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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炊金饌玉不足貴在線閱讀 - 第126節(jié)

第126節(jié)

    “你…你…”初始的驚嚇之后,他恍然,顫顫指她:“你、你就是方才那個‘有人么’?”

    “有人么”姑娘看看他,又看看地上,再看看他,雖滿頭滿臉的土,卻依舊能瞧出她慢慢憤怒的神色:“我的糕點!才吃了一半的糕點!”

    他順著那只細(xì)白卻不減憤慨的指頭看去,將身子挪了挪,這才看見一片早已壓平粉碎的糕點,根本吃不得了。

    “你是哪家姑娘?怎的落進(jìn)這里了?”

    高溪午忍痛站起來,一瘸一拐拍了身上的土,上下打量她,又往坑口望了望。

    他一直起身來,立刻帶了些壓迫的氣勢,徐晏然摸了摸剩余糕點,心痛之情略微平復(fù),仰頭看他時,聲氣頓時弱了許多:“我在這里看風(fēng)景,片刻便來人接我了!”

    “看風(fēng)景?”高溪午哼笑:“方才呼救的,不是你么?”

    徐晏然氣道:“你既知道,還問什么?”

    她又往后縮了縮,警惕的眸子看著他,無端讓人想起小麋子:“你又是怎么進(jìn)來的?”

    高溪午沒好氣道:“不是聽了聲音來尋你么?”

    “尋我?”徐晏然仰頭看看:“那你怎么也落進(jìn)來了?”

    高溪午一口氣噎住。

    怎么進(jìn)來的?

    也是一腳滑進(jìn)來的唄!

    他用手探著坑壁,試著去尋能落腳的地方,可沒攀上一會,便被迫退了回來。

    “到哪里辦宴不好,偏選了這么個地方,誰挖出的大坑,平白為難小爺!”

    高溪午滑下來好幾回,舊傷之上又添新傷,疼得嘶嘶抽氣,氣得連踹了好幾腳,又喊了一陣。

    風(fēng)打著旋,給予他凄涼的回應(yīng)。

    再回過頭,就看見那灰頭土面的徐晏然用干荷葉托著糕點,一邊咬一邊拿大眼睛瞧他。

    除了累和痛,高溪午迅速感覺到了餓。

    徐晏然覺察到了他灼灼目光,立刻多了戒備,她幾下將糕點塞進(jìn)口中,努力咽下去,將裝滿吃食的荷包推到身后,藏得更深。

    意思太明白不過,這吃食,她不分。

    高溪午感覺到了不被信任的惱怒,他哼了一聲,坐在另一頭。徐晏然等了片刻,見他不曾覬覦自己吃食,悄舒口氣,重又摸了塊云片糕,小口小口啃起來。

    不會強奪人吃食的,多半是個好人。

    徐晏然心弦微松,吃到第三塊時,她借著漸暗天色望向高溪午。他半仰著靠在坑壁旁,嘴里叼著根茅草,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樱盟仆烁觳采蟿澠频膫谶€在滲血。

    過去?不過去

    一番天人交戰(zhàn)后,徐晏然還是沒穩(wěn)住,她抽了干凈帕子,隔得老遠(yuǎn)努力往前遞:“那個…綁綁胳膊…”

    高溪午一時意外,倒沒想到這樣膽小的姑娘還有膽量靠近他。他探身接過來,瞟她道:“怎么,不怕我奪你糕點了?”

    徐晏然嚇得立刻又捂住自己的小包袱。

    “別推了,你那糕點我還不稀罕!”高溪午心氣略舒爽,從懷里面拎出個小包裹:“小爺這,多的是,樣樣比你精細(xì),整個柳安難尋的手藝!”

    他慢條斯理將油紙包一個個擺出來,每打開一個,那姑娘的眼神便亮上一分,等他呈出了十來種還不見包袱癟下去,徐晏然睜著善睞明眸,里面燦然生光。

    “喲,這是什么?”高溪午胡亂擦了手,拎起一條來:“麻辣兔絲!這姜汁花椒豆粉加得好,也沒辜負(fù)了我送來的頂肥的灰兔子!”

    “呵!這也不錯!”他才嘗了兩口,手又伸向一旁的干芭蕉葉:“幸好這芭蕉蒸rou是今兒才做出來的,還能熱乎著,八大杏仁汁澆得香,蘸上椒鹽更好!”

