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夜市

    長時間的行駛后，銀色轎車左拐右轉駛入條小街。

    街道兩邊眾多店鋪和食店正在營業(yè)，里面燈光四射透亮通明，人影閃動鏡泛銀波。街邊還有許多小攤，搭建有鐵架，架上鋪設篷布，篷內牽吊燈泡，篷下擺置幾張桌椅，大多經營串串香、麻辣燙、烤rou串等香辣食品，生意興隆，基本食客滿座。

    此外，街面上還有若干單車獨人的流動攤販，少許的書報雜貨地攤。

    縱目望去，四處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尤其數(shù)家商鋪門前的風景樹上，纏掛著線鏈彩燈，亮亮閃閃明暗輝映，流光溢彩悅人眼目。

    海濤集中精神小心駕駛著車輛，嘴上輕聲介紹：“這是條美食街，不能再往前開了。就在旁邊停車，前面需步行過去。我記得這里面就有一家餃子店，賣的有你說的那種大餃子?！?/br>
    他心內思忖：現(xiàn)在美聯(lián)傷心透頂，精神萎靡不振，就要把她帶到此等鬧熱場合，感受感受、浸染浸染這種繁華喜樂氣氛，興許有些用處。

    “好哇，這時候了這里還挺熱鬧?！?/br>
    美聯(lián)左瞅右看，又挺直上身向前方探望，“我還不知道有這么個好地方，你以前怎么不帶我來呢？”

    海濤停靠著車輛一時未答，只是對美聯(lián)默然一笑。

    二人下了車，鎖好車門后慢慢向前走去。

    兩人走動數(shù)米后，海濤方才開口，“這里相當于是個夜市，大多是價廉物美的小攤小店，只是離的較遠，所以以往沒帶你來。想著晚上把你這位大美人，帶到這種地方來吃飯有點不對勁，好像我是個窮措大?！?/br>
    “你呀……我是小戶農家出身，哪里計較這些?！?/br>
    美聯(lián)悠悠然且看且笑，且行且語，“我很喜歡這樣的地方，嘈雜喧嘩無所顧忌，有種親切隨和感……海濤，怎么今天帶我來了？”

    海濤傻笑道：“你要吃蒸餃，我想了半天，似乎只有這里才有?！?/br>
    他略為不安的心下自我安慰：撒個小小的善意謊言，并不為過。

    美聯(lián)側頭對著海濤眨眼一笑，“是嗎？怪不得開那么久的車，是不是想把我餓死呀?！?/br>
    她在暗思：我都知道一兩家賣蒸餃的館子，海濤又在動花心眼，故意把我拉到這么遠的地方。只是他任何做法都是為我著想，就由著他吧，不計較了。

    “哪里呀，我哪敢呀！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是想這家的餃子味道絕佳，風味獨特，想必你喜歡吃，所以才帶你來這里。”

    海濤極力調動腦力編理由，心中琢磨：反正把今晚回家的時間拖得越晚越好。阿嬌說得那個寸步不離法，說起來容易，實施起來難，一個女孩子，我無處入手呀！

    “哈哈，不打自招，你還知道賣蒸餃的其它地方吧？不過你帶我到這個地方來，我真的很高興，鬧鬧熱熱的，小家氛圍十足?！?/br>
    美聯(lián)邊走邊說邊晃動上身不斷左瞧右視，雙腿也躥躥顛顛，腰間素然一色的白亮皮包，也隨著身體的晃動一搖一甩。她那輕飄逸動的長發(fā)更是幽香襲人，擾動心魂。

    落花無意，流水有情。

    魂碎麗人翩翩俏步行，害得她身旁的海濤看得心焦火燎，心里直嘀咕：很少看到美聯(lián)這樣天真少女式的走路法，左一晃右一搖、前一踮后一聳的……但是這樣卻顯的美聯(lián)姿態(tài)翩躚，更加俏麗可愛，恰是無限風華無限風情盡可其中覓。

    想到這里，他連忙暗罵自己：這種時候，還在追花逐柳的遐想連篇，輕佻且輕浮，真是該打！

    “欸，是不是那家？‘芹妹餃子店’，招牌挺大，老板肯定是個女的?！?/br>
    美聯(lián)突然大聲地問，高高舉起的右手指向右前方街對面一家食店。

    海濤不由側頭順著美聯(lián)手勢望去，歡笑道：“就是就是。哈，香味都聞到了！嗯，是豬rou芹菜餡，好香好香！香得我哈喇子都要流出來啦?！?/br>
    美聯(lián)不禁歡聲笑了又笑，歪著頭看向海濤的笑臉，“你……你狗鼻子呀！這么遠都聞到了，還是豬rou芹菜餡！你干嘛不說是狗rou餡？你的同類多好?！?/br>
    海濤對美聯(lián)歪嘴一笑，聳聳鼻子樂滋滋自我調侃道：“嘿嘿，找吃的，狗鼻子都不如我?！?/br>
    他隨即大聲歡語：“美聯(lián)，走，去品嘗品嘗難得一遇的狗rou餃子?！?/br>
    二人對坐在木桌前，等待著女老板把所點的兩籠蒸餃、兩碗稀飯、蘸水和兩碟小菜，外加泡菜陸續(xù)端上桌面。

