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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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宋婆子正在到處翻檢破席子,竟是真打算不等大夫來就要將柳幺兒扔出去。 “你的身體尚有熱氣,你現(xiàn)在回去說不得還能活,若再晚些,真被你婆婆扔去了野外,你便是后悔也晚了?!?/br> 柳幺兒也轉(zhuǎn)頭看去,輕聲道:“扔便扔吧,活著太苦太累了。” 張幺幺淡笑:“也是,死只需要痛苦一瞬,活著說不得得痛苦一輩子,就你這樣的,便是今日不死,落到你婆婆手里,只怕也熬不過幾日,現(xiàn)在死了也干脆。” 不知為何,她活著的時候被人欺辱謾罵一點不敢反抗,可或許這會兒死了,便好似身上的怯懦軟弱也跟著死了,張幺幺的諷刺叫她心里有些不服,忍不住回嘴道:“你有本事說妾,自己不也死了。” 張幺幺淡淡瞟她一眼:“我的確是死了,可我不是自己放棄了自己?!?/br> 不過一個眼神就叫柳幺兒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那點勇氣化為泡沫,她瑟縮了下,沉默的低下頭。 張幺幺實在看不慣她那副軟弱可欺的模樣:“膽小如鼠,懦弱無能,被人欺辱打罵也不是沒有原因的?!?/br> 柳幺兒慘白的臉色有些扭曲:“你不是妾,沒經(jīng)歷過妾的痛苦便不要在一旁說風(fēng)涼話。他們是妾的婆婆和丈夫,難道要讓妾殺了他們嗎?” “為什么不能?” “妾如何能殺人呢?” “所以就殺了你自己?” 柳幺兒慘白著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張幺幺眸光淡淡:“就不要為自己的無能和軟弱找借口了。” 柳幺兒氣得聲音都在發(fā)顫:“妾又不識得你,同是女人,你為何要針對妾?為何讓妾死了也不得安心?” “女人與女人,也是不同的,可不要拿我和你比?!?/br> “你……你……”柳幺兒原本正常的臉漸漸變成了臨死時的模樣,雙眼暴突血紅,舌頭長伸,脖子上一圈被勒傷的紫紅痕跡清晰浮現(xiàn),隱隱猙獰,好似要化作厲鬼一般。 張幺幺卻絲毫不懼:“沒用的東西,你也就敢和我這死人發(fā)脾氣,你那婆婆和鄰里不過兩個老東西,你便是再狠心一些,一棍子敲死一個再吊死自己,我都不會如此看不起你?!?/br> 柳幺兒被她罵得抬不起頭來,忍不住捂著臉嗚咽出聲,開始還是小聲抽泣,漸漸的哭聲越來越大,到最后簡直撕心裂肺。 好像要把這十九年來受到的所有委屈、不甘、憤恨,全部發(fā)泄出來。 張幺幺漠然聽著,臉上沒什么多余表情。 就在她哭的時候,大夫終于被請來了,宋婆子原本還要趕大夫走,卻被張伯呵斥住了,讓大夫上前給柳幺兒看診。 張幺幺微微皺眉,淡淡出聲:“哭夠了就趕緊回去,若等大夫說你沒救了,就真的什么都晚了?!?/br> 柳幺兒抹了抹眼睛,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jiejie,你如此厲害,不如,妾把身體給你吧?!?/br> 張幺幺愕然看向她:“你說什么?” 柳幺兒本還有些猶豫,不過一瞬好像就想通了,她道:“jiejie,妾說的是真的,只要你答應(yīng)幫妾做兩件事,妾便把身體給你,讓你再活一次?!?/br> 再活一次? 張幺幺的眼里爆發(fā)出明明滅滅的光,她問:“你是認(rèn)真的?” 柳幺兒慘笑:“能活著誰想死呢??涉男宰渔宄闶窃倩钜淮?,妾也做不到j(luò)iejie你說的那些,妾依然會生不如死。既如此,倒不如把機(jī)會給你,只要你能了了我的愿望?!?/br> 張幺幺抿了抿唇:“你的愿望是什么?” “一是回去柳樹灣看看妾的父母兄弟,如果可能,讓他們過得好些;二是想辦法治好相公的腿?!?/br> 張幺幺差點氣笑了:“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宋昌在你還未咽氣的時候就要將你扔去亂葬崗,你卻還想著替他治腿?” 柳幺兒沉默了一瞬:“因為妾欠了他的?!?/br> “就因為你們新婚當(dāng)日他摔斷了腿?是你害她摔斷的?” “妾小時便八字不好,所以才被父親賣了,而與相公成親第一日他就出了意外,可見都是被妾克的。” 