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仵作垂眼抱著碗沒說話，他在思考，他不可能真的當(dāng)一輩子仵作，畢竟陶家送他來這里是為陶家留一條生路。

    他來這里當(dāng)仵作一開始自然需要低調(diào)，可三年五載甚至十年后，他不可能只當(dāng)一個仵作，否則也無法鋪路。

    過幾年侯大人會調(diào)任離開昌陽縣，別人許是不可能，可他會接替縣令的職位。

    他有功名在身，除了侯大人并未對外人言，到時，只要尋個機會立功，就能走馬上任。

    他不當(dāng)仵作后，自然需要一個新的左右手，他也需要可信心腹，說起來，與其培養(yǎng)一個不知根知底的，焦秀成的外甥，的確讓他信任。

    婉娘原本聽陶先生詢問時還帶了一絲希冀，可之后看陶先生在沉默，失望之余又不愿強人所難，剛想開口之際，陶仵作突然抬眼，朝她拱手作揖：“焦夫人，可方便我與昀哥兒單獨談?wù)劊俊?/br>
    婉娘一怔，趕緊頜首：“自、自然。”

    陶仵作這才看向焦昀，不像之前那般，表情很是凝重：“昀哥兒，你……隨我來。”

    如果真的要做決定，那有些事他得與這孩子說清楚。

    焦昀隨陶仵作去了對面茶樓，與之前李氏來時不同，焦昀頭一次也沒底。

    陶仵作之前與他關(guān)系好沒錯，可從陶仵作平時的敬業(yè)也曉得他也是公事公辦的人。

    他需要讓陶仵作相信他，并收他為徒。

    可這個度，卻要拿捏好。

    既讓陶仵作相信他的實力，卻又不能太過，否則，只會適得其反。

    陶仵作和焦昀坐在廂房的矮榻上，陶仵作垂眼泡茶，熏騰的熱氣裊裊而上，他有一絲后悔，他這次沖動了，昀哥兒連十歲都沒到。

    可，他又不舍得放棄這個機會。

    他來了這里已經(jīng)兩三年，一直盡職盡力，卻從未開始出手培養(yǎng)心腹，沒想到，他第一個開刀的，竟然是個孩子。

    若是剛來昌陽縣那時，他自己都不信。

    陶仵作放下茶壺，表情嚴肅瞧著焦昀，瞧著對面強裝鎮(zhèn)定的孩子，他又緩了表情：“怕什么？我不是你陶哥哥了？”

    焦昀故作松口氣：“陶哥哥你剛剛表情好可怕，我還以為你生氣了?！?/br>
    陶仵作：“我沒氣，我只是……你真的想日后當(dāng)仵作？”

    焦昀重重頜首：“想！”

    陶仵作：“那你可知，仵作這個行當(dāng)并不容易，吃苦受累，又需要攻讀很多書籍，不僅如此，一旦犯了一個錯，可能萬劫不復(fù)。不僅如此，仵作這個行業(yè)，并不像表面這般風(fēng)光，甚至不太受待見?！?/br>
    焦昀自然知曉，可他的目的又不單單真的只是如此，故作不解：“可陶哥哥你……”

    陶仵作：“你看那些衙役對我很是恭敬，其實……是看在侯大人的面子上。我爹和侯大人很多年前是同一批趕考的，又是同僚，自然對我多加照顧，他們知曉我家族在京中的身份，自然對我恭敬?？伤麄児Ь吹牟皇俏疫@個人，不是我這個仵作的職位，而只是我背后的家族?？赡悴煌?，你如果真的當(dāng)了仵作，他們不會對你這般，你可能忍受這種落差？”

    焦昀松口氣：“陶哥哥我不怕，我只是覺得很喜歡這個職業(yè)而已，想跟陶哥哥一樣厲害，擁有一項技能，也跟娘一樣，有大本事。陶哥哥能把一團霧的謎團解開，幫侯大人幫那些死去的人，簡直厲害得不得了。也像我娘做鹵rou一樣，剛開始只是那么一塊rou，甚至還帶著血水，沒任何滋味，可經(jīng)過我娘一番烹制，就成了讓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你們都好厲害，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br>
    陶仵作被夸得有點虛：“哪有這么厲害，只是湊巧而已?！彪S后低咳一聲，“雖然你這么說，可如今你年紀的確太小，有些事，我得讓你清楚。如果你聽完之后，依然決定跟我學(xué)，那到時候我們再談下一步?！?/br>
    焦昀知曉這事成了一半，至少陶仵作這邊，已經(jīng)沒問題。

    焦昀乖巧的模樣讓陶仵作嘆口氣：“你可知道仵作整日要與何人為伍？”

    焦昀：“衙門的人，百姓，和那些死去的人。”

    陶仵作挑眉：“主要是大部分死去的人，其實更確切的說，就是尸體，可不簡單只是看，還需要摸，甚至一點點尋找線索?？赡阋姷降?，不僅僅只是剛死的，甚至還有已經(jīng)死去很久的，或者尸體已經(jīng)腐爛，或者化為白骨，這些你都要清楚?！?/br>
    焦昀：“這些沒什么啊，誰還不會死，一旦死了，那也只是一具軀殼，就跟腐敗的食物一樣。食物剛做出來香噴噴的，你瞧著自然可口，可若是腐敗了，發(fā)臭了，可也是食物啊，只是瞧著爛了臭了而已……”

    陶仵作目瞪口呆：“你等等！昀哥兒你先閉嘴！”為何要拿食物對比，他等下還要吃鹵rou啊，他等下是吃還是不吃？！

    焦昀無辜臉：“可這是祖父跟我說的啊，我小時候很怕鬼的，村里有一次也有人沒了，我很怕，祖父就這樣跟我說的，后來我就不怕了。陶哥哥你看之前在楊府，我也沒怕呀?！?/br>
    陶仵作：“……”果然，他就不該把昀哥兒當(dāng)成尋常的孩童看待，畢竟，是焦老秀才的子嗣。

    焦秀成如此，沒想到，如今焦昀這娃子也如此。

    陶仵作低咳一聲：“咱們……把這個問題越過去。”否則，他等下真的一口也吃不下，明明他平時面對那些死去的人眼睛都不眨，卻被一個孩子的形容給整怕了。

    焦昀乖巧坐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