    此處是家夫妻小店，店內齊整潔凈，滿屋柔和氤氳的淡紅燈光，八張原木桌面及搭配的木質無背方凳，皆是亮漆刷涂，看去黃橙幽亮。后臺廚房壁墻上開有月牙形窗口。雪白的墻面上掛著些山水竹梅墨畫。整體裝飾的頗為雅致，透出幾分古色古香氣息。

    小店生意不錯，現(xiàn)在只余一張桌面空著。老板娘三十多歲，系著黃色圍腰，跑前跑后忙東忙西。

    蒸餃一籠兩個，約四指寬近一掌長，淡黃油亮形如彎月，濃香撲鼻誘人食欲。

    “這店環(huán)境不錯吧，古樸一色清新醒腦，吃起來都舒服。瞧，這些碗碟個個精致典雅，顏色圖案看起來心悅神怡?？曜右舶變艋瑵櫍€沉甸甸的，搞不好是骨筷，說不定是野豬獠牙做的。誒，豬牙有這么長嗎？反正這里不能與那些粗陋不堪、毫無雅趣的街頭小店，相提并論?！?/br>
    海濤一臉得意，筷上夾起個蒸餃在蘸水里沾了一沾，咬上一滿口大嚼起來，隨手把蒸餃放入面前一空碗里，大嘴大開：

    “哇！滿口流油真不賴，皮薄rou多味美汁濃，真材又實料?？窗?，怎么不是豬rou芹菜餡呢！我神機妙算，勝過臥龍先生。嗨，美聯(lián)，你說話呀！怎么悶不吭聲的只管埋著頭吃呢？……瞧，老板娘豐腰油手，臉蛋尤其漂亮。”

    “肚子餓了，先吃個墊墊底，唔，這下差不多了。確實好吃！”

    美聯(lián)慢悠悠抬起頭，對海濤咧嘴一笑又咂舌舔唇，微瞇著眼輕聲羞笑道：“老板娘漂亮，你就去找她要號碼呀，反正到時挨打的不是我，哈哈。不準笑話我，我就是吃快了點，在這兒不用裝淑女乖妹。海濤你慢慢吃，瞧你剛才上來就想點那么多，這蒸餃哇就要吃熱的，要多了放涼了就不好吃了。不夠再要不就得了。還要蘸料！本身味道就足夠了，蘸著吃把本來的清香味道壓住了，反而不好吃。”

    “呃！那個……我喜歡蘸著吃，你知道我口味重的嘛。”

    海濤憨笑著又開始逗趣，“美聯(lián)，那個老板娘再漂亮也不如你美麗，是不是？”

    “吃你的餃子吧，別屁話多，小心人家聽到了找你麻煩。呵，瞧你嘴巴真大，兩三口就干掉一個?！?/br>
    美聯(lián)說話時拈起一個蒸餃放進海濤碗中，又挾起一個放入自己碗里，轉頭喊道：“老板娘。再來兩籠蒸餃?！?/br>
    她回過頭第一眼，就看見海濤正口張眼直瞅著自己，“你看什么？我還沒吃飽呢！我最高的紀錄，這樣個頭的吃了七個，撐得飽飽的。還看！快喝你的稀飯，我又沒要你養(yǎng)我，莫名其妙地怕成那個怪樣?！?/br>
    說完話后，美聯(lián)“哧哧”的輕聲而笑。

    海濤眼見佳人巧兮俏然美態(tài)，不由笑了一笑，舌頭攪動粗聲道：“你一頓吃七十個我都不怕，難道你這小肚子，還能把我吃得傾家蕩產不成！倒是喝東西厲害！”

    緊接著，他又嬉笑著說：“美聯(lián)，如果你真想要我養(yǎng)你，我真是求之不得，神魂顛倒飄飄欲仙呀！”

