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已經(jīng)是冬至了，正逢禮拜五。

    因為第二天是禮拜六，家在鎮(zhèn)上的廠工們都急著回鎮(zhèn)上，所以電車上顯得格外的熱鬧。人擠人，傳遞著即將歡度周末的喜悅。文彬為雁翎搶到了一個位子。那半個時辰的車程里，趁著周圍的笑語喧嘩的熱鬧，雁翎向文彬訴說著她輔導(dǎo)小弟功課時候的情形。另外，她還告訴他，她的大弟申請到了勤工儉學(xué)，可以掙到錢了。

    他當(dāng)然由衷的為她感到高興。他的心里有一個念頭在閃爍，應(yīng)該去她的家里看一看了。過去的一個多月的時間里，他每晚都送她回去，可每一次都沒有進(jìn)去過。趁著今天是冬至節(jié)日，他決定親眼見一見她的家里。

    他說出了他的想法。雁翎稍微猶豫了一會兒，便立即點頭答應(yīng)了。她已經(jīng)和他這樣熟了，早晚要把他領(lǐng)到家里去的。況且，她也知道，姑母例來不會在過節(jié)的時候發(fā)神經(jīng)病的，她很講究。另外，自從夢川上次去過家里之后，姑母便已經(jīng)有了免疫力，不會再冒冒失失的惡語傷人了！所以，雁翎很放心。

    電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膩淼焦沛?zhèn)。電車如果能通人情，當(dāng)它聽到電影院里也傳出叮叮當(dāng)?shù)穆曇?，定會覺得很奇怪的。冬至過后就是西方的圣誕節(jié)。在華洋夾雜的香港，每到圣誕前夕，電影院里都會放著圣誕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倆人下了電車。在附近的小攤子上，文彬買了時令水果，還買了各色點心。第一次登門造訪，他當(dāng)然不會空著手。雁翎看著他在煤油燈下細(xì)心挑揀的樣子，溫存的笑了起來。在這些小事上面，文彬也是如此的細(xì)心。

    買好水果，她引著他來到那座筒子樓前。他的小弟弟正立在門口，手里捏著烤青蝦串，吃的滿嘴流油。一見雁翎，他立即迎了上來，笑道：“姊姊，你回來了！”

    雁翎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問道：“小貝，mama呢？”

    “她在咖啡館里會客呢！”小貝低聲道，戒備的看了一眼文彬。

    “哦！這是姊姊的好朋友！快叫他彬哥哥。”雁翎催促道。

    小貝很乖巧，察言觀色，暗自一笑，喊了一聲“彬哥哥”。

    雁翎有些驚訝姑媽會在冬至這天會客。她引著文彬進(jìn)了筒子樓，飛速的走過空寂的小客廳，吧嗒吧嗒的踩著樓梯，來至樓上。他隨她來至屋里，把水果和糕點放到寫字臺上。她讓文彬坐在木椅上，自己坐在床上。小貝送來了兩杯熱茶。

    “等會兒mama有時間，你去說一聲，這里有貴客，要她來會一會！”雁翎吩咐道。

    小貝答應(yīng)著走了，臨出門的時候，他對文彬一笑，顯得古靈精怪的。

    “他就是你的小弟弟，長得蠻可愛的！”文彬笑道。

    “其實，他之前壓根就沒把心思放到功課上！這一個半月，我整夜監(jiān)督他的功課，他的功課突飛猛進(jìn)了?！毖泗嵝Φ?，疊著床上的一件舊絨線衫。顯然，這件絨線衫是她在家里常穿的。

    正說著，木樓梯上又傳來了吧嗒吧嗒的響動。

    文彬聽到有兩個人的腳步聲，知道定是小貝和他的母親上來了。雁翎急忙起身。文彬跟著起身，心里有著緊張，也有著好奇。倆人迎著涂脂抹粉、珠光寶氣的相玫。

    方才，小貝跑去了附近的咖啡館里。相玫正和幾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們說著閑話。

    她在年輕時代，認(rèn)識了一大堆出身于三教九流的朋友們。這些老朋友們?nèi)ネ饷姘l(fā)了橫財，衣錦還鄉(xiāng)，邀著相玫聚一聚。眾人一邊喝著融化了方糖的咖啡，一邊憶苦思甜！。

