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虛偽的信

    星河低轉(zhuǎn)，晝夜將替，越近黎明時分，夜色越是濃重。

    池棠回房后，就直接躺下了，但是一直沒有睡著。

    外面的喧鬧不但沒有結(jié)束，反而愈演愈烈。

    哭聲、火光，甚至已經(jīng)能聽到侍衛(wèi)的拔刀聲。

    她終于還是睜開了眼。

    從床上坐起的時候，忽覺腹內(nèi)抽痛，算了算，仿佛是快到小日子了。

    “我想吃棗粥。”池棠輕聲道。

    橙子忙應(yīng)聲跑了出去。

    池棠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一眼望見廊下燈籠殘照，如染血紅。

    燈下，媚娘正披衣而立，淚眼盈盈，大約是嚇壞了。

    看到池棠開了窗，便朝這邊走來。

    “太子妃……”語聲哽咽。

    “沒事，”池棠柔聲安慰道，“不會有事的。”

    媚娘擦了擦眼淚，絮絮問道：“郭世子的援軍怎么還沒到？武威郡很遠(yuǎn)嗎？何侍衛(wèi)也還沒回來，他不是輕功天下第一嗎？”

    池棠哈哈笑道：“沒有天下第一，他已經(jīng)承認(rèn)不如朱師叔了。”

    媚娘哼道：“他是看朱姑娘貌美，說好話討好人家！”

    池棠笑得更厲害了：“何叔叔哪里知道什么貌美，每回都惹朱師叔和媚娘生氣?！?/br>
    媚娘扁了扁嘴，道：“他好好地回來，我就不氣他了，也不再問他要花繩了……”

    池棠驀地一怔。

    嘴里說著最好的結(jié)局，心里卻是最壞的打算。

    池棠失神地看了她一會兒，轉(zhuǎn)身去了東屋。

    東屋的窗邊擺著書案。

    池棠抬起袖子，往硯中添了點(diǎn)水，墨條輕碾，低聲道：“都下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br>
    侍女們退到屋外，仍舊投來擔(dān)憂的目光。

    池棠專注地看著水色漸濃，放下墨條，鋪紙擇筆。

    筆尖蘸墨將落時，又猶豫停住。

    她要爭取最好的結(jié)局，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不能等到來不及了，才后悔沒有給他留下只言片語。

    可這封信，她該寫些什么呢？

    “見字如晤，望君節(jié)哀——”才寫了八個字，就停了下來。

    不行，這句劃掉。

    說節(jié)哀，不是提醒他哀嗎？

    “曾夢前世，亦蒙君憐，許為側(cè)妃……前世種種，終不如今生相知相許……”

    前世的緣分，是她心里甜蜜的小秘密，他知道了會不會也覺得甜蜜美好？

    還有許多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情話，再不說，也沒機(jī)會了。

    “自宜君一別，思君日甚，翹首惟盼相逢……可憾情深緣淺，若有來生，愿——”

    筆端一停，突然心如刀絞。

    若有來生……

    她這已經(jīng)是第二世了，還會有來生嗎？

    即便還有，可這一世他終究是要傷心了。

    池棠抬袖拭了拭眼淚，寫道：“來生之事，不可捉摸，今生緣了，切勿相念，愿君早日得聘淑女——”

    筆端再次一停，怔愣片刻，淚如雨下。

    不過哭了片刻，又用力抹去眼淚，換了一張紙，重新提筆。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不能浪費(fèi)在哭泣上。

    剛才那張寫得不好。

    他收到信的時候，應(yīng)該剛得知她不在了，心里正傷心，她又說了許多動情的話，不是讓他更難過嗎？

    煽情了半天，最后又說什么希望他忘了她，感覺還挺虛偽的，一點(diǎn)都不真誠！

    那要說些什么，才會讓他得知她的死訊后不那么傷心呢？

    池棠猶豫了一會兒，重新下筆——

    “見字如晤……殿下厚愛，銘感于心，然恨當(dāng)年年幼，不識情愛……自入靈武，蒙郭郎傾心相護(hù)——”寫到這里，抹了抹身上的雞皮疙瘩。

    咬咬牙，還是繼續(xù)寫了下去。

    “雖非所愿，終有兩意……”

    倘若她死了，就讓他以為她變心了，就讓他忘了她吧……

    他那么好，她實在不舍得他傷心難過，不舍得他孤孤單單，情愿他恨她厭她，重新尋一位好姑娘，愛她護(hù)她，娶她為妻——

    “啪！”

    淚滴紙上，迅速洇開。

    池棠忙用袖子按了按，好在只是在角落上，沒有糊了字跡。

    難過也是沒辦法的，把殿下讓給別人怎么能不難過？

    當(dāng)年阿娘臨終時，也讓她和爹爹不要惦記她，心里應(yīng)該也是難過的吧？

    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可天有不測風(fēng)云，她若先走一步，怎么忍心留他一人孤零零？

    如果回憶是悲傷的，那就不要回憶了。

    往后余生，只愿他歡喜無憂——

    角聲起，陡然收筆。

    抬頭，驚覺曦光已透窗紗。

    她咬著唇寫下最后一句：“祈君長安，更無多言?！?/br>
    擱筆抬頭，打開了窗。

    空氣沁涼，仿佛還帶著新鮮的血?dú)狻?/br>
    池棠低頭，手指虛虛撫過信紙。

    紙上墨痕未干，敵人已來犯。

    既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該去爭取最好的結(jié)局了。

    “把我床頭的匣子拿來?！背靥姆愿赖馈?/br>
    床頭的匣子，裝的是她離京后，太子殿下寄來的每一封信。

    他的來信和她一樣，沒什么規(guī)律，有時是回信，有時是突然有什么事多寫了一封。

    她的突然有什么事多是在告狀，傅氏放蛇、軍糧被劫之類的；

    太子殿下的突然有什么事多是軍國大事，他也沒個忌諱，反倒是她緊張得還給裝信的匣子上了鎖。

    開鎖，掀蓋。

    信件幾乎裝了滿滿一匣。

    她將新寫好的信細(xì)細(xì)吹干，折好，放入信封，又將信放在信匣的最上面。

    想了想，抱著信匣跑進(jìn)臥房，從枕邊挖出太子妃冊書。

    忍不住又打開看了一眼，彎眸一笑，將冊書放進(jìn)信匣，放在最上面。

    若是她今天一去不回，別人看到冊書，自然知道將這只信匣交給太子殿下，他就能看到她留給他的信了！

    若是好好回來了，這么一封信……一定要記得趕緊毀尸滅跡！

    池棠將鎖虛掛在信匣上，又將信匣放回床頭。

    眷戀地看了一眼，轉(zhuǎn)過身——

    “取太子妃禮衣——”

    ……

    大袖連裳，九鈿雙佩，是太子妃的禮會之服。

    她受封太子妃之后，很快就離開了，禮服還是后面送過來的。

    這也是她第一回 穿，端的是雍容華貴、端莊大氣。

    當(dāng)她身著禮衣走出節(jié)度使府時，門口喧鬧聲陡然一停。

    池棠掃了一眼，忍著腹內(nèi)抽痛，傲然道：“我是太子妃，我還在回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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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6章 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