    徐晏然不由往前挪了兩步,小小咽了一下口水,瞅瞅高溪午大快朵頤的陶醉模樣,再低頭瞧瞧自己的,忽然覺得一向喜歡的甜食糕點,也沒那么香。

    但徐晏然是何許人也,自小,她唯獨在吃上,從沒栽過跟頭。

    她思忖片刻,見高溪午不曾理睬他,便走了兩步:“那個…公子,你這里有些吃食,可要只吃這些,也不過是十來種,可巧,我這里也有些,不如咱們換上一些,那不是兩人都有許多了?”

    以利動人,徐晏然認(rèn)為,如果對方是個合格的吃貨,根本拒絕不了她的要求。

    高溪午卻一臉傲然:“吃食同吃食也是不一樣的,我這吃食,那可是云橋池家的手藝,別說你拿一種了,便是拿百種我也不換!”

    “云橋池家?”方才還十分端莊持禮的徐晏然忽然綻開一個笑:“你也喜歡她家的吃食?”

    陡然的熱情讓高溪午有些招架不住,他有些狐疑:“也?”

    徐晏然喜笑顏開:“巧了,我這里的吃食,也是池家的手藝!”

    她拽了包袱出來,也開始一個個往外拿油紙包,嘴里念叨:“穿橋糕,蜂腰糕,這是油炙的白云片,這是松仁壓出的糯米糕,這是撒了紅綠絲的松糕…”

    高溪午本來大喜,聽到后面不由心里嘀咕:這姑娘是有多愛吃甜啊。

    等他聽到第十八種糕點時,便覺出了不對:“你認(rèn)識池小秋?”

    池家食鋪可從沒賣過這么多的糕點,他拿起徐晏然殷勤遞過來的三層玉帶糕,只嘗了一口便問:“你同小秋妹子甚好?”

    他仔細(xì)觀察一番徐晏然身上衣著,忽道:“你是徐家三姑娘?”

    徐晏然剛要咬上麻辣兔絲,檀口半張就這么頓在半空。

    這個模樣讓外男識得了身份,若是傳將出去,按照嬤嬤教的規(guī)矩,她現(xiàn)在可以將白綾當(dāng)圍脖,把脖子往里套了。

    可她于識人上頭頗有一些機敏,現(xiàn)下高溪午臉上的神色,更像是異鄉(xiāng)遇故知的欣喜,見她呆呆模樣,出言寬慰。

    “小秋妹子只提起過,常往你家去送吃食。若不是十分在意的,她怎么愿意費這么多功夫,再糕點上花這么多細(xì)巧心思,你放心,凡同小秋妹子相好的,都是我高某的兄弟!”

    “兄弟?”

    “平日說順了嘴,對不住!”高溪午赧然,摸摸頭:“便都是朋友了,你放心,我今日定能幫你出去。”

    他這模樣,頓時讓徐晏然覺得,被認(rèn)出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歡歡喜喜道:“那我們怎么出去?”

    她無比信任地望過來時,高溪午頓覺心頭一熱,他挺直了身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靠譜一些。

    “你看,這大坑應(yīng)是山間獵戶廢棄的陷阱,想必是為了困住虎豹,因此坑底極寬,而坑口光滑,極難攀援?!?/br>
    “那我們怎么辦?”徐晏然蹙起眉來。

    “現(xiàn)下月已東升,離我們跌進(jìn)來已過了近兩個時辰,而我們…”他拿起一塊碎石在地上畫了兩個圈,胸有成竹的模樣。

    “我們只需在此地坐著,等上片刻,便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第153章

    徐晏然刷刷刷在心里列出了一道題。

    已知:兩人同被困在坑底, 無借力工具,無攀爬能力,有吃食三十余種, 其中糕點有四十余塊, 她每頓食量大約為五塊糕點。

    問:他們能在坑中堅持多久?

    徐晏然將目光對準(zhǔn)了唯一的變量:“你一頓大約要吃多少?”

