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寫意又喝了幾口后，最后把粥抿在嘴里，不再張口。

    微瞇著眼睛看向但丁，眼神帶著考究。

    “不合口味嗎？”但丁問她。

    唐寫意沒有說話，只輕輕搖頭。

    “那再吃一點，同事特意從格爾木帶來的青菜，別浪費了?！?/br>
    但丁望在她臉上的目光輕柔，語氣軟糯地繼續(xù)央哄她進食。

    這樣的但丁，唐寫意只在從前的夢里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就在眼前了，她倒恍然若夢，怔忡著不敢動，只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美夢。

    看她呆楞的模樣，但丁心里也一片柔軟。

    到底還是擔心她的身體，于是放下了盛粥的勺子，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寬厚的手掌觸碰到細膩皮膚的時候，兩個人都兼是一愣，唐寫意先反應(yīng)過來，扭了頭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碗：“這地方的蔬菜多珍貴啊，我自己吃吧?！?/br>
    但丁慢慢的收回手，才輕笑著附和：“嗯——是要多吃點，這么多年只長個子不長rou?！?/br>
    剛說完就意識到失言，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沱沱河這種地方環(huán)境太惡劣，以后不管是幫忙還是什么也好，不要意氣用事，輕易把自己置身在自然危險中?！?/br>
    唐寫意聽他說完，半晌后卻坐直身體，自顧自的說起了往事：

    “我高考完后做近視矯正手術(shù)，因為角膜感染在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那時候爸媽都在忙工作只請了個管我叁餐的護工，那個護工阿姨熬的粥和你的這個口味非常像?！?/br>
    “這就是普通的青菜粥，味道自然也差不多。”但丁回她。

    “普通的青菜粥里都會加糖和枸杞嗎？”唐寫意看著他，定定的說道：“那個阿姨告訴我，她兒子小時候生病了就非常嗜甜，所以她也就習慣了在粥里加糖和枸杞?！?/br>
    但丁不說話，只繼續(xù)看著她。

    這樣熟悉的，對于篤定的事情，總要想盡辦法去佐證自己是正確的，執(zhí)著又計較的她。

    “那個阿姨很熱情，跟我說了很多關(guān)于她兒子的事情。就是可能我不是最得她上心的那個病人，因為第二天開始她就讓其他人來送餐了?！?/br>
    “那個人可能更不喜歡我，總是趁我每天去醫(yī)生辦公室的時候來，叁四天都打不上照面，第五天我哪里也不去就在病房等著看看是什么人的時候，只等來了阿姨來收拾剩下的餐具?！?/br>
    “她人很好，一直安慰我眼睛一定能在填高考志愿之前好起來的，一定能像她兒子一樣進入好大學，還能被選入國家項目的。說到開心處，還問我有沒有見到她兒子，前幾天兒子進項目前休假回來，聽說了她有一個剛剛高考完的病人，主動要幫她送的餐。”

    她顧自說了很久，最后才問：“你不想知道那個阿姨的兒子是誰嗎？”

    雖然這幾天完成工作后，都會兀自構(gòu)想回去后要與她從哪里說起?？纱丝搪犓忍崞鹆藦那埃∧X海里之前設(shè)想的種種，一時間都變成了一片空白。

    “你之前說要談?wù)?，可是我們之間，除了高中那一年我過分打擾影響你的生活，讓你避之不及，和那次你特意借送餐回來悄悄看我笑話之外，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說的了。”

    她此前大概是下了決心要把這些藏了很久的話全部吐露出來，此刻終于一鼓作氣說完，整個人像是松了一口氣，原本繃直的身體也隨之垮下來。

    但丁看著她癱回背后的靠枕上，眼里的光隨著往后退的身體逐漸微弱，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將要一閃而逝，他慌忙出手要抓住。

    唐寫意看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五指并緊嚴絲縫合的包裹在她的小臂上。

    “我從來不介意你闖進我的生活，不管是最初還是后來，過往的那些沉默和拒絕，只是那個當下里我確實沒有辦法去回應(yīng)你?！?/br>
    “那時候的你之于我，像早上從云層里突然刺出來的光，來的猝不及防，自然也會擔心像來時一樣很快就會消失，又哪里敢去獨自攬在手里。”

    他把尚未放開的手掌往下劃，最后停在唐寫意的手背上，把她的整只手握在手心里，才繼續(xù)說：“只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一旦見過了那束光，此后的每個晨昏便都成了期待。如果還有機會，這一次我不會錯過了?！?/br>
    在海拔超4000米，空氣稀薄的高原上進行這種長篇累牘的對話，很容易讓人感到疲憊和脫力。

    待他說完最后一句話，唐寫意深吸了一口氣：“我很累了，我們就到這里吧?！?/br>
    等但丁給她掖好被角走出去以后，唐寫意緊繃的意識和身體知覺才陸續(xù)回籠，一整天精神上的大起大落和身體上的極限折磨，讓她此刻更加難受。

    那么多年的惦記，逢年過節(jié)還一遍遍去回味過往那些微小的細節(jié)。

    放學后擁擠的樓道，十五歲的唐寫意一邊抓緊扶手一邊瞄著樓上守株待兔的樣子，等到了人就放開手任由被人潮推擠到他身邊，撞到了胳膊得到一個回眸的樣子，因為一個眼神就讓她在回家的路上雀躍得想要跳起來唱歌的樣子……

    她的少女心事，她的遺憾和惦念。

    因為但丁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告白，就再也沒有念想的意義了，唐寫意突然有點憤恨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