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怨》

    【唐】李益  露濕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陽。  似將海水添宮漏，共滴長門一夜長。

    今日晝間便是晴空萬里，到了晚上便也不覺得涼意，而長春宮因?yàn)榈弁醯牡絹頀焐狭思t燈籠，壯麗繁復(fù)的雕梁畫棟也添了些許熱鬧人氣。

    庭院里擺放的花卉被吩咐了撒上一些露水，重瓣的大紅牡丹在夏日的微風(fēng)下輕輕搖曳，每五步便有一侍人在旁持宮燈映照，使得本就艷而不俗的玉英滿目生輝。

    面容清麗的高貴女子正與身旁的白衣少年言笑晏晏，少年表情甜蜜雀躍，拉著女子的手娓娓細(xì)談，視線也緊緊的黏在她身上，仿若世界中只有她一人而已。而女子似是看到了精彩處，和那身形挺拔的少年講起了趣事，惹得他莞爾一笑。

    昭陽殿的掌事太監(jiān)王忠忍著屁股上方才被秦賢君踹出來的劇痛，一瘸一拐的蹭進(jìn)來，竟也是顧不得什么眼色禮數(shù)了，顫巍巍的跪下，插嘴道：“陛下，老奴有要事稟告。”

    林瀟一看是昭陽殿的人，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扳過身子把頭擱在蘇澈肩上，胳膊用力圈住她的身子，一副占有欲nongnong的樣子，順便眼神警告王忠不要壞了他的好事。

    蘇澈冷冷的斜睨了王忠肥胖的軀體一眼，也很是不快被他破壞了氣氛：“什么事?！?/br>
    王忠被皇后像要?dú)⑷说哪抗鈬樀么蛄藗€(gè)寒顫，可想起剛剛自家主子‘扒皮抽筋’的威脅，硬著頭皮囁嚅著回稟道：“回皇上話，我家主子今日突然犯了風(fēng)寒，身子發(fā)熱又頭疼嘔吐，說是要請皇上過去看看?！?/br>
    “朕又不是太醫(yī)，怎么能治的了他的病，讓他好好歇著就是?！?/br>
    “皇上！”王忠豁出去了要再勸。

    他方才出門前被秦玥逼著下了軍令狀，那秦賢君咬著牙揪著他的耳朵沖著他吼的，說是皇上請不來他也不必回來了，直接找個(gè)井口一頭栽下去就成！

    誰料林皇后面上漾起一股陰沉的笑意，語氣中古怪得很：“本宮發(fā)現(xiàn)這王公公差事當(dāng)?shù)迷桨l(fā)好了，連陛下的行蹤都有權(quán)過問起來，”  少年冰寒的眸子輕飄飄的落在他身上，好像是在看一個(gè)死人：“我竟不知，這后宮已經(jīng)是王公公當(dāng)家?！?/br>
    蘇澈嫌王忠聒噪，擺擺手示意他出去，竟一個(gè)多余的眼光都不愿分給他一個(gè)。

    身上被怵出一身的汗，王忠迷迷瞪瞪的回了昭陽殿，守門的宮人爭先往他身后瞅過去，見瞧不見人也都朝他投去同情不忍的目光。

    他磨磨蹭蹭的挪進(jìn)來，看見正殿的玉面閻羅正喜滋滋的沖著鏡子擺弄他身上的紅色勁裝，左照右照，不是生怕腰帶戴歪了就是憂心簪子選錯(cuò)了。

    就像是，雄性花孔雀發(fā)情時(shí)在為求偶做準(zhǔn)備。

    聽見有人進(jìn)了門，秦玥的聲音明顯帶上了興奮：“陛下，你看臣夫今日的裝扮好不好看？！”

    王忠抖得更厲害了，在他身后跪下不出聲，想著一會兒能不能求他給自個(gè)兒留個(gè)全尸。

    秦玥嬌艷的臉扭過來，他臉上真實(shí)的笑容，猶如陽光一樣絢爛迷人，卻在瞧見王忠的一瞬間凍住，方才還像是春日黃鸝鳥般圓潤的嗓音變成了叁伏天里的徹骨嚴(yán)寒。

    他一字一句的念：“人，呢？”

    王忠滿腹委屈，在心里直為自己叫屈，哆嗦著哀求起來：“主子，奴才也是沒法子，陛下說請?zhí)t(yī)過來給您瞧瞧，皇后，皇后.......”

    秦玥氣急敗壞，“啊”的大叫一聲，去屋里的嫁妝盒子里翻出一根馬鞭來，劈頭蓋臉的朝著王忠身上就抽過去，王忠殺豬般的慘叫立刻響徹整個(gè)昭陽殿，驚飛了樹上立著的一窩麻雀。

    他猶嫌不足，見王忠爬起來還未等他站穩(wěn)便又掃過去一鞭子，聲音尖利憤恨：“別給我提那個(gè)皇后！”

    “錦川，你去！再給我去請！”秦玥執(zhí)著馬鞭指著屋子西側(cè)陰暗處的一人，他扁著嘴跺腳大喊，像是吃不到糖果的小孩。  “你就說我病的要死了，我要見她?！?nbsp; “現(xiàn)在，立刻，馬上！”

    臥房里紅燭燃的熱烈，guntang的燭淚一滴一滴落在蓮花座燈臺上，很快就凝固成一層石蠟。  明黃色的紗帳柔如煙羅，籠罩著一雙影影綽綽的人影。

    年輕的男人眉眼彎彎，左手持著一把團(tuán)扇輕輕地在身旁女子身上扇著風(fēng)，右手環(huán)過女子的肩輕輕摟著，見她睡得不安穩(wěn)又放下扇子一下一下的拍著她搖晃起來，倒像是哄未足月的寶寶一樣。

