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哪有啥事，”李根子小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繼續(xù)跟著說：“我聽說程林去省城回來就得受重用，也不知能當(dāng)個啥官?！?/br>
    見支書沒啥反應(yīng)，他又嘆了口氣，“本來這該是支書你去的，我們小輩去了哪能壓住場？這要是我啊，一準(zhǔn)辭了讓您去！”

    宋支書停了下來，趿拉的鞋因為慣性跑出一半個腳，又被他勾了回來，

    “憑啥你我去？是你有好法子抗蝗了還是我有法子？”

    李根子被問的一梗，剛要說話又被宋支書一句話壓了回去，

    “你聽說程林要升？你消息挺靈通啊？我咋沒聽說？你有這樣的關(guān)系也提拔提拔我唄！”

    宋支書眼睛瞪的老大，雖然歲數(shù)大了，但年輕時民兵隊長的威風(fēng)還在，眉毛一挑，嚇的李根子半句話也沒有了。

    掃了眼李根子那慫樣，宋支書背著手往自家晃悠著走。

    小兔崽子，憋著壞的挑撥我呢，想出息也別踩著你爺爺我往上爬！

    李根子被懟的半天沒回神，老東西原來挺好捅咕的，咋還轉(zhuǎn)性子了？

    **

    程林帶著大紅花做完報告，被安排住進(jìn)了招待所里。接待人員說了，大家伙遠(yuǎn)道來的不容易，管吃管住玩兩天，再各自回家。

    程林沒和其他人一起去逛，自己背著包找到了藥材供銷社。

    嚯！這下可真是開了眼了！一長溜高挑棚的灰瓦大房，比十幾個公社辦公處加起來都大。整個供銷社被分成了兩個區(qū)域，一邊是賣藥材的，一邊是收藥材的。

    買藥材那人擠人，最為熱鬧。出售的都是些炮制好的藥，整面墻的抽屜藥柜，有專人拿著小稱在那稱。

    收藥材這就相對冷清一些，來人拿的主要是些田間地頭常見的藥草，這種東西在他們那都是喂牲口的，沒想到這里也收，一麻袋一麻袋的，堆滿了空地。

    程林沒跟他們擠，自己看著周圍的情況。

    有的柜臺忙的很，有人在抗著大秤砣稱草藥，大多數(shù)人都在那排隊。還有的柜臺人少，放了些精致的瓶瓶罐罐，那上頭還有字，可惜程林認(rèn)不全，沒太搞清楚主要收的是什么。

    他徑自走到人最少的柜臺處，一個戴眼鏡穿著白大褂的老頭在瞇眼看書。

    “請問這里收名貴藥材嗎？”

    “那得看有多名貴了。”老頭兒頭都沒抬，好像書上的字多有魔力似的。

    “人參。”

    老頭兒聽了終于抬起頭，“哪呢？我看看！”

    程林不忙著拿東西，狀似無意的打量著柜臺里的瓶瓶罐罐，“是您這收嗎？”

    老頭兒見眼前這小伙子沉的住氣，剛才那一點輕視也放下了。

    “自然是我這收的，我是供銷社專管收購好藥材這塊兒的，小伙子有什么好東西盡管拿出來?！?/br>
    要說現(xiàn)在收藥材都是人求著供銷社，把藥材拿來賣也得賠著小心，生怕供銷社嫌藥材質(zhì)量不好不收了?？蛇@高檔藥材這還真反過來了，真正的好藥材什么時候都是難得一見的，真有拿著好東西來的人那必須要留住嘍！

    程林這才從背著的挎包里拿出一個粗糙的木頭匣子，遞給了早就望眼欲穿的老頭兒。

    老頭兒一看這匣子心里一動，現(xiàn)在的參大多是農(nóng)民在山上采的，沒有專業(yè)的挖參本事和曬干意識，帶來的參不是缺胳膊少腿兒就是起霉?jié)q斑的，這小伙子帶來的參甭管怎么樣，至少從面上看挺像樣的。

    木匣子被小心推開，一根全須全影的粗壯野山參呈現(xiàn)在老師傅眼前，為了固定山參，空余的地方還用了些碎干草填上，一點兒都沒破壞根須。

    老師傅眼睛一亮，把眼鏡往上推了推，極鄭重的把山參拿出來看了個仔細(xì)，保存完整、干凈、曬的好，竟是一點污損都沒有！

    第8章 下地

    “這參你要多少錢？”老頭兒愛不釋手的端詳著，頭也不抬的問。

    “您這能出多少錢？”程林倒是不慌不忙。

    “是個好東西，一百?！崩项^兒比了個手勢，又拿了個放大鏡端詳著參上的螺紋，這可是個上了年頭的好東西。

    “那您就先看看，我先不著忙賣?！背塘钟崎e的說，也不催老頭還參，自顧自的打量起柜臺里旁的東西來。

    “啥？一百你都不賣？”老頭兒終于把眼神從參上挪了開，要知道現(xiàn)在一百塊簡直就是天文數(shù)字啊，有的人一輩子可能也沒一下見過這么多錢！

    “是，我不急呢，我聽說這參越放越值錢，家里人說了，價格合適就賣，不合適就先留著，傳給后人也好?！?/br>
    程林神色淡淡的，就像他說的一點都不急的樣子。老頭兒看他這樣反而急了，他下來了這么長時間也沒收到什么像樣的東西，好不容易看到好東西人還不賣？

