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第63章 云林鵝 這個生日過的, 出門時不甚歡喜,回來時甚不歡喜。 秋燈一捻,退了綠的螞蚱吧嗒吧嗒蹦上石桌, 沖著那中心一點亮沖過去, 又讓外頭的燈罩撞了一個跟頭, 只能眼睜睜看著撲棱著翅膀的飛蛾在它之上盤旋來回,而后覷著一個破損一些的空兒直扎進去。 畢剝一聲, 燈火猛地搖曳一下,又險險定住, 池小秋便想到了韓玉娘。 她煩惱地嘆了口氣, 怎么世上就有這么多見火也要往上撲的人,難道掙扎離開的痛苦,比不過熱油灼身的么? 她憤憤踹了一下桌腿, 低低罵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就比如那個活該千刀萬剮的涂大郎! “哎——你這話若讓薛師傅聽見了, 便要小心他日后不愿教你?!辩姂涝捓飵Γ瑥乃砗蠖鴣?, 手上端著一個蓋碗, 擱在桌上。 池小秋滿腹心思,竟連他腳步聲都沒聽見, 聞聲一慌,忙翹首四下望去:“師傅?你見著了” 鐘應忱輕笑:“薛師傅并沒見著,只見著一個發(fā)呆的池小秋?!?/br> 池小秋松了一口氣:“那便好?!?/br> 薛師傅最是小心眼又記仇,若讓他聽見, 說不得明兒的云林鵝就吃不成了。 鐘應忱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池小秋不由發(fā)惱:“你怎知道說的人里沒你?” 便見鐘應忱從容不迫坐下:“我離弱冠還有五年, 尚且年小,這話自然不是說我了?!?/br> 他將蓋碗輕輕一推:“天晚夜寒, 喝碗蓮子湯潤口,再罵不遲。” 池小秋氣哼哼地:“你不知道那涂家…” “涂家再厲害,也比不得我們小秋,一言不合便拔刀而出,潑茶掀桌,好不威風?!辩姂烙匦∏矬@訝的眼光,微微笑道:“這般看來,吃虧的總不是咱們?!?/br> “你怎么…”知道? 鐘應忱望了她半晌,忽而一笑:“我便在門外。既是給了你刀子才能上門的去處…” “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人過去?” 不知道為什么,池小秋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一瞬。 她忙忙喝了一口蓮子湯,還沒咽下去就吐了出來。 咸! 她就著燈攪了攪,見蓮子未爛,銀耳還留著根,再看鐘應忱有些緊張的臉色,一瞬間明白過來。 想來這蓮子湯,又和上回的面條一般,是鐘應忱的手藝,她只能忍著咽了兩口,才擱下。 鐘應忱暗暗舒了口氣,想起今天看見池小秋帶著韓玉娘去吃宴席,便問:“你二姨怎么說?” 一提起這事,池小秋剛剛好轉(zhuǎn)的心情一落千丈,她神色萎靡:“我費了一下午與她說,二姨甚話沒回,只回了我兩缸眼淚?!?/br> 哦,倒也不是甚話沒說,她好歹還跟池小秋說了兩句緣由:“你二姨夫原不是這樣的,我剛嫁過去時,也待我好得很…” 池小秋恨不得抓了她的肩膀,把她搖醒,道一聲:“你嫁過來已過了十幾年了!是過當年的日子還是眼下的日子?!” 鐘應忱問:“你是如何與你二姨說的?” 池小秋精神一振,將自己苦口婆心費勁口舌的說辭又跟他重復了一遍,涂家家境潦倒,婆婆刻薄,丈夫無能,用著二姨的錢養(yǎng)著小老婆,倒生了一雙兒女,韓玉娘生了一雙巧手,管著一家子吃食,卻沒見別人厚待上兩分。 池小秋憤慨道:“都到了這個份上,二姨還有什么猶豫的?若是我,早就閹了他自個快活去!” 