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見了陳南淮，她才知道人和人真是有天地之間的差別，他畫里一般的人，是她生平見的第一等人物。只不過，人家陳南淮是有心上人的，怕是哥哥嫂子的如意算盤要打空。

    依著那個(gè)書童的意思，她這個(gè)“又窮又丑”的鄉(xiāng)下丫頭，估摸連妾都掙不上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4章 梅香煎茶（二更）

    盈袖快步回到廚房里，從鍋里舀出燒開的水，把昨兒個(gè)從鄰家那兒借來瓷杯挨個(gè)兒燙了遍，剛要煮茶，女孩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從黑瓷罐兒里摳出一小塊豬油，抹在手背上，癡愣愣地站在爐灶跟前烤火。

    盈袖輕輕地搓動(dòng)著雙手，讓熱一分分融化豬油，潤(rùn)澤皸裂出的細(xì)小血口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大概，有些自慚形穢吧。

    陳少爺雖說是個(gè)男人，可肌膚竟比女子還要細(xì)白，溫潤(rùn)得像塊美玉，而她這般粗糙，莫說不如人家青梅竹馬的陸姑娘，怕是連丫頭都比不上吧。

    嗐，盈袖啊盈袖，還沒到晚上，你就開始做夢(mèng)了。

    陳少爺再好，也不是你的。

    你若是真做了人家的妾，橫插在他和陸姑娘中間，不是惹人嫌么。就像二嫂，橫插在哥哥和大嫂中間，最終落得個(gè)一尸兩命的下場(chǎng)。

    正亂想間，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邊推開。

    盈袖回頭，瞧見是嫂子，女孩就像做壞事的孩子，刷地一聲將手撤回，耳根子瞬間紅了。

    “這天兒可夠冷的?！?/br>
    如意娘自然是瞧見了盈袖的小動(dòng)作，姑娘家忽然重視起形象，多半是遇到了中意的男子。

    婦人一進(jìn)來就開始干活，煮茶、準(zhǔn)備小酒還有洗菜，剝了一根水蔥，指尖劃過青嫩的蔥白，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meimei這樣的美人兒，就是放到他們洛陽城，都難再挑出一個(gè)?！?/br>
    “嫂子?！?/br>
    盈袖小聲嬌嗔，她平日里多清冷少言，鮮少這般小女兒態(tài)。

    “娘是溺下了么？她方才怎么忽然那般大聲的哭嚎?！?/br>
    “看見你哥回來了，給他告狀唄，嫌咱兩個(gè)怠慢了她。”

    如意娘系上圍裙，摘著菜，冷笑了聲：“家里院里那么多活兒，誰能成天到她跟前伺候。咱們家連根針都叫你二嫂的老子娘給搜刮走了，而今回來了，莫說拿不出厚禮走親戚，反而連喝水的杯子和炒菜的豬油都要厚著臉皮去跟鄰家借。”

    盈袖過去幫嫂子干活兒，卻被她嫂子推到一邊，不讓她沾手。

    “娘睡下了么？怎么一點(diǎn)聲兒都沒有。”盈袖問。

    “我給她吃了點(diǎn)東西。”

    如意娘冷笑了聲，忽地，婦人扭頭看著身側(cè)站著的盈袖，美目微瞇，全然沒了往日的溫婉，陰森森的，試探著問：

    “回頭你哥要是問起來？”

    盈袖的心卻跳得極快。

    嫂子頗精醫(yī)理，既擅長(zhǎng)婦人千金科，又懂用毒，大哥不曉得，全家只有她知道。

    每每想起二嫂慘死的樣子，她就不寒而栗。尸體入棺前，她偷摸掀開裹尸布瞅了眼，青紫的臉，眼鼻口全是黑血……

    “娘這些日子病越發(fā)重，她哭累了，一沾枕頭就睡著了?！?/br>
    “真是個(gè)好姑娘，嫂子沒白疼你?！?/br>
    如意娘莞爾，輕撫著盈袖的胳膊，十分滿意。

    她從懷里掏出把巴掌大的桃木梳子，幫著meimei理順了頭發(fā)，斜眼覷向偏房，笑道：“臭丫頭，心里肯定美死了吧，南淮少爺他多俊?！?/br>
    “嫂子！”

    盈袖打斷如意娘的話，低下頭：“我知道咱們家艱難，正是要錢的時(shí)候，可、可……”