    “再給你加二十，不能再多了，這么貴的東西我也是要打報告的！”老頭攥著盒子那叫一個緊啊，想讓他放下這好東西，他不是白來這一回了嘛？

    程林心里一動，這個價差不多就是那些挖參人賣出的價，可他覺得還能再談他一談。

    “再加二十就給你，要不我還是拿回去再等等吧?！弊鲃菥鸵獜睦项^手里扯過匣子。

    “別，別！”老頭急了，一把摟懷里。他每年都要下到產(chǎn)名貴藥材的省份來收東西，這也是他的工作指標(biāo)之一。如今藥材不缺，好東西卻是越來越少了，想到今年他還毫無斬獲，老頭一咬牙——

    “就你說的數(shù)！唉呦，可要我老命了！”

    老頭臉抖著唉呦直叫喚，可這在眼前的好東西他必須拿下。雖說大額收購金額要打報告，但都知金錢有價藥無價，遇到好東西他還是有決定權(quán)的，只是流程麻煩點。

    程林的心跳的嘣嘣的，一百四啊！他見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等到走好程序，真把這燙人的一沓錢裝兜里時，程林那一顆沒招沒落的心才算了落了地，踏實了！

    出了藥材供銷社的門，程林也不急著往招待所走，他還有一天半的時間，足夠把省城好好逛一逛。

    都說城里好，城里人眼珠子都長在腦袋上，程林也是進(jìn)了省城才真正體會到。他現(xiàn)在也是經(jīng)常去鎮(zhèn)上的，但和這大省城比起來，連他們鎮(zhèn)都和農(nóng)村沒啥區(qū)別。

    這兒的供銷社那個大啊，東西又多又全，有些還不要券。除了門市部還有百貨大樓，專賣高檔東西，好些都是聽都沒聽過的。售貨員也是比鎮(zhèn)上的還冷臉，眼睛斜著直嚷嚷，

    “不買別瞎碰哈！”

    程林普通衣裳，打扮的不光鮮，但人帶著股底氣，且又長的挺拔，倒是比一般人受到的冷眼少些。

    “小伙子給媳婦買雪花膏呀？”

    程林聽到媳婦兩個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指著柜臺里那個白瓶綠蓋的大肚瓷瓶說：“要個這個。”

    售貨員收了錢和券，用麻紙把雪花膏包上，見程林臉板的緊緊的忍不住揶揄，

    “這是上海新出的芳芳唇膏，城里的姑娘媳婦喜歡的不得了，小伙子不給媳婦帶一個？”說著拿出一個黑色圓管來，在手里轉(zhuǎn)啊轉(zhuǎn)。

    程林臉上頓時火燙燙的，幸虧曬的黑，估計看不出來。有心想說不是給媳婦買的，但又想何必和她多費口舌。

    看著那個小黑管兒，他就突然想到司文噘嘴說書不夠看的樣子，拿了雪花膏低聲快速地說了句，

    “要一個吧，麻煩快些裝，我趕時間?！币檬圬泦T咯咯笑出聲。

    又買了些生活必須品，還有些極貴的鎮(zhèn)上買都買不到的東西，程林拿出了一早準(zhǔn)備好的破麻袋，一股腦的把東西裝了進(jìn)去。引得賣家電的售貨員直咂嘴，從來沒見過用麻袋裝收音機(jī)的，真是農(nóng)村來的土老帽！

    程林背著個大破麻袋，根本就沒人注意。這個時候背麻袋進(jìn)城的農(nóng)村人多了去了，光鮮亮麗的反倒更招人注目。他買了這些東西也沒花上一百塊錢，用的工業(yè)券都是他在黑市淘弄的，等回到鎮(zhèn)上再到黑市上一賣，能翻一倍不止。

    這要是擱上輩子他也不敢這么干，又是小隊長的身份，大小也得作個表率不是?？涩F(xiàn)在他知道沒幾年國家就放開這塊了，能找到門路掙這份錢的那叫有本事，再說重活一回他還在乎個啥，自己得到實惠了比啥都強(qiáng)。

    回到招待所，程林也是把麻袋隨便往床邊一放，同屋的室友見到這情景笑道，“身邊人沒少讓你稍東西啊。”

    程林看到屋里地上放的另一個大包袱憨憨一笑，“好容易來省城一回，村里人都讓我往回稍東西呢?！?/br>
    “一樣一樣，”中年人扶了扶眼鏡，苦笑道，“家里的老老小小，鄰居同事，知道我要來省城都讓帶東西，要不是我說背不動了，還沒頭呢?！?/br>
    程林一看這人面皮白凈，身子單薄，就不像是干農(nóng)活出身的，這小身板抗個這么大包袱回去也屬實為難他了。想到他倆被分到一個屋子，估計是一個地區(qū)的人，能來參加表彰大會的都不是一般人，結(jié)個善緣也是好的，就回應(yīng)道，

    “大叔是哪的？我是石河村的，要是回去順路的話能幫你搭把手?！?/br>
    中年人眼睛一亮，“我是陽泉縣的，說來咱倆還是一個地方的呢！你就是公社選出來那個抗蝗的小伙子？叫...”

