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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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令容耐著性子哄, 她輕輕推開紅蟬,挽起袖子,去方桌那邊收拾殘羹冷炙, 忽然意識自己拿著左良傅喝過的酒杯,女孩秀眉微蹙,趕忙放下, 用帕子仔細擦了幾遍手,走去書架那邊,翻找了本《妙法蓮華經(jīng)》,坐到燭臺前默聲念。 “姑娘,你又不是尼姑,念什么經(jīng)呀。” 紅蟬急得要命,也不顧什么主仆尊卑,一把從陸令容手里奪過經(jīng)書,哭道:“姑娘好狠心,攛掇著我去伺候大人,而今我被大人占了便宜,姑娘也不說給我討個公道?!?/br> “乖,別鬧了?!?/br> 陸令容沒和紅蟬一般見識,輕撫著女孩的背,笑著勸:“你也大了,總不能讓你一輩子伺候我,是該給你尋個好歸宿。你放心,今晚這事就爛在咱們幾個人的肚子里,誰都不會說出去。你還是清白的姑娘,到時候我給你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出去?!?/br> “我不要。” 紅蟬跺了跺腳,啜泣不已:“我的身子就是被他看了,我就是他的人了。姑娘不告訴我,我便自己去找?!?/br> 忽然,女孩像想起什么似得,恍然道:“我知道了,咱們這兒是尼姑庵,守備又森嚴,怎么能有男人進來呢,他肯定住在竹燈大師東北角的那個小院!是了是了,竹燈大師那個院兒誰都不能進去,這幾日她忽然搬了出來,肯定是給大人騰地方?!?/br> “住嘴!” 陸令容臉色忽然變了,呵斥道:“我不愿搭理你,你還越發(fā)得勁兒了。告訴你,別再癡心妄想了,老老實實給我呆在這兒,別給我惹是生非!” 說罷這話,陸令容一甩袖子,頭也不回地出了花廳。 內(nèi)間又恢復了安靜,案桌上那支燃了小半截的龍鳳燭默默流著紅淚,銅盆里的銀炭已經(jīng)滅了,屋里冷清又空寂。 紅蟬癱坐在地,委屈極了。 姑娘還從沒這么對她疾言厲色過,這是怎么了。難不成,姑娘覺得她今晚沒伺候好大人,是個不中用的人,另要挑好的擩給大人? 哭了一會兒,紅蟬漸漸冷靜了。 想想吧,她方才說起大人是不是住在竹燈大師的那個小院,姑娘臉色忽然變了……對,大人肯定住在那兒! 沒事沒事,只要知道他在哪兒,一切就都好辦了。 * 北疆的夜總是漫長而孤寂,雪還在下,院中的鳳尾竹一開始還能承受這無情之物,后面終于不堪重負,咯吱一聲,攔腰而斷。 上房又香又暖,內(nèi)間的西窗下點了盞豆油燈,不甚亮,被透過窗紗而入的寒氣逼得左搖右晃,眼看著就要滅,正在此時,繡床傳來一聲咳嗽,點點火苗終于熬不住,淹沒在燈油里,屋里登時陷入黑暗中。 盈袖翻了好幾個身,許是認床,又許是昨兒下午昏迷了太久,她熬了幾乎一晚上,一眼都沒合。 想想吧,昨晚上左良傅走后,她沒事做,把新衣裙挨個兒試了個遍,又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涂脂抹粉,梳了個好看的髻,簪上珍珠步搖,眉心貼了花鈿,打扮好了,對著鏡中的自己傻笑,笑著笑著就哭了,眼下狗官是放過她了,以后怎么辦呢。 