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宮主沉吟半晌,忽然說道:“既然如此,那第十三戒從此與你無關(guān)。今日本宮令你們心滿意足……” 他在禹司鳳、璇璣、鐘敏言三人身上均凝視片刻,目光灼灼,教人心底發(fā)顫。 “他日便無反悔余地?!?/br> 禹司鳳渾身大戰(zhàn),手指在地上用力一抓,竟抓出五道深深的痕跡。他額上汗水淋漓,不知是因為敬畏還是什么別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抬頭,深深望了一眼宮主,緊跟著便垂頭,低聲道:“弟子遵命?!?/br> 宮主點了點頭,袖袍輕輕一揮,將他穩(wěn)穩(wěn)地托起來,一面轉(zhuǎn)身離去。 “褚小姐,世間萬事并無絕對的青紅皂白。你性情直率,將來難免遭遇挫折。還望你將來不要事事追究對錯。須知千萬人便有千萬對錯……言盡于此,謹(jǐn)慎謹(jǐn)慎?!?/br> 說罷,眾人終于走遠(yuǎn)了,只剩幾個孩子怔怔站在原地,不解他方才說的究竟是何意。 “璇璣……”玲瓏心有余悸地抓住她的手,埋怨,“你膽子真是太大了!怎么能和那個面具怪人爭辯那么多!他還是離澤宮宮主呢!讓爹爹知道,真是不要命了!” 璇璣垂下眼睫,小聲問:“我……剛才說錯了?可,明明是他們沒理。” 杜敏行看她一眼,搖了搖頭:“宮主最后不是說了,世上并無絕對的對錯。你何必還爭?!?/br> “黑與白從來勢不兩立,世上又怎會沒有絕對的對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br> 杜敏行心中一凜,忍不住深深看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璇璣天資聰穎,只是性格乖張,認(rèn)定了自己的道理,那么自己就是對到底,旁人怎么說都沒用。 他知道,這樣的性子其實很危險。只是她一來年紀(jì)小,二來生性懶惰,讓人只顧著惱火她的漫不經(jīng)心,很容易忽略她這種近乎偏執(zhí)的想法。 她年紀(jì)還這樣小,與人爭論的時候已經(jīng)是有條不紊,不卑不亢,眉宇間自有一股狂傲煞氣,還不知稍長一些之后會變成何等模樣。 他猶豫了一會,才道:“對錯永遠(yuǎn)只在人心。璇璣,你不是別人,怎知別人心里的對錯呢?怎能用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br> 璇璣愣了一下,跟著漫不經(jīng)心的一笑:“那別人也莫要將對錯強加在我身上?!?/br> 杜敏行一時語塞。 危險,她很危險。再這樣下去,一旦遭遇無法挽回的挫折,那便是成魔之兆。 杜敏行嘆了一口氣,正要好好教導(dǎo)她一番,卻聽玲瓏在前面笑道:“好啦好啦!反正司鳳也不用受罰了,宮主也沒怪璇璣,簪花大會照樣開始,你們還苦著臉干嘛?。】?,把魚吃完,回頭去房里換新衣服,娘給咱們訂做了好幾套衣服吶!” 說完拉著璇璣和鐘敏言就跑,一面還回頭叫他:“大師兄,你再不過來,我們可要把魚都吃光了喲!一片魚鱗都不留給你!” 杜敏行回頭一看,璇璣在玲瓏的嘰嘰呱呱之下,笑得天真無比,整張小臉仿佛玉雕出來一般,分明只是個單純的孩子。 他在心中微嘆一聲,只盼是自己想多了。 “你還好意思說,魚都是我和敏言打上來的?!?/br> 他笑著,走了過去。 第二十四章 簪花大會(五) 第二日,萬人矚目的簪花大會終于正式拉開帷幕。 據(jù)傳,簪花大會原身本是少陽派七峰的自家比試。千年之前少陽派并未像今天一樣七峰如一家,而是各自劃分地盤,形如散沙。 少陽一直傳到五百年前賁陽掌門一代,終于七峰同氣連枝,合力抵抗外敵——南山軒轅派。彼時軒轅派勢力如日中天,由南山為中心,四面拓展,吞沒了大大小小幾十個修仙門派。 而他們不可抵擋的勢頭終于在少陽門前吃了大虧。 興許誰也沒想到,自身岌岌可危,內(nèi)斗不斷的少陽,在關(guān)鍵時刻竟能團結(jié)一致,固若金湯。 軒轅派自然是未能得償所愿,少陽也損失慘重,雙方都是元氣大傷。也是從那時開始,軒轅與少陽的齟齬就此落下,直到今天也未曾冰釋。 雙方陷入冷戰(zhàn)階段。 賁陽掌門雄才偉略,為了恢復(fù)少陽往日的聲威,干脆宣告天下,從此少陽七峰之爭不再閉關(guān),邀請?zhí)煜滦尴烧咭煌魬?zhàn),勝者可向少陽提一個力所能及的要求。 