    小貝遠(yuǎn)遠(yuǎn)的招手，不愿意近前。他的心里存著強(qiáng)烈的厭惡。相玫過來了。聽到小貝的報告，以為是上次來的夢川，暗自一笑，便匆匆的回來了。

    這會兒，她看到來客并不是夢川，覺得有些失望，笑問道：“這也是你的同事？”

    “上次來的夢川是廠里的同事。這位才是我的好朋友廖文彬。”雁翎急忙解釋道。

    相玫早已冷眼把文彬打量了好幾遍，覺得他不如夢川的個頭高。也許是先入為主的緣故吧，她的心里其實還是喜歡夢川。現(xiàn)在，她聽侄女這么說，便打起精神向文彬問長問短的，并且嗔怪雁翎為什么不早些領(lǐng)他回來。

    文彬萬想不到，雁翎的姑媽竟是這樣的一個平常女人。如若不是提前知道她的特殊身份，他肯定以為她只是一個太過俗氣的小家太太而已。

    “廖先生的家里一直是香港的？”相玫笑問道，抱起了胳膊，頭微微的昂起，顯得兀傲。

    “哦！我祖籍是內(nèi)地的。我在這里出生，讀完大學(xué)，又在這里做事！”文彬道。

    相玫又緊跟著問道：“廖先生家里是做什么的？”見文彬的臉色微微的一變，立即笑道：“不過是聊一聊家常而已，廖先生別緊張呀。”

    “我們家早先在香港住，父親一直在報社里做普通職員。母親沒有做事，照顧家庭?！蔽谋虼鸬溃吹较嗝档哪抗饫锪髦黠@的不屑，愈發(fā)的覺得眼前的這位姑母簡直讓人反感。

    “小家子的孩子能讀完香港的大學(xué)真的不容易??！”相玫呵呵笑道，看了一眼正發(fā)著窘的雁翎，故意朗聲笑問道：“你家里就你一個男孩子？”

    “我還有一個哥哥，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哥嫂現(xiàn)在也在香港?！蔽谋蜞牡?。

    相玫沒再問，心里猜著文彬的哥哥肯定也沒多大的出息。

    “姑母，文彬的哥哥留洋回來，娶的是富家小姐?！毖泗崛滩蛔〉溃瑢嵲诳床粦T姑媽的那副瞧不起人的架勢，所以才不管不顧的說了一句。

    相玫的眼睛一亮，立即盈盈的笑道：“喲！想不到寒門出了貴子！廖先生有這么個能耐的哥哥，將來肯定會發(fā)跡的！”頓了頓，眼瞅著文彬的尷尬，好奇的問道：“廖先生在廠里做什么呢？”

    “文彬在廠里做助理工程師！”雁翎接口道。

    “哦！廖先生肯定前途似錦?！毕嗝档?，用手輕輕的一推雁翎，低聲耳語道：“你將來肯定會享廖先生的福的！你瞧，我光顧著和廖先生說話了，還沒伺候茶水點心呢！”轉(zhuǎn)向正看著熱鬧的小貝，催促道：“跟我下去準(zhǔn)備茶點！陳媽回家探親，到現(xiàn)在都不回來！”說畢，便和小貝下樓了。

    木樓梯上又傳來一陣吧嗒吧嗒的聲響。

    雁翎長舒一口氣，覺得姑媽實在可氣，分明讓文彬下不了臺。

    文彬的眼睛有些發(fā)直，覺得雁翎的姑媽實在世俗的可笑甚至可鄙。

    她不過就是一個在江湖里混跡多年的半老徐娘而已，竟然驕傲的可以，一副看人下菜的勢利眼架勢。

    “我姑媽是個直脾氣，說話不會拐彎的！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雁翎笑道。

    “沒什么！她是長輩，應(yīng)該問清楚我家里的情況……遲早要問的！”文彬道，聽到窗外一陣嘈雜，不由得起身來至窗前，好奇的向外面張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