她閑不住,左右睡不著,把屋子里里外外擦洗了遍,又出去掃了雪,越干越精神,后來索性去了小廚房,好乖乖,她進去就愣住了,這些男人不做家事,只知道胡天胡地往回買,雞鴨豬羊rou等物堆滿了地,木盆里的兩條魚早都死了,腥味兒甚濃,得趕緊收拾。 她正準備拾掇,小腹一陣墜痛,回屋里一看,果然來那個了。 這下可好,冷水是不能碰了,左右等竹燈師太來小院,問她老人家要點八角桂皮花椒什么的,燒些熱水,再去拾掇。 想著想著就困了…… 剛有了點睡意,盈袖忽然聽見小院有響動,似乎進來了人,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誰? 盈袖嚇得不敢動,難不成是左良傅回來了?不會吧,曹縣的事似乎挺棘手的,他說得走好幾天,不會是他吧。 先前聽狗官說,曹縣是榷場所在之地,人員混雜,難不成來的是強人? 只聽咚地一聲,門被人從外面踹開。 盈袖心也緊跟著猛跳了一下,她從枕頭下翻出狗官走前留下的匕首,緊緊攥在手里,打算和強人拼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奔她的繡床,只聽次喇一聲響,床簾被人扯了下來。 借著晨曦的微光,盈袖看見眼前站著個個頭甚高,又黑又壯的男人。這男人穿著尼姑灰袍,留了兩寸來長的頭發(fā),小眼睛厚嘴唇塌鼻梁,貌相相當丑陋。 “??!” 盈袖閉眼,拿著匕首胡亂刺,忽然,她的腕子被人抓住,那人使了個巧勁兒,奪走她的匕首,將她狠狠地推倒在床上。 “你是誰!” 盈袖將被子緊緊裹在自己身上,直往后挪,都嚇哭了。 “你別亂來,知道我是誰么,你要是敢欺負我,我哥哥不會放過你,他可兇了,會殺人的?!?/br> 那男人把匕首揣進懷里,甕聲甕氣地沖盈袖吼:“閉嘴!” “救命?。 ?/br> 盈袖慌地大喊,心里罵了無數(shù)遍左良傅,好端端擄走她作甚,擄走便擄走,別把她一個人丟在這么危險的地方啊,這下好了,她要被這丑陋的強人抓走,賣進深山老林,給傻瓜笨漢當媳婦兒了。 “大哥,大爺,求你放了我吧?!?/br> 盈袖雙手抱拳,連聲哀求。 “你叫誰大哥?” 那男人忽然惱了,粗眉毛倒豎起,小眼睛瞪得老大,罵道:“長眼睛了沒,貧尼是女人,左大哥怎么叫貧尼保護你這種出口傷人的妖精?!?/br> 女人?左大哥?貧尼? 盈袖愣住,小心翼翼地看眼前人,穿戴的確是尼姑,身上背著個包袱,可長得三大五粗,臉上有不少痘,聲音也粗,怎么看都是……男人。 “我不信?!?/br> 盈袖往后縮了下,驚恐不已:“你就是男的?!?/br> “去他娘的?!?/br> 這人把包袱往地上一摜,直接動手脫衣裳,沒幾下就脫了個干干凈凈,手叉著腰,兩條腿八叉開,噘著嘴沖繡床上的美人吼:“你看你看,貧尼到底是男還是女?!?/br> 盈袖咽了口唾沫,偷摸去瞧,好像……確實是女人。 胸不甚大,小孩拳頭般大小,底下和她一樣,沒有多出什么怪物件,但保養(yǎng)的不好,腿根處有些黑,還能看見長胖撐開的白色紋路。 盈袖臉紅了,這尼姑大約是個二桿子吧,不過,她方才喊這丑尼姑是男的,確實太傷人了。 “你快穿上衣裳吧?!?/br> 盈袖放下心防,掩唇偷笑,問:“你說是左大哥派來的,那你叫什么呀?!?/br> “柔光!” 盈袖強忍住笑,好個溫柔名字,好個憨蠻女子。 “你是這庵里的尼姑嗎?” 那柔光.氣呼呼地穿衣裳,白了眼盈袖,摸摸自己頭上二寸來長、朝天沖的硬發(fā),喝道:“師父說我沒有慧根,就讓我出半個家,所以我是半個尼姑。” 