    瞅著美聯(lián)面容悄變肅然態(tài)，他忙又哈笑著趣語：“那這樣，你養(yǎng)我，好不好？我一頓吃七十個，外加十碗稀飯，三碟泡菜?！?/br>
    美聯(lián)不由嬌笑道：“撐死你……我寧愿養(yǎng)條小狗也不養(yǎng)你?！?/br>
    她瞥見海濤要開口，急忙搶嘴，“是哈巴狗，獅子狗也行，就是不養(yǎng)你這條土狗。我要消滅這個餃子了，不跟你說了。”

    美聯(lián)低頭咬了口餃子，又抬起頭對著海濤直眨眼。

    海濤歡笑道：“什么時候我又降檔次了，成了土頭土臉的土狗，我還以為我是霸氣又洋氣的狼狗呢！”

    他?？诓徽Z，等女老板把兩籠蒸餃擺好離開后才又言語，“美聯(lián)呀，干脆你把服裝店暫時關門，或者叫焦嬌姐幫忙照看個十天半月的，我?guī)愠鲩T旅游散散心，什么西嶺雪山、縉云山、九寨溝、峨眉青城……好不好？”

    美聯(lián)“嘿嘿”一笑，歡聲快語：“你這個口蜜腹劍、不安好心的家伙，盡說些近的地方，舍不得花錢吧？”

    “嗨，我可不是守財奴、吝嗇鬼，我是口直心快，是一片至誠！我是只想得到這幾個地方，我對這方面不熟悉。你若愿意，哪怕是月宮嫦娥西天佛祖、水府龍王蓬萊仙君、還有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千年白蛇閻王老鬼，我也帶你去見個面握個手，簽個名照個相，行不？你若肯去，我寧愿賣車賣房賣門面，賣血賣腎賣身，賣妻鬻子……不行，這我還沒有……”

    海濤歪著頭瞇縫著眼看向美聯(lián)，“再說你給我生的孩子，怎么舍得拿去……”

    “一派胡言?！?/br>
    美聯(lián)嗔笑著，舉起手里筷子欲向海濤擲去，空中停頓霎時，又緩緩放了下來。

    “你就會逗我開心。我是樂于游山玩水的，非常喜歡旅游。只是以前只顧打工求生存，沒時間沒鈔票，實現(xiàn)不了?，F(xiàn)在……等以后吧。”

    見海濤的眼睛頓失神采昏暗無光地垂向桌面，她不由轉口，“那就過一段時間再去，可以吧？像什么云南香格里拉、西藏布達拉宮、武漢黃鶴樓、西安兵馬俑、海南天涯海角、成都的都江堰、武侯祠、杜甫草堂。豐都鬼城、杭州西湖、蘇州太湖、桂林山水、敦煌莫高窟、樂山大佛、長江三峽、北京故宮、萬里長城、秦皇島、中山陵、武皇墓、孔子廟、白云觀、黃山、泰山、嵩山、華山、天池、鄱陽湖、香港、澳門、臺灣、新馬泰。只要是能旅能游、可觀可賞的，通通的我都想去。就怕游完了，你我窮的要睡大街啦?！?/br>
    美態(tài)嫣然的美聯(lián)邊想邊說，嘴不歇息流水般娓娓道來。

    她的含水盈笑眸，不住窺視海濤越聽越呆的臉，心中暗然大樂：叫你大言不慚，胡夸亂吹，看我不把你游成個叫花子。

    “唵！這么多呀！沒事，俺不怕。只要不去外國就行，那些洋人說的鳥語咱聽不懂，洋務搞不定。只要是在國內，我就一點不擔心，隨意動動腦筋、耍耍手段就能弄到錢。衰到極點，咱們也可以邊旅游邊打工，邊打工邊旅游，是吧？這叫馬踏中原，逐鹿全國。再說，絕對不會讓你睡大街。要睡咱們也在偏僻的小巷里睡，那里安全些。大街上車流如熾川流不息，行人如蟻絡繹不絕，實在有礙觀瞻，也影響交通，是不是？搞不好還會被民警大哥，當成盲流關到收容所，直接遣送回老家，那不是虧得血本全無，面子丟得一干二凈。不如直接找個破碗，插根稻草，溜街串巷，還能溫飽不愁、發(fā)家致富呢！”

    笑容燦爛的海濤，嘻嘻哈哈說著，突然臉做正色，雙目盯視美聯(lián)，“美聯(lián)，我是說真格的真心話，有機會我倆真的出去轉轉吧。一則舒心緩性。二則，你所說的那些地方，我都沒去過，想去見識見識，開開眼界。”

    “讓我想想……”