鐘應忱眼皮一跳,見池小秋仍舊絮絮持著仗義之言,便止住她道:“你說了這許多,二姨可曾點頭?” 池小秋眉毛一耷拉,看著可憐極了,怏怏道:“沒有?!?/br> “你捏錯了她的脈門。” 池小秋不解:“難道自己過得好不好,她便不知么?” “什么才是好?” “自然是能自家做主?!?/br> “那是你,你二姨可不是這般想?!辩姂篮敛涣羟榈溃骸八呀?jīng)慣了別人看她臉色過活,樣樣為別人著想,已經(jīng)如此過了一輩子,你忽要這樣逼著她要為自己過活,何嘗不是在難為她?!?/br> 池小秋頭一次聽著這樣說法,氣鼓鼓道:“難道便看著不成?” 鐘應忱反問:“為什么不能看著?” 池小秋一拍桌子:“那多憋屈!便沒有其他的法子?” “等。” 等到韓玉娘自己忍不下的時候,才是他們這些外人能插手的時候。 “你二姨這次回來,想是有一段日子不用出門了,你便得空多請她來攤子上幫忙,也是散散心?!?/br> 池小秋雖答應著,一口濁氣卻噎在心頭,只能憋著跟薛師傅折騰那只新買回來的鵝。 這是只身手矯健的大鵝,一不留神撒了出去,便神氣活現(xiàn)地四處飛撲,見飛不出高高圍墻,便發(fā)起怒來,待著薛一舌便要下嘴狠啄,卻被倒掐了脖子折了膀子拎回了廚房里。 燙水去毛,整只鵝被洗得干干凈凈,池小秋磨刀霍霍,手上一用勁,將刀在樁子上使勁一跺,氣勢洶洶道:“師傅,要剁成幾塊!” 薛一舌被她嚇了一跳,斥道:“剁什么剁!這是整只鵝來蒸的!看好了,一會還有一只,便該你來做了!” 池小秋自詡利落,卻不及薛一舌十分之一。只見他用手在鵝肚子里抹上一層鹽,池小秋用眼一度,暗暗記著:用鹽三錢。 鵝肚子里頭塞上蔥,一壇酒里滴上蜜,拌勻后把鵝里外都抹上一遍,薛一舌便跟池小秋道:“拿鍋。” 這便是要蒸了! 池小秋最識眼色,將圓胖蒸鍋與蒸籠都拿了來,薛一舌忙搖頭,朝案上示意:“用那個大口的淺口鍋!另拿兩根長筷子來!” 池小秋眼見著他在鍋底放上一碗酒一碗水,兩雙筷子交叉架成個井字,把涂得油光嫩滑的鵝放在筷子上面,蓋上幾塊姜,鍋蓋蓋牢之后,用高棉紙密密封存,跟池小秋道:“昨兒新從北山買的柴火,拾出來兩束,每個大概兩斤重就好。”(1) 燒灶的活計是池小秋一向擅長的,薛一舌囑咐她:“慢慢燒,等它自己滅。” 燒盡兩束柴火,揭開高棉紙,給大鵝翻個身子,再繼續(xù)蒸,直待出鍋時候,香氣便彌漫了整間廚房。 這香氣里頭有蒸騰的酒香,有蜜的甜香,池小秋嘗了一口,便贊道:“好爛的鵝rou!” 她往日做鵝,不管怎么煮,都煮不到這樣酥爛如泥的地步,筷子一夾,rou和骨便分離開來,rou中有甜有咸,下頭盛出來的湯更是能鮮掉舌頭。 薛一舌做的時候,并未將這道菜的用料給她說的有多詳細,可池小秋只需看過一遍,便能將整道菜原模原樣做了出來,用料時候拿捏的分毫不差,薛一舌喜在心里,卻不露在臉上。 云林鵝甜咸適口,浸透酒香,最適宜做佐酒的小菜。 她才將新菜的簽子掛上,高溪午便下了學過來,池小秋不禁笑道:“你可不是在云橋又安了個眼睛,不然怎么每一次都這么巧!” 她盛出一碗米飯,上頭蓋上云林鵝rou,給他道:“這是師傅新教的菜,你來嘗嘗。” 高溪午本來跳脫,可今天神氣成了猴子模樣,得意兩字寫了滿臉,壓下一塊大元寶,還未說話,池小秋便不樂意了。 她皺起眉毛,將元寶推還回去:“不是說了,你往攤上來不要錢?!?/br> “這回不一樣!” 高溪午朝她擠眉弄眼,然后故意朝著從橋上路過的幾人一揚眉毛,看著他們喪氣臉色,愈加揚眉吐氣,大喊一聲:“今天高大爺我歲考第一,凡是在座上吃飯的,都由我來請!” 這個敗家子!池小秋剛要瞪他,便見高溪午拍著她肩道:“多謝這幾個月小秋妹子周全!