開封印，你會相信我之前不是有心背叛你嗎會愿意陳辭原本想問他，會不會愿意因為他的悔過，不要將怒火灑在諸界眾生身上，但很快回味過來，他又哪里有資格和埃尼阿克提這些。

    在埃尼阿克眼里，他就是一個yin.蕩無恥的背叛者，就算能夠看在他將功贖過的份上，不再計較他背叛的往事，又怎么會聽從他的吩咐行事在這個世界里，他是橫行無忌的遠古神祇，他是以色侍人的卑微海妖，他憑什么要將他的話放在心里

    他可不是可不是從前陳辭自以為的那樣，跟隨他穿越了那么多世界，只為了和他繼續(xù)在一起的愛人啊。

    這一刻，陳辭對于系統(tǒng)、對于程知遙那群人，是有些怨懟的。他們的出現(xiàn)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證實了所有殘酷的猜測。算了，陳辭泄氣地想著，回到現(xiàn)實世界之后，他還是做著他的窮人，天樞是銷毀還是繼續(xù)當(dāng)著它的新型人工智能，都和他無關(guān)。他曾經(jīng)盡己所能嘗試過拯救它，也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付出過的真情了。

    陳辭把三叉戟橫持在手上，尖頭對準(zhǔn)了自己的胸口。戟尖抵著肌膚有些冰冷，在皮膚上激起不少密小的顆粒，他閉上雙眼，握住長柄，將三叉戟用力地往前一送。

    塞壬!!!

    帶著無窮怒火和恨意的聲音在上方炸開，陳辭正眼看，看到怒發(fā)沖冠的海神穿過碧海，伸出有力的臂膀，朝三叉戟抓來。

    那一瞬間陳辭的腦海是空白的，又或者說閃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海神來了，他還沒有解開封印，他不會再有機會解開封印了。海神會怎么對他，會怎么對待深淵之下的埃尼阿克他會被殺死嗎埃尼阿克會在自行解開封印后大殺四方嗎

    他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三叉戟，然而神兵根本不是他這樣弱小的海妖能夠cao控的。海神怒視著他，伸手握拳，三叉戟便強行掙脫了他的雙手，朝上直飛而去。

    三叉戟破開水波，卷起狂暴的亂流。

    亂流將海神的面孔沖擊成扭曲的形狀，他怒氣沖沖的吼聲倒是依舊清晰：塞壬!我要殺了你!

    果然是要殺了他嗎陳辭遺憾地想，左右都是一死，要是他的動作再快些，好歹能放出埃尼阿克了。他仰起頭，平靜地等待著海神重掌三叉戟、貫穿他胸膛的那一刻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