張幺幺是鬼神不忌的,對這些說法最是嗤之以鼻,忍不住搖頭:“你竟然信這些,真是沒救了?!?/br> 柳幺兒輕聲道:“這是妾的命?!?/br> 這時大夫已經(jīng)給柳幺兒扎了針,見她毫無反應(yīng),不由搖了搖頭。 柳幺兒忙道:“jiejie,時間不多了,你答應(yīng)妾吧?!?/br> 張幺幺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柳幺兒正在救那個陌生男人的一幕,此后她被婆婆打罵、被王平家的算計、到最后被丈夫冷漠放棄,她都看在眼里。 看的時候她既氣柳幺兒軟弱無能,又恨不得將那幾人幾刀剮了干凈,如今卻要她來救她丈夫?這叫她從心底生出反感。 這時宋婆子罵罵咧咧的將柳幺兒用被子裹上,正要拖出去。 柳幺兒忍不住著急:“jiejie!” 可再反感又如何比得上重活一次的機(jī)會。 張幺幺看她:“你真的想好了?這可攸關(guān)生死,且無法反悔。” 柳幺兒認(rèn)真點頭:“妾想得很明白了。” 張幺幺看著她,她黝黑沉寂的目光叫柳幺兒心里不自覺的顫抖,可她強忍驚懼,努力回望,不叫自己退縮。 片刻,張幺幺頷首:“好,我答應(yīng)你?!?/br> 柳幺兒一喜,忙上前將她朝自己的身體推去,張幺幺幾乎瞬間就被她的身體吸了進(jìn)去,眼前立時就黑了,接著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地上的柳幺兒尚露在外面的手指動了動,正在收拾藥箱的大夫見此忙阻止宋婆子,捏住她的手腕把脈,片刻后驚訝地眉毛都挑了起來,道:“這,還沒死?” 正打算散去的鄰里也震驚了,忙圍上來,大夫掀開蒙住柳幺兒的被子,試了試她的鼻息,果然有呼吸進(jìn)出,忙道:“真的沒死?!?/br> 可明明之前診斷是死透了的,為何這會兒又活了?想了想道:“興許是之前岔了口氣,剛剛搬動時倒叫那口氣又出來了,因而這才活了下來?!?/br> 宋婆子臉一拉,正要說話,王平家的卻忙拉住了她,朝她打眼色道:“嫂子,人活了是好事啊!” 宋婆子一愣,她被柳幺兒尋死覓活的給氣狠了,請來大夫看診還得付銀子,也就更氣,壓根兒忘了和王平家的商定的事兒,這會兒聽她提醒,頓時由怒轉(zhuǎn)喜:“你說的是,活了好,活了好!” 因而后面給大夫診費時,竟少見的利索,送走了大夫,又和王平家的把人給抬上床好好安置了。 劉大嫂見此驚訝道:“喲,柳幺兒死過一回竟惹來宋嬸子的憐惜了?” 張伯頷首,對宋婆子的表現(xiàn)十分滿意,道:“這就對了,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你媳婦兒也是不容易,對她好些,往后她記恩也知道孝敬你?!?/br> 宋婆子僵著臉笑:“是是,您說的是?!辈恢圹E的和王平家的對視了一眼。 眾人見沒熱鬧可看,陸陸續(xù)續(xù)散開了。蔡氏甩著帕子咕噥道:“狗改不了吃屎,能對她好才怪了?!眳s也不敢大聲,只自己聽到罷了。 半空中的柳幺兒看見婆婆為‘自己’蓋被子,甚至人走后還替她清洗了一番時,又是驚訝又是復(fù)雜,她不禁想到,難道真的因為自己死過一回,所以婆婆被嚇到了?要對她好了? 那相公會不會也怕了?也會對她好了? 她陷入這個想法里,心緒翻攪著,神色隱隱掙扎。 就在張幺幺進(jìn)入了柳幺兒的身體時,之前溜進(jìn)宋家的書生一路小跑進(jìn)了一家醫(yī)館的后院。 一間房里正躺著個翹著二郎腿的男人,正是之前柳幺兒舍身欲救的人,此時他面色還有些蒼白,但痛苦隱忍的神色沒了,棱角分明的臉顯出幾分清俊來,氣質(zhì)沉著,眼眸黝黑,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顯出些痞氣。 第4章 惡毒 他叫郁林肅,床前坐著的正是救他的那個絡(luò)腮胡子,喚做路宏。 兩人正說著什么,書生曹榭快步走了進(jìn)來,道:“爺,不好了,那小娘子上吊自盡了。” 路宏大驚:“怎么會?爺可是沒碰她啊。” 曹榭看了眼臉色陰沉的男人:“聽在場的人說,是因為爺嫌她丑跑了,她婆婆又打罵了她一頓,想不開就自盡了?!?/br> “這……這簡直胡說八道嘛!爺什么時候嫌她丑了,明明是那老太婆逼迫……” 郁林肅翻身坐起:“到底也有我的原因在,既然她不在了,去查查她是否還有親人,若有,補償?shù)你y子送去,至于宋家人,一分錢也別想撈著?!