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皇帝點了點頭。 容妃去了許久,皇帝便等得望眼欲穿。半晌過后,顧皇后的身影終于在門前出現(xiàn)。她身著華服,雍容美麗,病了一場,絲毫無損她的美麗。 皇帝躺在床上,歪頭看過去。 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看見顧皇后。那時他們都還很年少,她身著紅衣,張揚明艷,笑吟吟騎在高頭大馬上。 就像是如今的顧綾一樣,美的灼目,讓人移不開眼。 可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她就變了個樣子,而他卻一無所覺。 皇帝閉了閉眼,輕聲道:“你來了?” “陛下宣臣妾,不知有何吩咐?”顧皇后聲音冷淡,站在三步遠的地方,遙遙看著他。 “朕……朕時日無多,想要問你,這些個皇子中,誰堪為新君?”皇帝略有幾分心酸,側(cè)目看著她的眼睛,輕輕道:“朕走后,就只剩你們孤兒寡母和朝臣斡旋,總得選個和你一條心的?!?/br> 顧皇后冷笑一聲。 “旁人的兒子,怎么會與我一條心?陛下既要擇儲君,只管告訴臣妾人選,何必說這些話,叫人笑掉大牙?!?/br> 她這個樣子,顯然是不相信,他真的時日無多。 皇帝閉上眼:“就老四吧。他已十三歲,等到了十六歲,你就給他娶個媳婦,讓他親政,你就可以頤養(yǎng)天年了。” “你二哥家那個女兒,顧、顧馨,恰巧比他大了三歲,女大三抱金磚,讓他娶了你的侄女兒,將來不會對你太差……” “馨兒已經(jīng)定親了?!鳖櫥屎蟠驍嗨?,語氣平淡,“陛下不用cao心,新君對我再不好,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剜我的心?!?/br> 皇帝,又有什么資格說這話呢? 皇帝猛然怔了怔,看著她美麗依舊的眼眸,輕聲道:“朕只是想補償你……” 顧皇后冷笑:“陛下讓我苦了一輩子,想要補償我,不如立阿延為新君。這樣你我二人一個活著堵心,一個死后難過,倒也算打平了?!?/br> 皇帝驀地頓住,房間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皇帝幽幽開口,“阿延不成?!?/br> “他的身份是個污點,他若做了皇帝,難道要追封那個梨園戲子做朕的皇后嗎?”皇帝很生氣,冷冷道,“一個戲子,哪里配得上和你并尊!” “后宮里的女人,誰又配與我同尊?”顧皇后不咸不淡反問一句,“四皇子的生母吳嬪不過是區(qū)區(qū)嬪位,她配嗎?” “若是容妃有個孩子,倒還算合適?!鳖櫥屎筝p嗤,意有所指,“好歹是陛下心尖子上的人?!?/br> 皇帝閉了閉眼,咬牙道:“朕可以留下遺詔,不許吳嬪稱皇后,這樣她自然越不過你去。” 顧皇后并不怎么在意,只淡淡道:“陛下既已定下四皇子,下旨就是,何必與臣妾商議?!?/br> 她叉手福身,語氣幽涼如水,“臣妾告退?!?/br> 她走的決絕,毫不留情,皇帝慢慢閉上眼睛,目光落在容妃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嘆了口氣,說:“她終究還是怨恨我。” 容妃溫柔地替他擦去額上汗液,柔柔道:“陛下,皇后娘娘會明白的。您是君主,也有難言之隱呢?!?/br> 皇帝輕輕搖頭,看著她,問:“你覺得,朕這些個兒子里頭,誰更適合做儲君?” “臣妾不懂朝政,更不知道哪位殿下適合做儲君?!