他還邀請了點睛谷數(shù)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前來評判比武勝負(fù)。 漸漸地,七峰比武的名聲傳了出去,聞?wù)叨寂d致勃勃前來挑戰(zhàn)。五年一次的比武,少陽始終勝多敗少,而七峰的比試,也成了天下諸多大派比武交流的時機。 少陽自此重振聲威,上下團結(jié)一致,七峰合一,再無任何爭執(zhí)。而原先的比武,更名為簪花大會,演變成今日的五大派年輕精英弟子比試,勝者可在胸前簪一朵牡丹花的模式。 軒轅派卻從那次攻打少陽之后一蹶不振,再也沒有擴大過版圖勢力。 至今簪花大會已經(jīng)辦過上百次,勝者各派都有,尤其以近兩年發(fā)展迅猛的浮玉島和離澤宮為首。 上次的大會勝者出自浮玉島,所以本次浮玉島弟子可以免去首輪比試,直接進入第二試。 此時少陽峰頂演武場已經(jīng)整理干凈,七個巨大的擂臺周圍都掛滿了各色綢緞,隨風(fēng)飄飄灑灑,甚是壯觀。 五大派掌門人分別坐在場外太師椅上,時不時低聲交談兩句。別人倒還好,只有軒轅派掌門人一聲不吭,鼻孔朝天誰也不看。褚磊知道他們一貫的德行,也不去搭理,只與其他三派的掌門含笑交談。 擂臺下一圈空白之地,站滿了本次參加大會的年輕弟子。其他派倒還算尋常,只有離澤宮,清一色的青袍面具,引得諸多未見過世面的少年弟子們紛紛觀望。 再外一圈的空地,便是觀戰(zhàn)弟子與外人的所在了。由于少陽派敏字輩的弟子都還沒到參賽年齡,所以他們也只能作為觀戰(zhàn)者,和其他各派觀戰(zhàn)弟子一起,努力伸長了脖子往里面看。時不時還傳出說笑聲。 “喂,快看那個穿粉色裙子的女孩子!是點睛谷的吧?難得,點睛谷也會出美人??!”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就知道看哪個女的漂亮!” “你還不是在看?哦……你不看美人,你看美男……” “去死!小心讓掌門聽見,割你舌頭!” …… 璇璣聽身后許多人都在議論究竟哪個女的漂亮些,哪個男的俊秀些,不由抬頭問杜敏行:“大師兄,你覺得誰好看呀?” 杜敏行苦笑一聲,“你別和那些無聊的人學(xué)。咱們修仙者,容貌排在最次的。你還不如問我覺得誰最厲害呢?!?/br> “那大師兄覺得誰最厲害?”鐘敏言耳朵尖,聽見他們說話,立即湊熱鬧。 “唔……”杜敏行沉吟了一會,忍不住望向內(nèi)場一紅一白兩個身影,又道:“上次浮玉島的翩翩和玉寧,雙劍合璧的功夫委實驚人。只不過當(dāng)時年紀(jì)還小,氣力不足,所以輸給了同門的師兄。我覺得這次他們兩個獲勝希望很大?!?/br> “哪里哪里?什么翩翩玉寧?我也要看!”玲瓏手里抱著一大堆零食,狠命地擠進來,剛好聽見杜敏行說的話,她立即來了興趣。 鐘敏言一把從她手里搶了一包五香牛rou,一面笑著躲開玲瓏的花拳繡腿,一面道:“喏,就是在浮玉島弟子中最顯眼的兩個啦,一紅一白,男的俊女的俏。他倆的雙劍合璧,當(dāng)真又厲害又好看。只不過今天第一試沒有浮玉島的人,要到明天才能看到他們呢!” 玲瓏巴在欄桿上,瞇眼望了好久,最后一撅嘴:“也沒什么好看的。要說好看呀,誰也比不上浮玉島的那位夫人。” 璇璣奇道:“什么夫人?” 鐘敏言遞給她一包蠶豆,又道:“那年叫你一起去浮玉島玩,你偷懶不肯去,當(dāng)然不知道。夫人就是東方夫人,東方島主的妻子。不過她叫什么名字,從什么地方來,沒人知道。不過她的美真是艷冠天下,那回我和玲瓏一直回來了,還念念不忘呢。東方島主有這么個美女做老婆,真有福氣?!?/br> 璇璣聽他說得這樣好,忍不住開始向往,也學(xué)玲瓏巴在欄桿上,伸長脖子看,一面又問:“那這次大會島主夫人來了嗎?在哪兒?” 鐘敏言指著掌門人坐的那塊地方,“就在東方島主身邊。啊,她這次頭上蒙了紗……也對,她這種美女,如果不把臉遮起來,是要造成恐慌的?!?/br> 璇璣極目望過去,果然見東方清奇身邊坐著一個頭戴白紗的窈窕女子。 她穿著淺紫色的外衫,長裙委地,一頭黑綢般的長發(fā)垂在肩下。也不見她有露出臉或者做什么動作,但單這樣一看,便覺移不開目光,心中暖洋洋癢絲絲,巴不得多看她幾眼。 玲瓏在她耳邊輕道:“看呆啦?唉,只戴著紗你就看呆了,也不枉上次我和小六子目瞪口呆,差點在吃飯的時候把人家的碗碟給砸了。” 璇璣這會只盼來一陣風(fēng),好把她的面紗吹開,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樣。 正看得發(fā)呆,忽見內(nèi)場一人走了過去,白袍長靴,寬肩細(xì)腰,是個年輕男子。