闭f著臉上戾氣一閃而過。 “爺放心,我明白的。”曹榭忙答應(yīng)下來。 路宏道:“爺,宋家小娘子是幫不了了,害了你的人可也不能放過?!?/br> 郁林肅目光冰冷:“放過她?” 他不過是乍從北方來到南方水土不服病了,竟就被一個老婆子下了藥賣了,若不是路宏幾個趕來的還算及時,只怕他要吃個大虧。他郁林肅混了這么久,從來只有他坑別人的份,卻不想會在一個老婆子手里栽了個跟頭,這個教訓(xùn)他怎么可能忘得了。 不過,畢竟他們此行是有正事的。他沉吟片刻道:“不是說再過兩日就有幾艘海運船會駛進(jìn)南灣碼頭?這兩日先去混個臉熟,到時就扮做苦力混上去。至于那臭婆娘……”他咧了咧嘴,牽出一抹冷沉的笑:“等老子歇一歇,就去找她?!?/br> 曹榭忙道:“爺,那婆娘給你下的藥劑量可不輕,不如你且多歇息兩日,這兩件事我和老路去辦就好?!?/br> 郁林肅擺擺手,不以為然:“不過一點春·藥罷了,值當(dāng)什么?老子又不是那些嬌嫩嫩的娘們兒,何況這仇老子必須要自己報?!?/br> 路宏嘆息:“女人的確太嬌柔了。像那宋家小娘子,你們看這藥尚且沒落到她頭上呢,只不過和爺同處一室,甚至不到兩個時辰,還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呢,就想不開吊死了自己,這是何必呢?!?/br> “對女人來說,名節(jié)可比性命重要?!辈荛空f了一句。 路宏嗤笑:“狗屁!這世上還有什么是比活著更重要的?我就覺著那小娘子也不單純是因為這件事才選擇死了,更可能是被她那婆婆給逼死的。你說這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真是。” 曹榭不甚認(rèn)同,正要再反駁一二,不知想到什么,臉色微變,忙去看郁林肅,見他垂著眼皮不知在想什么,臉色有些不好看。忙住了嘴,拉著路宏往外走道:“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咱兩去合計合計正事,讓爺再歇一歇?!甭泛瓯惚凰涿罾吡?。 屋里便只剩下郁林肅一人,他想著那女人明明怕得要死,偏偏固執(zhí)的脫下他的衣裳,解開他的褲頭,打算拿自己的身體救他…… 明明是心善救人,可最后還是被人給逼死了。 他眉眼泛冷,臉色沉郁,撲通一下又倒回床上,翻身朝里閉上了眼睛。 張幺幺并不知道還有人惦記著柳幺兒的死,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四處一片漆黑,緩了緩神才坐起來,忍不住動了動手腳,有力的,靈活的,又抓向身上的被子,竟然抓住了——所以,她真的用柳幺兒的身體重生了? 這種感覺很復(fù)雜,又隱隱有些激動,忍不住輕聲道:“既然你給了我重生的機(jī)會,你的仇、你的愿望,我必定都會替你達(dá)成?!?/br> 身體畢竟是別人的,她雖然能掌控,到底還是有些陌生,便先在屋內(nèi)活動了一番,適應(yīng)適應(yīng)。走了兩圈后,肚子卻咕嚕嚕叫起來,嘴巴也干得很,便想著出去找點吃的。 剛走到門邊,就聽見外面有人說著話朝這邊來,細(xì)細(xì)一聽,正是宋婆子,且聲音諂媚:“這位老爺,屋里的小娘子年方十九,還未經(jīng)過人事呢,您可是頭一個,老身只收您五錢銀子,您實在是賺了!” 張幺幺臉色驟冷,眸中閃過殺機(jī),‘柳幺兒’可是剛死過才救回來的人,這老婆子就帶了男人來,無恥下作之極,簡直找死! 宋婆子領(lǐng)著人進(jìn)屋時,里面漆黑一片,她對跟在身后的男人道:“老爺您稍等,等婆子把燈點起來?!?/br> “你快著些?!蹦腥水Y聲催促了句,聽聲音年紀(jì)不小。 “哎哎,馬上。” 宋婆子趕緊點燃了油燈,昏黃的燈光里見床上被子隆起,顯見柳幺兒還睡著。哼笑了聲,忙把外面那年過四十,膚色黝黑,著一身褐色布衣,穿麻鞋的漢子領(lǐng)了進(jìn)來。 漢子面色悲苦,有些拘謹(jǐn)?shù)珡娮鲦?zhèn)定。 觀其穿著,多半是在碼頭做苦力的,想必晚上正好投宿到了王平家,被她一通蠱惑,然后帶來了宋家。 原都是平民百姓,不過這漢子今兒是來送銀子的,因而宋婆子口里便也大爺老爺?shù)姆Q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