比蒎UQ?,嬌嬌嫩嫩一笑,如同稚兒天真可愛,“但臣妾覺得,若說哪位皇子與皇后娘娘關(guān)系最親近,自然是大殿下?!?/br> “大殿下當(dāng)時過繼給皇后娘娘,好歹算是皇后娘娘的兒子。諸位皇子都有生母,自然更親近生母,不像大殿下……” 容妃幽幽嘆了口氣,“何況,大殿下娶了成樂公主,單單論這個,大殿下就已經(jīng)是皇后娘娘最疼愛的女婿。恕臣妾直言,諸多皇子里頭,沒有比他與皇后娘娘更親近的?!?/br> 皇帝何嘗不知道,卻只幽幽開口:“阿延與阿綾命格相克,只怕活不過兩年,立他為君,兩年后他死了,只能平白無故讓江山動蕩,朕實在為難你?!?/br> 第105章 議儲(2) 容妃嬌嫩美麗的容顏天真依舊, 輕輕彎唇一笑,“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妾不懂這些朝政的事兒, 只隨便說幾句罷了。” 她輕輕吹著勺子中的藥, 喂到皇帝嘴邊,溫柔笑道:“陛下, 吃藥吧?!?/br> 再不提立儲君的事兒。 皇帝喝完藥,重又躺在床上, 猶豫許久, 心事重重道:“宣三省六部長官來覲見……罷了,不必喊尚書令?!?/br> 顧問安是謝延的岳父, 是皇后的兄長,勢必不與他一條心。為免夜長夢多, 他必須在他們知道之前,將儲君定下來。 皇帝迷茫的眼神, 很快堅定下來。 大太監(jiān)聽命出宮。 容妃溫婉一笑,不甚在意道:“陛下想要立四殿下嗎?” “嗯?!被实鄣_口, “此事,務(wù)必瞞著皇后?!?/br> “妾明白?!?/br> 容妃臉上笑著, 心底卻萬分不屑。方才對著皇后, 一副情深義重的模樣,仿佛生怕她受了委屈。 此時此刻, 立儲這樣大的事情,卻要瞞著皇后。他的深情,比草都賤。 可恨這樣的人能夠君臨天下數(shù)載,毀了那么多人的一生。 容妃遮住眼底的一抹悵然,柔柔一笑, “妾在這里陪著陛下,哪兒也不去,自然沒法子告訴皇后?!?/br> 可是,顧皇后執(zhí)政多年,三省六部長官一同進宮這樣的事兒,瞞得住她嗎?她當(dāng)真猜不出皇帝的打算嗎? 他騙自己騙的久了,難道真以為顧皇后是個溫柔善良,無辜天真的小可憐? 容妃勾唇,嘲諷一笑。 不久之后,三省六部除顧問安外,八位長官齊聚一堂,全都跪在皇帝跟前,等待他吩咐。 皇帝咳嗽一聲,輕聲道:“朕決定立四皇子為儲君,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這……陛下,四殿下年幼,還望您三思而后行?!蹦赀~的中書令低頭叩首,“陛下春秋鼎盛,本不需如此著急?!?/br> “太醫(yī)說,朕沒有多少時日了?!本唧w多久,他卻沒有透露,只淡淡開口,“若不早些定下國事 ,只怕朕百年后國政不穩(wěn)。” “陛下……”中書令豁然抬頭,“您春秋鼎盛,何出此言……” “行了,朕不想聽這些話!”皇帝喝了一聲,冷聲道,“朕意欲冊立四皇子為儲君,你們都說說,此事是否可行……” 眾臣子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年老的中書令,抖了抖他花白的胡須,低聲道:“陛下,國賴長君。四殿下年幼,皇后娘娘又執(zhí)政多年,母壯子弱,必生禍患?!?/br> “再者,親生母子尚且如此,何況四殿下并非皇后娘娘親生,只怕……”中書令聲音變得很低,“屆時,臣等可能無法與皇后娘娘相抗衡。”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無法與皇后相抗衡。 顧皇后根基深厚,這八個人也不是全然知根知底的,說不定里頭哪一個就是顧皇后的爪牙。 