    “程林！”

    “對，程林！我聽過你的事跡，你報上去的材料還是我寫的呢?！敝心耆烁吲d，能在省城遇到同鄉(xiāng)不容易，還是個熱心的小伙子，真幸運(yùn)。

    程林上輩子來參加過一次表彰大會，自然知道是按地區(qū)分房的，這中年人卻是不知道。但上輩子和誰一個屋程林可記不住了，上輩子他憨的很，出去溜達(dá)一天回來就早早睡覺了，哪還和誰搭過話。

    “多謝您給我的材料寫的好，要不我還不定能選上來呢?！背塘挚粗t虛又靦腆，十足十是個淳樸的抗蝗先進(jìn)份子的樣子，“還不知怎么稱呼您？”

    中年人明知程林能被選上是因為典型抓的好，但被這么恭維還是高興的緊，“我叫邵會明，在縣教育局工作?！?/br>
    “邵叔！”程林趕快叫道，拿出白天在國營飯店買的包子和炸酥rou，這本來是他想當(dāng)晚飯改善伙食的，放到桌子上要和邵會明一起吃。

    邵會明一看炸酥rou眼睛都亮了，這時候就是干部也不是總能吃到rou的，神秘兮兮的從自己包里掏出了一瓶二鍋頭和一包花生米，

    “會喝不？陪叔喝點兒！”

    “我量淺，少陪您點兒。”兩個人你一杯我一口，就這么喝了起來，一個能侃，一個善恭維，一頓酒喝的盡興極了。

    等到喝大了的邵會明躺床上呼呼大睡后，隔壁床上的程林才睜開眼睛，眼底是一片清明。他把床邊的破麻袋稍微往自己邊上拽了拽，才合上了眼。

    湊合一晚，明天就該回家了。

    回鄉(xiāng)路遠(yuǎn)，程林將邵會明送到家里就告辭要走，邵會明這一路因為程林沒遭什么罪，非要留程林吃飯。

    “不了，叔，我還要往村里走呢。再說我現(xiàn)在在公社也有活，總過來，下次再來家里拜訪?！?/br>
    邵會明一聽程林這么說，連夸程林好運(yùn)氣，讓他一定抓住機(jī)會云云，說不準(zhǔn)能借著機(jī)會調(diào)到縣里呢。

    程林憨憨地說：“我也沒啥文化，也不考慮那些了，把上頭交代的工作做好就行了?！?/br>
    邵會明一想到昨晚他們聊到程林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心里也是一嘆，這么聰明的年輕人，就這樣被耽誤了。又叫程林有空一定要去找他，才放程林走。

    程林出了邵家，也不忙去坐車，先去了一個隱蔽胡同里的一戶人家，再出來時，滿滿的破麻袋就剩淺淺一層底了，他將麻袋打了結(jié)，甩到肩頭上，揣著厚厚一沓錢坐上了回村的車。

    繁華熱鬧的省城和安靜的村里簡直是兩個世界，正是下午時候，又趕上秋收，所有人都去地里干活去了，能不安靜嗎。他這一走好些天，秋收應(yīng)該也快結(jié)束了，雖然有趙虎在，程林還是放下了東西就往地里去。

    走時還是金燦燦的麥田，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割好一捆捆的立在地里。程林看著收割的大部隊已經(jīng)差不多快割到田頭了，心下放心不少，正要趕到一線去，就看到一個人影個筐，彎著腰在后頭跟著。那小身板看著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腳步有些虛浮，有幾腳踩的不穩(wěn)踉蹌的差點栽倒。

    程林眉頭一皺，她怎么下地了？

    第9章 開葷

    司文是在程林走后沒幾天下地的，程林走了宋嬸子又接手了給她送飯的活，看她這身體一天天好了猶豫了幾次還是跟她說：

    “司文啊，有個事嬸子想跟你嘮嘮?！?/br>
    “您說?！彼疚陌鸭t薯粥放下，反正這飯菜她也沒什么胃口，等餓的時候吃還能好下口一些。

    “眼下正是秋收的時候，嬸子看你這身子也見強(qiáng)了，你要是一直不露臉以后怕也在村里不好立足。俺家你叔倒是說了讓你養(yǎng)著，但他一個大男人心粗，咱娘倆說說知心話，你這一時半刻的還要在村里過不是，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人淹死。”

    司文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她也不能一直在屋里待著，總要出去和人交流的。眼下不出去，等著秋收過了才出去，誰還能沒點想法呢？

    “嬸子您說的對，我畢竟年輕有些事考慮的不周詳，那我從明兒個起也和大家一起勞動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