他走到掌門人的那塊地方,拱手說了兩句什么,轉(zhuǎn)身正要走,那東方夫人卻忽然對他招手,似是要他過去。 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卻抵不得她一直招手,終于還是過去站在她身邊,動也不動了。 “那人是誰?”璇璣看得累了,轉(zhuǎn)頭塞了一把五香豆去嘴里嘎嘣嘎嘣咬,和玲瓏咬耳朵說話。 “是浮玉島的一個大管事,上次去島上見過他,長得還不錯咧!就是臉上有道疤,有點嚇人。他不是浮玉島的弟子,不會武功的,平時替浮玉島打理日常生活,聽說很能干呢!” 玲瓏說到興頭上,干脆把自己從各處聽來的關(guān)于“江湖名人”的小道消息都倒了出來。 “看到那個沒有?穿黑衣服鑲白邊的,那個人是點睛谷的弟子,上次簪花大會打不過翩翩和玉寧,當(dāng)場痛哭流涕呢!” “啊,還有那個!軒轅派的混賬,上次比武打不過咱們,就放暗器。結(jié)果被爹爹當(dāng)場抓住,他還嘴硬咧!沒想到今年還能來參賽。軒轅派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玲瓏惡狠狠地,咬牙切齒。 話音剛落,卻聽演武場四周鼓聲雷動,猶如千萬層浪潮撲面而來,一陣陣一浪浪,幾乎要把人的心都從胸中震出來。 群情立即激昂起來,因為大家都知道,簪花大會正式開始了。 第二十五章 簪花大會(六) 鼓聲過后,眾人還在紛紛喊著自家門派必勝的口號。一時間場內(nèi)喧嘩聲大作,說什么也停不下來。 褚磊緩緩起身上臺,右手微微一揮,只這一個動作,便讓場內(nèi)的聲音猛然停止,靜的連一根針掉地上都清晰可聞。 璇璣知道他又要說一些門面話,大人們不管做什么事情之前,都喜歡說門面話的。 她不愛聽這些,干脆拉著玲瓏聽她說更多的小道消息。 “聽說點睛谷的容谷主,年輕的時候是富家子弟,娶了三妻四妾呢!結(jié)果他人到中年忽然想修仙,就毅然拋妻棄子,來到了點睛谷。他的三個妻妾帶著孩子追了過來,結(jié)果他居然狠心一個都不見。男人呀……嘖嘖~~” 玲瓏說得搖頭擺尾,好像她真看到一樣。 璇璣忍不住問:“那后來呢?他始終不見她們嗎?” 杜敏行一只耳朵聽師父說場面話,一只耳朵聽她們說小道消息,聽到這里,他便低聲道:“最后他見了。后來其中兩個妻妾居然被他說動,甘愿留在點睛谷一起修煉成仙。剩下的那個……獨自帶著孩子們回家,聽說一年不到就病死了?!?/br> 璇璣不由默然。 玲瓏?yán)湫Φ溃骸澳腥硕际沁@樣自私的。拋妻棄子居然也想成仙,不知道他成仙的時候那個死掉的老婆會不會來找他!” 杜敏行皺眉:“玲瓏,你小聲點!老一輩的是非,你又清楚多少?” 玲瓏被他一吼,瞪圓了眼睛想發(fā)作,但一想現(xiàn)在情況特殊,只得把火氣憋回去,噘著嘴不說話了。 “大師兄……”璇璣勸了一句。 杜敏行搖了搖頭,“無論容谷主的做法是否有失妥當(dāng),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沒資格插嘴。更何況他如今已有所成,在各派高手中更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人生難免歧途,他至少后來走上了正道,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怎能妄論?” 璇璣知道這個大師兄要么不說話,要么就長篇大論,一想到他要和自己就這個問題討論幾個時辰,她就頭皮發(fā)麻,趕緊打岔:“啊……那個,大師兄,你看!爹爹好像講完了!” 果然褚磊的場面話已經(jīng)說完,緊跟著四角夔皮大鼓又敲了起來,點睛谷的容谷主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朗聲道:“開始取號!” 因為剛才聽了玲瓏的話,璇璣忍不住多看他兩眼,只覺他頭發(fā)銀白,穿著一襲做工精致刺花細(xì)密的棕色緞面長袍,果然舉手投足之間,氣派與別家不同,而且面容甚是年輕俊朗,稱得起童顏鶴發(fā)四字。 卻不知他那兩個跟隨來修仙的妻妾還在嗎? 璇璣在場上看了一圈,內(nèi)場靠里的位置安置了一圈軟凳,專為各派長老堂主之類的前輩準(zhǔn)備,少陽派的剩下六個堂主都在那里。這些人作為各個分擂臺的評判人,擁有第一場到第三場比試結(jié)果的生殺大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