到時候憑他們想跟手握大權(quán)的皇后爭斗,倒不如趁早告老還鄉(xiāng)。 皇帝閉了閉眼:“照你們的說法,四皇子不能為儲君,二皇子母妃做了天怒人怨的事兒他也不成,三皇子不能生育,自然沒有為君的資格?!?/br> “那朕這大好河山,竟是后繼無人了?” “陛下,還有……大殿下……” 中書令戰(zhàn)戰(zhàn)兢兢,叩首道,“大殿下已是弱冠之年,又迎娶尚書令之女為妻,若他為新君,說動尚書令站在他這邊,皇后娘娘孤立無援,朝局自然穩(wěn)固?!?/br> 皇帝大怒,想要發(fā)火,然而一抬頭,就瞧見中書令后腦上一縷白發(fā),顫顫巍巍,可憐的緊。 他那點怒火發(fā)不出來,只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道:“謝延生母卑微,他不行!” “還望陛下以國事為重!”中書令誠懇勸說著他,“陛下,大殿下早已記在皇后娘娘名下,就是皇后娘娘的兒子,與那卑微戲子無關(guān)?!?/br> “如今他是陛下長子,又算得上是陛下嫡子,為何不能為儲君?只要陛下不提,我們不提,天下之間幾人知曉大殿下的身份?” “你們是要氣死朕不成?” “臣一片忠心,全為了江山社稷考慮?!敝袝钌钌钕掳?,“懇請陛下以國事為重。” 他后面跟著的七個人,一同叩拜,異口同聲道:“求陛下以國事為重?!?/br> 振聾發(fā)聵的請求聲,一字不漏鉆入皇帝耳中,令他滿心不悅,深深喘著粗氣,怒道:“都給朕滾!” 謝延!又是謝延! 這一個個的,都故意與他作對,難道這宮里頭就只有一個謝延嗎?他就是死了,也絕不將江山留給謝延。 絕不! 皇帝滿心的戾氣,胸口起伏不定,可見是氣狠了。 容妃冷眼瞧了片刻,慌忙上前輕撫著他的胸口,“陛下,您快別生氣了,這事兒慢慢商量,不急于一時。” 她朝著幾位大臣使了個眼色,中書令聞弦歌而知雅意,低頭道:“陛下息怒。” 皇帝怒而擊案,“朕問你們,若四皇子為新君,你們有沒有那個決心,替他守住這個江山社稷!” “臣有決心!”中書令揚聲道,一派中正正直,“臣誓死效忠新皇,絕無二心!” 皇帝松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剛送下午,中書令驀然泄氣,無奈道:“臣有心,卻只怕有心無力,屆時無顏面對陛下?!?/br> 皇帝氣得腦袋發(fā)昏,指著他怒道:“你……” 他真是上輩子做的孽,此生才遇見這樣的臣子,一字一句,鐵了心要氣死他! 皇帝恨恨道:“除卻立謝延為君,便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若陛下好生保養(yǎng),再活三四年,等四殿下十五六歲長成大人,臣等就算拼了命也要保他登基。然而如今他年幼若此,實在變數(shù)太大,還望陛下三思?!?/br> 言外之意,要么皇帝再多活幾年,要么就老老實實冊封謝延為儲君。 他沒有別的選擇。 皇帝便沉默了。 許久之后,他慢慢開口,“若是朕令皇后殉葬,詔令顧命大臣扶持新君,你們有幾分把我……” “這……”中書令遲疑了。 然而他身后的吏部尚書心直口快,直接開口:“皇后娘娘的權(quán)勢,何止是她一人。只要尚書令活一日,幼主的皇位就不可能穩(wěn)固。” 皇帝可以殺了顧問安,可是他敢嗎? 顧皇后久居深宮,在民間并沒有多少聲望,顧問安卻不同,他凡事親力親為,救災(zāi)救民,聲望極高。 若殺了他,不等新君繼位,這天下就得生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