    “變量”老老實實答道:“不多不多, 也就兩碗飯?!彼葎澚艘粋€圓:“只這么大的碗?!?/br>
    雖吃得多,可他帶的也多。

    徐晏然仔細(xì)算了一下數(shù)目, 立刻淡定許多,她將裙子捋順坐下, 輕松道:“那便等著, 有這些吃食,咱們再等上兩天也不怕的。”

    能同池小秋結(jié)交甚深的人,不須她如此防備。

    一旦全然放松下來, 徐晏然便安心琢磨起了下一口該吃哪一個。

    咸rou松還是油糖酥餅?

    她凝神細(xì)思的時候, 眼睛極認(rèn)真地盯著荷葉包,只看轉(zhuǎn)頭的弧度, 和她目光落定的錨點, 便能知道她在猶豫哪兩個飯食。

    徐晏然顯然是讓自己難住了,她猶猶豫豫左望右看, 睫毛纖長蝶翼般撲閃,顯示著主人掙扎的心思。

    “都拿去吃罷?!?/br>
    自小便慣常同人爭食的高溪午,鬼使神差將這兩份都遞了出去。

    徐晏然咽咽口水,卻搖頭: “不行, 我方才已經(jīng)吃了四塊,只剩一塊的定額了?!?/br>
    她解釋道:“不然, 你的飯便沒了?!?/br>
    高溪午失笑,不想這輩子還有被人cao心吃不起飯的時候。

    “那你嘗嘗這個, ”他變戲法一般,又掏出一個油紙包,他摔下來的時候只顧護(hù)著大包袱,這個卻給嗑了一下,所幸綁得結(jié)實,并沒碎得厲害。

    里面黑漆漆一團(tuán),高溪午怕她嫌棄,將已經(jīng)變了形裂了縫的整塊物事又摔了數(shù)下,撥拉出了一個紙包,再揭開露出黃燦燦圓咕隆咚一個芋頭。

    高溪午擦干凈手,揭開上頭一層芋頭蓋,遞給她:“這里面有雞茸有rou松,外頭的芋頭是在黃泥里煨出來的,十分香甜?!?/br>
    徐晏然拿在手里有些愣怔:“我分一半就行…”

    “不用!來之前,我可吃了整整一筐!”高溪午擺手大聲地笑,好來掩蓋說謊的痕跡:“也只剩這一個了,再想多吃還得等出去,那時候你便請我一百個!”

    徐晏然看他一眼,露出小小笑渦:“好?!?/br>
    可她沒說出來,若是出去了,家里是定不會放她出去見外人的。

    吃食很多,肚子卻是有限的,來回折騰一天,芋頭沙質(zhì)rou中透出的香甜,給予她一些撫慰,才剛啃上兩口,眼皮就重了起來。

    從垂下眼皮到酣然睡去,只用了一息時間。

    高溪午看她靠在壁邊,頭半歪著,呈現(xiàn)出看著極不舒服的姿態(tài),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芋頭。

    山月斜升,初春的山林一到夜間,陰冷潮濕,而溶溶月色有一種銀質(zhì)的光澤,落在坑中便如輕紗,無端覆上一層溫柔氣息。

    山風(fēng)刮得厲害起來,松濤聲起起伏伏,徐晏然不由縮了縮身子。

    一件狐貍皮披風(fēng)將她蓋住,皮毛的溫暖讓她多了安穩(wěn),又重新舒展開來。

    等高溪午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不由震驚得連退了兩步。

    可這姑娘身上的衣服,確確然是他方才莫名其妙脫了又重給她披上的。

    高溪午遍讀話本,讓他開口相啐的段子成篇累牘多了去,讀著風(fēng)月情深的戲碼常道牙疼,這會竟能將這事做得溫柔繾綣,他覺得自己見鬼了。

    更離譜的是,徐晏然借著他的衣裳睡夢安然,而他在這冷風(fēng)里打著抖,咂摸著自己心里這滋味時,竟是心甘情愿。

    “完了完了,”高溪午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語,開始摸自己的額頭:“我這不是燒成了個傻子吧!”

    手冰涼,便顯出額頭guntang,辨不清溫度。

    高溪午愣怔怔地,不知是湊巧還是有意,又看了一眼這徐三姑娘,恰看見她在恬然睡夢里,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咕噥出一句:“橋頭糕,還要一塊。”

    笑意在他還未察覺之前溜到唇角,心不聽話,無視他的慌張,自作主張又輕又緩跳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