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海月去庫里領(lǐng)發(fā)香煤回來，閑說了幾句。

    不知道怎么的，老爺今兒發(fā)了好大的火兒，說太太病重，是因?yàn)樵豪镉袀€(gè)老mama得了能過人的病，隱瞞不報(bào)，害得太太受苦。

    好么，太太院里不管是陪嫁來的老人兒，還是積年的嬤嬤，得臉的大丫頭，要么驅(qū)逐到莊子里受苦，要么幾個(gè)錢賤賣給人牙子，要么一頓大棍鞭子……

    其實(shí)這些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到底有沒有那么個(gè)得病的老mama，誰知道？知道也不敢議論。

    盈袖越發(fā)煩悶，府里議論她和老爺是非的閑話，其實(shí)大多是從太太院里出來的。老爺今早這么做是什么緣故，為寬她的心？讓她好好養(yǎng)胎？

    可這么做，能堵住別人的嘴么，豈不是欲蓋彌彰，越發(fā)讓人覺得他太偏袒她了？

    “大奶奶，想什么呢？”

    趙嬤嬤端著杯兌了水的薔薇露，笑著坐到繡床邊，將杯子遞給盈袖：“聽哥兒說，這東西極金貴，是什么大食國買來的呢，香氣撲鼻，味道粘在衣裳上，十日都不散呢?！?/br>
    “不想喝。”

    盈袖強(qiáng)扯出個(gè)笑，推開水杯。

    趙嬤嬤也沒強(qiáng)迫，孕婦害口，吃不下東西正常。

    “有個(gè)事要給你說，你聽了準(zhǔn)高興?！?/br>
    趙嬤嬤把水杯遞給一旁立著的荷歡，抓住盈袖的手，輕輕地摩挲，笑道：“你哥哥治理曹縣有方，王爺沒口子地夸，原本要給你哥賞兩個(gè)侍妾，咱們老爺替你哥回絕了，說你哥不是貪色之人，為人清廉，換個(gè)別的賞罷。

    王爺聽了這話，將自己戴了多年的玉佩解了下來，派人送給了你哥。這不，你又有了身子，老爺高興之余，私底下給你哥置辦了不少良田鋪?zhàn)?，為避人口舌，全都寄存在蓮生的名下?！?/br>
    “其實(shí)沒必要，老爺對(duì)我們梅家已經(jīng)夠好的了?！?/br>
    盈袖頷首，淡淡一笑。

    吃人最短，拿人手短，不論魏王還是陳硯松，都不是善茬，但愿哥哥能處理得來。

    正閑談間，外頭傳來陣窸窣腳步聲，陳南淮回來了。

    丫頭們將簾子挑開，陳南淮低頭進(jìn)來。

    他由青枝伺候著，脫了披風(fēng)，凈了手，提著食盒，笑吟吟地走向繡床那邊。

    “今兒感覺怎么樣了？”

    陳南淮滿面的春風(fēng)，笑著看了眼趙嬤嬤：“呦，您老也在呀。”

    他坐到床邊，手附上盈袖光潔的額頭，發(fā)覺盈袖躲了下。

    “怎么了？”

    陳南淮心里有點(diǎn)不舒服。

    “你手冰?！?/br>
    盈袖掩唇，咳嗽了兩聲。

    “呦，我忘了剛從外頭回來?！?/br>
    陳南淮趕忙將雙手按在脖子上，往暖捂，方才的不舒服登時(shí)煙消云散。垂眸間，看見盈袖腿上倒扣著本詩集，原本想嘮叨她幾句，別太費(fèi)眼睛，轉(zhuǎn)而又樂了：

    “看這個(gè)好，以后生的閨女和你一樣，都有才情?！?/br>
    “嗯?！?/br>
    盈袖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微笑。

    馬上就要離開洛陽了，忍，千萬忍著。

    “我今兒不亮就去了春一醉，等了一早上，才買到貴妃魚，還熱著呢，你趕緊嘗嘗?！?/br>
    陳南淮給海月使了個(gè)眼色。

    海月會(huì)意立馬打開食盒，從砂鍋中舀出一碗魚羹，給大爺端到手里。

    “這魚羹里沒有刺，用十幾種秘料熬制而成，特別補(bǔ)身子?！?/br>
    陳南淮輕輕地?cái)噭?dòng)著勺子，舀了些，給盈袖送到口邊，滿眼期待地看著她。

    “好香啊。”

    盈袖沒有把嫌惡表現(xiàn)在臉上，眼前一亮，做出很歡喜的樣子，將魚羹吃了下去。

    “香就多吃點(diǎn)?！?/br>
    陳南淮大喜，趕忙滿滿舀了一大勺：“你若是喜歡，明兒我再去買?！?/br>
    “這也太麻煩了。”

    盈袖將魚羹咽下肚，確實(shí)美味，若是放在以前，她興許還能吃碗泡飯呢，可而今她看見陳南淮，只有惡寒和惡心。

    “我不太舒服，你，你趕緊躲開?！?/br>
    說話間，盈袖推開陳南淮，趴在床邊，大口吐了起來，將方才吃的魚羹全都吐了。

    “怎么又吐了。”