    “你怎么就轉(zhuǎn)不過這個(gè)彎兒，如此一來，你哥豈不是白去洛陽，白忙活這一場(chǎng)？”

    如意娘微怒，湊近了盈袖，抓住女孩的胳膊，有些激動(dòng)：

    “你既然不愿意去陳家，我們也不能強(qiáng)迫你，待會(huì)兒進(jìn)去給陳老爺磕個(gè)頭，便算了。我不生養(yǎng)，那位的兒子即便給了我，怕也不會(huì)和我一條心。好meimei，這個(gè)家里，我只信你一個(gè)人，也只和你交心，日后你哥哥肯定還會(huì)有女人的，我，我容不下，你若是愿意跟了你哥，我情愿做小?！?/br>
    盈袖推開如意娘，背轉(zhuǎn)過身，隱在袖中的手逐漸握成拳。

    “不說話，那你是愿意了？” 如意娘試探著問。

    盈袖輕咬住下唇：“方才我偷偷瞧了眼陳家下人，聽見他們說陳少爺有個(gè)青梅竹馬的陸姑娘，還是官宦之后，他能同意納妾么，況且深宅大院的，我如何立足?！?/br>
    “原來你是擔(dān)心這個(gè)。”

    如意娘冷笑了聲，把廚房門關(guān)上，訓(xùn)斥：“你糊涂了，陳少爺若不愿，他就不來了。我這些年真是白教你了，不論是皇宮侯門還是貧賤之家，哪個(gè)女人能得夫君一輩子的寵愛？還不是靠自己的手段。妾又怎樣，寵妾滅妻的事兒我見多了，你哥哥若有了陳家扶持，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到時(shí)候你有了好娘家做靠山，還愁當(dāng)不了主母？姑娘，眼光放長(zhǎng)遠(yuǎn)些，即便讓你去做好人家的正頭娘子，你就能確定你那未來夫君能比得上南淮？你也看見了，樣貌是頂尖兒的，腰纏萬貫，天上掉下這么大的餡餅，都喂在你口里了，你怎么就不咬一口呢?！?/br>
    盈袖默默垂淚，老半天才啜泣著問：“是要等著陳少爺成親后，再把我接去么？”

    “今兒晚上就走?！?/br>
    “這么急？”盈袖驚詫，按理說，妾室都是得等娶了正房后再抬。

    如意娘點(diǎn)頭，秀眉微蹙，一邊泡茶，一邊小聲道：

    “那會(huì)兒我去偏房門口聽了一耳朵，陳老爺正巧和你哥說呢。本不該這么急的，只是朝廷出了件大事，怕往后拖延會(huì)耽誤了?！?/br>
    “什么事？”

    盈袖忙問。

    “咱們?cè)浦莸靥庍呞铮晌和踝?zhèn)，魏王是皇帝的親弟弟，手上握有重兵，近些年又暗中掌握了云州和附近郡縣的財(cái)、政和軍權(quán)，其中洛陽城，更是堪比京城的大都會(huì)，你當(dāng)陳家是怎么成了首富，還不是魏王扶持的。陳老爺雖是商人，卻兼管著鹽鐵要?jiǎng)?wù)，是魏王手下第一得用之人。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而今天子年邁重病，不理朝政，從前派了兩任刺史來云州，意圖節(jié)制魏王，可憐哪，不到一年的功夫，這兩個(gè)刺史不是死就是瘋，這下好了，再?zèng)]人敢來。方才我聽見陳老爺說，朝廷此番派了‘羽林右衛(wèi)指揮使’左良傅來接管這個(gè)燙手山芋?！?/br>
    “左良傅？”

    盈袖笑了聲：“我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姓左，倒是個(gè)文雅的名兒。”

    “哼，可真文雅呢。”

    如意娘冷笑：“羽林衛(wèi)是皇帝親軍，全是由父兄戰(zhàn)死沙場(chǎng)的遺孤所組成，分為稽查、審問、追捕、執(zhí)刑四衛(wèi)，由‘前后左右’四個(gè)衛(wèi)指揮使負(fù)責(zé)，這些衛(wèi)指揮使有權(quán)監(jiān)察緝拿百官，握有生殺大權(quán)，刑罰殘忍無比，死在他們手中的王公大臣何止千百，這左良傅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多年前就以狡詐狠毒聞名，他到了云州后，肯定要和陳老爺過招，要么暗中會(huì)面招撫，要么算計(jì)剿滅陳家，再加上皇帝身子不好，萬一駕崩了，民間忌婚喪嫁娶，就得往后拖，所以南淮少爺?shù)幕槭碌眉霸缍??！?/br>
    聽了這番話，盈袖心里涼成一片。