我回頭專去曲湖定條船,請你來吃飯!” “請誰?”鐘應忱冷硬聲音,便在他背后響起。 高溪午訕笑道:“請高兄和小秋妹子一起…” 鐘應忱不答,緊緊盯住他,高溪午忙縮回手來:“一起一起?!?/br> 旁邊鋪上有人嗤笑道:“什么第一,方兄你也休要生氣,這般不知自己斤兩之人,何須計較!明年考場上,無他父兄使力,那時才見真章哩!” “可不是,也不知從哪里拿來的題目!” 高溪午聽見時本來咬牙,忽然又笑了,故意比他們談論的更大聲:“聽說還有許多人私底下投注子,結(jié)果輸?shù)倪B褲子都沒了!” 不遠處故意大聲議論的人登時讓飯梗住了脖子,臉也漲紅了,卻不能再說什么,畢竟那輸走的賭注,也是真金白銀讓人心疼著。 韓玉娘本來過來幫忙干活,卻見著池小秋每天對著三教九流,不禁十分擔憂,尤其是這等看上去并不靠譜的公子哥。 趁著池小秋收拾碗筷的功夫,她便悄悄問:“那是誰?” 池小秋不在意:“在這旁邊讀書的!在咱們食鋪上熟慣了的。” 韓玉娘看池小秋全然沒有避嫌的意識,待要張嘴,卻又咽了下去,心里就此存了一件事。 第64章 一場鬧劇 云橋上, 如今有一半人過來,都要往池家食鋪上去,一旦名聲傳開, 生意自然興隆, 眼熱的人便多了, 韓玉娘每日往池小秋處幫忙,街坊鄰居多有見著的, 便都拉了她問:“玉娘,你這是找著了新活計?” 韓玉娘待要支吾過去, 池小秋便拉她過來大大方方道:“這是我二姨!” 一群人便圍著韓玉娘, 七嘴八舌道:“玉娘,你這便不厚道了,這樣好的丫頭, 可還藏著掖著作什么?” “可不是, 還怕我們偷了去不成?” 韓玉娘在中間,囁嚅著不知該說什么, 池小秋沒法, 只得護她在后頭,對著眾人笑道:“二姨才回來, 沒說過也正常?!?/br> 有愛占便宜的本指望池小秋能免些飯食,卻見旁人有拿了小木牌的,便能抹去兩成,她們卻分文不少, 便悄悄跟韓玉娘道:“怎么不給咱們也少上十錢八錢的?那也是你涂家人哩!” 韓玉娘唬得忙搖頭:“小秋姓池不姓涂,那些免了錢的都是熟客, 或是預先交了許多錢在這兒,才能抹呢!我怎么能做主!” “嗐!你也是長輩, 便說上一聲又怎么!” 豈料韓玉娘雖是個膽小的,卻不是沒主意,不管她們怎么說,只是搖頭咬準了,說自家做不得主。 眾多人中有沒想占便宜的,便有想要占便宜的,眼見面子沒管用,池家飯菜還比別人貴些,還不見池小秋對他們有多少恭敬,咽不下這口氣,便上了涂家門問:“那云橋食鋪的池丫頭,竟是你兒媳娘家人,你可知道?” 涂老太咳聲嘆氣:“那怎么不知道?” “老jiejie,你這可沾光了,那鋪子上的生意賺得是,銀子水一樣的流,聽說那丫頭沒爹沒娘的,只你家一個親戚,隨便孝敬一些,也是夠一年嚼用了!” “快別提了!那丫頭生得跟母夜叉似的,野人一般,別說孝敬,莫要來氣死我老婆子便好了!” 涂老太便將前兩日玉娘過生日的事情,掐頭去尾,單把池小秋捅刀子掀桌子的事都與她說了,那婆子把腿一拍道:“哪里有這般忤逆長輩的道理!jiejie你便該直往云橋上去問她!” “阿彌陀佛,我這老骨頭哪里敢呦!” “這怕什么!憑她是個夜叉還是魔王,又不是關(guān)起門來沒人看見,云橋上盡是她池家食鋪主顧食客,難不成還敢當了所有人面,給長輩使殺威棒不成!再說,你家玉娘賺得錢,往日只拿回家來,如今多了個娘家人,便是偷送過去藏起來也不知道!” 涂老太一顆貪心,就此蠢蠢欲動起來,經(jīng)不得兩三回攛掇,便收拾了氣哄哄往云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