    遲疑不決的美聯(lián)，看著海濤真摯的眼神不由垂下了頭，心中憂然長思：

    我有眼無珠，負情海濤，愧對于他……鐵心鐵意跟隨方子建，如今卻被他掃地出門，真是自取其辱自作自受?，F(xiàn)今如那漂泊無依的水中浮萍，只能自憐自恨自怨自棄。海濤竟然依舊鐘情于我，可謂真心誠意的一往情深。事到如此境地，依然癡情伴我身邊，語寬我心行安我身，不離不棄無怨無恨。我卻辜負了他，令他傷心。如今無以為報……反正我心意已決，到時萬物蹤滅，一了百了。今晚姑且讓他高興高興，也算是我對他的絲許感謝，回報他的一片苦心。

    感懷良久的她，方才微微抬頭避開海濤的直視目光，怯聲怯氣的輕輕細語：“那好吧，就聽你的。只是旅途中，你可不能起壞心眼，欺負我?！?/br>
    “嘿嘿，我寧愿欺負獅子老虎，也不敢欺負你呀！美聯(lián)，是不是？”

    海濤口里隨意戲言，雙目卻緊緊注視美聯(lián)觀其表情，腦內凝神細聽察其語態(tài)，心中是叫苦不迭：這丫頭神色異常言語遲緩，定是誑語謊話，虛寬我心而已。

    他窮思極想頻頻轉念，卻是一籌莫展，并無良方。

    沒法之法的海濤，只得把阿嬌交代話語照搬出來，“美聯(lián)，今晚就到我那里、或者阿嬌姐家里去住，行吧。你一個人回家單住，冷冷清清的，連個伴都沒有，我格外的不放心呀！”

    “不放心什么？家里都住習慣了，睡得香的很呢?！?/br>
    美聯(lián)笑意悠然歡快說著，“海濤，快吃吧，餃子都快涼了。”

    她又給海濤碗里挾入一只蒸餃，“這蒸餃挺乖的，一對一對的，就像……”

    歡語的她，扭頭瞅瞅海濤，溫情巧巧的軟聲道：“看我干什么？難道看得飽？哎，今宵月明風烈風景尤為誘人，吃完了我們再在這附近轉悠轉悠，欣賞會這晚秋夜景，好不好？”

    “行呀，可以。應該是早冬夜景吧？立沒立冬喔？”

    “好像立冬了，可能是一九。海濤，你知道嗎？北方地區(qū)還流行九九消寒圖?！?/br>
    “咦！什么圖？沒聽說過，有幅九美圖到是有所耳聞。誒誒誒，美聯(lián)，別只顧吃呀，給我講講這九九銷魂圖，怎么個銷魂法？”

    “你這個掃把星蛐蛐嘴，哪有什么九美圖！更沒有九九銷魂圖，滿腦子花花心眼，是九九消寒圖。聽好噢，這個九九消寒圖，是畫有一枝生長八十一瓣的梅花，對應九九八十一天的冬日，過一天涂抹梅花一瓣。圖上還印有九九歌，像一九二九不出門，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九九八十一?？偸鍪嵌ゴ簛?，柳樹發(fā)芽。句句通俗易懂，朗朗順口。”

    婉然妍語的美聯(lián)，俏俏的對海濤笑了一笑，低頭大口吃起蒸餃。

    “胡亂耍弄我，九九八十一，小學生都知道！我看嘛，是九九幸福長久，情誼長久，是合二為一的九九歸一，好比你我正在九九，對吧？美聯(lián)。”

    “你這抹了豬油的知了嘴，又滑又吵！再不吃我可一個人吃完嘍。”

    “嘿嘿，梅花消寒圖，我這有美聯(lián)大吃餃子圖。美聯(lián)，俗語稱‘月色迷人，秀色可餐’。說明看美艷女子，特別是看美聯(lián)你這樣脫俗出塵的美人，絕對是能看飽的?！?/br>
    海濤一心二用，腦內不斷左思右想，謀劃良策。

    “那你就看吧，不要吃了，我全部承包了?！?/br>
    “不行不行，還是邊吃邊看……不不，邊看邊吃好。瞧哇，這個蒸餃多像你呀！柔曲豐潤，我要把她吃到肚里去?！?/br>
    “又在胡說亂道，這么大的餃子還堵不住你的嘴巴！”

    “我是口吻生花。嘿嘿，嘿嘿，能堵住我嘴巴的，恐怕只能是……兩瓣紅唇。嘿嘿?！?/br>
    “胡言亂語！找打……”

    兩人隨意不休趣語，意來連綿戲樂。

    門外一陣疾風掠過，隱然夾帶些許芳香之氣。兩片落葉隨風而來，貼著地面沙沙作響，悄然翻滾遠去。

    人間自有情，迷淚多流離，愛戀怎能愛溺。

    人間亦無情，青絲獨纏醉，相見何必相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