    陳南淮輕輕地拍打這盈袖的背，心疼極了，忙讓丫頭們端來漱口的清茶。

    “現(xiàn)在怎樣了？”

    “沒事?！?/br>
    盈袖擺擺手，虛弱地躺回到軟靠上，看著陳南淮歉然一笑：“真對(duì)不起了，白白浪費(fèi)了你的一番心思?！?/br>
    “你這丫頭，說的這是什么昏話，夫妻間哪有對(duì)不起的?！?/br>
    陳南淮讓青枝趕緊把魚羹帶下去，他坐在床邊，嘆了口氣，她向來都是這么通情達(dá)理，總會(huì)顧著別人的面子和情緒，即便吃不下，也要強(qiáng)迫自己去吃。

    陳南淮隔著被子，輕拍了拍盈袖的腿，嘆了口氣，亦歉然一笑：

    “是我的錯(cuò)，讓你有了身孕，不然不會(huì)受這么大罪?！?/br>
    聽見這話，盈袖越發(fā)惡心了，這回是真吐了，吐到搜腸刮肚，只有酸水。

    “怎么又吐了？”

    陳南淮簡直心疼得手足無措：“不是已經(jīng)把魚湯端出去了么?！?/br>
    “你身上有味兒?！?/br>
    盈袖扭頭，捂住口鼻，極力地避開陳南淮。

    “我身上有什么味兒啊?！?/br>
    陳南淮站起來，原地轉(zhuǎn)了個(gè)圈兒，抬起胳膊，聞自己身上，不僅如此，還讓荷歡、青枝和海月過來聞。

    “沒有啊?！?/br>
    陳南淮簡直哭笑不得。

    “有。”

    盈袖一個(gè)勁兒吐。

    “我聞見了，魚湯和香料，沖得人腦門疼?！?/br>
    陳南淮恍然，一跺腳，皺著眉頭埋怨海月：“誰讓你昨晚上熏瑤英香來著，不長眼的東西?！?/br>
    “又不是奴，明明是……”

    海月立馬閉了嘴，心里又氣又酸。

    還能怎么樣呢，全陳府上趕著寵大奶奶，她只能給大爺背這個(gè)鍋。

    “是是是，是奴錯(cuò)了?！?/br>
    陳南淮板著臉，訓(xùn)斥了屋里立著的三個(gè)大丫頭，說大奶奶如今有孕，香啊粉兒的一定要慎重用，若是害她動(dòng)了胎氣，一定不饒。

    “你瞧這些蠢貨，就要隨時(shí)敲打敲打?！?/br>
    陳南淮剜了眼三個(gè)俏麗的大丫頭，輕撫著盈袖的背，讓她吐得舒服些。

    “你怨她們作甚。”

    盈袖大口喘著氣，趴床邊，有氣無力道：“我想喝點(diǎn)酸的，你能不能弄些來?！?/br>
    “行！你等著?！?/br>
    陳南淮得了命令，立馬起身出去置辦。

    等那人走后，盈袖終于松了口氣，感覺心口的憋悶感也少了很多。

    她躺回到床上，厭煩地將詩集推到一邊，閉著眼沉默不語。

    過幾日榮國公夫人壽宴罷，就能去曹縣了，忍忍，回娘家后，自有哥嫂給她主持公道。

    壽宴……

    盈袖心忽然跳得很快，耳朵也莫名有些熱，想來能見到左良傅吧，屆時(shí)尋個(gè)機(jī)會(huì)，給他說一下自己的打算。

    幾次接觸下來，那個(gè)男人，對(duì)她好像真的很上心……

    *

    院中

    陳南淮疾步匆匆地從上房走出來，猛地停下腳步想回去問問盈袖吃什么酸的。糕點(diǎn)？湯？菜？

    不妨頭，后面一直跟著的青枝和他撞了個(gè)滿懷。

    “哎呦，小心些?！?/br>
    陳南淮連往后退了幾步，冷冷地瞅了眼青枝手上提著的食盒，用袖子拂了拂自己的下裳，皺眉道：

    “沒長眼睛么，仔細(xì)把湯弄我衣裳上?！?/br>
    青枝素來是個(gè)心直口快的，加上是家生奴婢，父母在陳府是管事，是有幾分體面的。她也沒給陳南淮好臉色，嗔道：

    “大爺好沒意思的，在奶奶跟前吃了癟，就把火兒發(fā)在我們身上?！?/br>
    “胡說八道什么，我吃什么癟?！?/br>
    陳南淮瞅了眼上房，抬臂，又聞了下自己，咕噥了句：“我真的臭？”

    “您可是一天洗兩遍身子的主兒，哪里就臭了?！?/br>
    青枝掩唇一笑，驀地想起雅容小居的表小姐。

    大爺如今在梅氏跟前像孫子似的，鞍前馬后地跑腿，可憐表小姐，多少個(gè)夜里通宵難眠，以淚洗面，都是因?yàn)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