    朝廷爭(zhēng)斗，不是她這種小姑娘能想象得到的。嫂子雖從沒有說過她的來歷，可也不難猜出她系出名門，這樣的貴女十年前竟淪為軍妓，可見這里邊事的厲害。

    萬一左良傅斗倒了陳家，那么，她一個(gè)卑微的妾又該如何自處。

    哥哥嫂子，可當(dāng)真疼她。

    “meimei怎么又掉淚了？”

    如意娘小心翼翼地問，笑道：“你這孩子從小就多心。”

    “如果不多心，怕是會(huì)和二嫂一樣，到頭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盈袖冷笑著諷刺了句，將茶壺和杯子放在漆盤上，端著往出走。

    出了門，盈袖深深地嗅了口冷氣。

    天色將晚，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今晚怕是有一場(chǎng)大雪。

    驀地，盈袖瞧見墻根處掩蓋昆侖的柴火動(dòng)了下，把她嚇了一跳。

    這昆侖雖可惡，但如此冷的天，又被大哥捅了刀，不被疼死，怕也被凍死了。

    想到此，盈袖大著膽子過去，將漆盤放在地上，掀開柴火，瞧見昆侖緊閉著眼，但呼吸沉穩(wěn)，似乎并無生命危險(xiǎn)。

    真丑！就你這慫樣兒還想占姑娘的便宜？

    盈袖撇嘴，腹誹了句，還是倒了杯熱茶，捏開昆侖的口，給他喂了進(jìn)去。忽然，這昏死的男人睜開了眼，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腕子就被他抓住，與此同時(shí)，這男人伸出食指，按住她的唇，防止她說話。

    “別出聲，否則弄死你?！?/br>
    盈袖早被嚇呆了，他，他不是重傷昏迷了么，怎地忽然這么有精神，勁兒還這么大！不對(duì)，這男人眼神銳利，身手敏捷，仿佛在這張面皮下，掩藏著另一個(gè)人。

    “你，你別亂來?！?/br>
    盈袖咽了口唾沫，沒敢大聲叫，她稍稍平復(fù)了下心緒，仔細(xì)盯著男人瞧，果然發(fā)現(xiàn)他臉上似乎罩著層人.皮面具，早些年她跟著哥哥江湖漂泊，是見過易容這種玩意兒的。

    “你不是昆侖！”

    “小丫頭眼睛倒毒?！?/br>
    男人勾唇淺笑，目光落在女孩手上的空杯子，壓低了聲音:“心也善，竟還顧著我的死活?！?/br>
    “松開！”

    盈袖想起方才被這假“昆侖”欺負(fù)，沒來由生氣，這會(huì)兒腕子還被他抓住:“你到底是誰！”

    “姓左。”

    左良傅？！

    盈袖大吃一驚。

    嫂子才剛說起過這個(gè)左良傅，說他會(huì)來云州，可能會(huì)暗中接觸陳老爺。他既然出現(xiàn)此地，看來是提前掌握了陳老爺?shù)男雄?，想必連扮昆侖都是計(jì)劃好的。

    “小姑娘，方才你和你嫂子說話，我可是聽全聽見了?！?/br>
    左良傅松開盈袖的手，盯著有些慌張的女孩，笑著問:“你并不愿意做陳南淮的妾，對(duì)么。”

    “關(guān)你……”

    屁事。

    畢竟是大名鼎鼎的厲害人物，盈袖心里還是害怕，也不好意思，沒敢說粗話。

    女孩佯裝發(fā)怒:“關(guān)你什么事?！?/br>
    “呵?！?/br>
    左良傅笑了笑，兩指伸進(jìn)衣襟里，夾出個(gè)信箋，擲到盈袖懷里，依舊像方才那樣“重傷”昏迷，淡漠道:

    “看在你給我喂茶的份兒上，我今兒就幫你這個(gè)忙，待會(huì)兒把這東西交給陳硯松，他看過后非但不會(huì)讓你做妾，而且還會(huì)成全你哥嫂往京城爬的心愿。”

    “里頭寫了什么?！庇湫÷晢?。

    “關(guān)你屁事?！?/br>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左良傅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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