盈袖吐了下舌頭,笑著道歉:“對不起啦小師傅,你的聲音有些低沉,我當成了男子。你方才叫左良傅大哥,你是他meimei?” “你管得著么?!?/br> 柔光扁著嘴,斜眼瞪著盈袖,一股腦把身世都給倒了出來。 “我天生就長這么個樣兒,是越人和漢人生的雜種,爹爹和mama不要我了,說我是怪物,一身的蠻力,嫁不出去倒算了,在家里還可當牛來耕地,可偏偏拉出去還嚇人,兩百個錢就把我賣到瓦市里當人猴。大哥看我可憐,救下我,給我教讀書武藝,去年把我送到這兒出家,說是將來有大事要我做哩?!?/br> 說到這兒,柔光猛地捂住嘴,受了驚嚇似得左右看,恨恨地看著盈袖,破口大罵:“怪不得大哥說漂亮女人都是狐貍變的,狡猾又狠毒,你肯定施了法,讓我把不由自主地就把事情全都交代出來了,小妖女!狐貍精!” 這番話把盈袖弄得哭笑不得,左良傅怎么找了這么個憨貨照顧她。 “你大哥難道沒有告訴你,要對我客氣些?”盈袖笑著問。 “我想想哦。” 柔光抓耳撓腮地想,老半天都想不起來,急得直抓頭發(fā),忽然一拍腦門:“對啦,大哥說認了你做干女兒,這么說,小妖女你就是我侄女兒,我就是你姑姑啦?” 盈袖愣住,好個狗官,又在占她便宜。 “你該起床啦。” 柔光微微抬起下巴,故作深沉,可眸中的天真出賣了她。 “師父說賴床會養(yǎng)成惰性,你起來,姑姑給你煮粥吃?!?/br> “我就不起?!?/br> 盈袖想逗逗這憨貨,伸了個懶腰,呈一個大字躺在床上,扭頭看板著臉的柔光,故意壞笑:“我不要吃白粥,我要吃rou,小尼姑,給我燉羊rou去。” “小妖女,你太過分了,佛門哪能吃葷腥,師父知道要打手心的!” 柔光大怒,直接走到床邊,扎了個馬步,悶哼了聲,生生把繡床抬了起來,就像倒水一樣,把床上的美人和被子、枕頭呼啦啦全都倒了出去。 “哎呦。” 盈袖揉著被摔疼的肩膀和腿,噗哧一笑。 這貨不僅憨,還力大如牛啊。 正在此時,只聽外頭傳來陣咚咚敲門聲。 盈袖一愣,怎么又來人了,她看向柔光,輕聲問:“你大哥還派了人來?” 柔光搖搖頭,食指指著自己:“就我一個?!?/br> “那外面是誰,竹燈主持么?”盈袖皺眉問。 “不是?!?/br> 柔光走過去,彎腰攙起盈袖,愣聲愣氣道:“師父早上要坐禪的,雷打不動?!?/br> 敲門聲不斷傳開,只聽吱呀一聲,院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噓。” 盈袖手指按著唇上,示意柔光不要出聲。 她帶著柔光躡手躡腳地走到西窗前,隔著窗紗往外看。 只見從外頭進來個身量窈窕的丫頭,年紀不大,樣貌嬌美可人,顯然是精心打扮了番,身穿華貴襖裙,腳蹬一雙舊了的蜀錦棉鞋,頭上戴著金釵,懷里抱著個湯婆子。 盈袖皺眉,這姑娘好生眼熟,不知在哪里見過。 “她,她……” 柔光使勁兒揉自己的頭,恍然道:“她不是陸姑娘跟前的丫頭紅蟬嘛,按道理,她是不能來這里的?!?/br> 陸姑娘?紅蟬? 盈袖趕忙捂住柔光的嘴,接著看。 只見那叫紅蟬的俏麗丫頭低垂著頭,哭哭啼啼地往上房這邊走來,好像受了氣的小媳婦兒似得,到了青石臺階下就停步了,捂著心口,抬頭張望,不知是進是退,猶豫了老半天,才委屈道: “大人,奴是紅蟬,昨晚上伺候過您的那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