    林瀟心中悸動(dòng)，好似陷入魔怔般盯著她，修長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撫上蘇澈的臉頰，這個(gè)女人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讓自己產(chǎn)生瘋狂的迷戀？

    或許是她真摯的對自己說喜歡他的時(shí)候，

    或許是他決定要為了她突破道德底線的時(shí)候，

    亦或許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突然心臟狂跳不止，他紅著臉俯下身子想要嘗一嘗她唇瓣的味道，卻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主子！不好了！”門外的小廝氣喘吁吁的咳嗽了幾聲，焦急的喊道：

    “昭陽殿的管事來報(bào)，說是秦賢君見不著皇上死活不愿吃藥診治，情況看樣子是不大樂觀?！?/br>
    “現(xiàn)在外頭來了不少奴才鬧事，說是皇后善妒又冷血，霸著皇上不撒手，如今眼睜睜的看著秦賢君病入膏肓也不放人過去看一眼！”

    林瀟理了理方才因?yàn)橐鈦y情迷扯松的衣襟，白皙挺拔的胸膛一閃而過，他晃晃腦袋，雖然表情上不甚在意，眸子里卻翻涌著狠戾。

    為什么，有人總是要搶屬于他的東西。

    他只著中衣下了床，走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返回來，慢慢覆下去在蘇澈額頭上落下一個(gè)吻，攏了攏她的頭發(fā)，低喃：“等我回來?！?，隨手又把剛剛掀起來的帳幔放了下去。

    朱紅色的宮門外。

    正吵鬧不休的昭陽殿眾人見皇后出來了，就像是點(diǎn)燃的火堆上頭又澆了一層油，一下子沸騰起來，音量像是要把屋頂給掀翻過去。

    為首的一人是個(gè)形容枯槁的老頭，手指肢體枯瘦的像是旱死的樹枝一樣，他垂著頭佝僂著身子看不清面容，卻給人一種毒蛇吐著信子的陰冷詭異之感。

    老頭朝他福了福身子，一個(gè)極其喑啞怪異的聲音從他的喉嚨里傳出來，林瀟能感覺到他極度惡意的逼視

    “老奴錦川，是昭陽殿秦賢君的陪嫁公公，從年輕時(shí)就陪著宣平侯長大，到老了接著伺候侯府的小主子。自詡是有那么幾分資歷，也為秦賢君抱個(gè)不平?！?/br>
    “為人正室，最忌善妒，要溫婉端良，為諸側(cè)室做為夫表率。如今皇后為了一夕之歡，扣著妻主在自己那里，也不顧同為兄弟的秦賢君死活，委實(shí)不是道理?！?/br>
    錦川慢吞吞的朝著林瀟就跪了下來，表現(xiàn)得煞有介事，似乎他真是設(shè)身處地為了皇后著想的忠仆：“老奴托大，也是為了皇后清譽(yù)，情愿受油煎鍋烹之刑，還請皇后顧全大局，將陛下請出來，老奴回去也有交代。”

    “請皇后以大局為重！”后頭一大群的人跟著他烏泱泱的跪下來，不像是粗魯?shù)拿{迫，倒像是在恭敬的行禮。

    雖然，本質(zhì)上就是來搶女人的。

    林瀟怒極反笑，心腸冷硬，“呵”的嗤笑一聲道：“別給我整什么冠冕堂皇的說辭，說白了不就是秦賢君深閨寂寞要爭寵嗎？”他因?yàn)閼嵟粑贝?，氣的手指都在抖，鐵青著臉連“本宮”的自稱都忘了。

    不過，再怒再氣，哪怕他想現(xiàn)在就提著劍去殺了昭陽殿那個(gè)人，他也很清楚：

    如果現(xiàn)在他再拿不出身為皇后的氣勢來，以后合宮上下怕是都敢跟他搶人了，初一十五將不再是帝后相聚的日子，變成了宮君側(cè)室生病，皇帝挨個(gè)慰問的爭奪大戰(zhàn)。

    他這個(gè)皇后，會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林瀟繃著面皮深呼吸，漸漸平靜自己的情緒，重新掛上了泰然之色：“今夜秦賢君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當(dāng)由本宮負(fù)責(zé)，也可明日由皇上定奪。現(xiàn)在皇上已經(jīng)歇下了不便出門，若是誰驚擾了陛下休憩，”

    他凌厲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gè)人，話語清亮：“本宮將按照宮規(guī)將其打發(fā)到慎刑司服役去！”

    “本宮會給秦賢君送去長春宮的名貴藥品，且將隨侍太醫(yī)派過去，若是秦賢君確實(shí)病重，本宮自會撫慰，若是此事不實(shí)，我便要告他一個(gè)欺君之罪！”

    “至于你們，深夜在皇后寢宮外肆意吵鬧，尋釁滋事，各罰叁十大板和半年月俸。本宮倒要看看，經(jīng)過今晚，誰還敢在長春宮撒野。”林瀟傲然而立，斬釘截鐵的吐出幾個(gè)字：

    “關(guān)了宮門，打發(fā)他們?nèi)シ?！?/br>
    厚重的宮門重重合上，也將外頭狼哭鬼嚎的呻吟叫喊隔絕的一干二凈。

    經(jīng)歷一場惡戰(zhàn)的龍疲憊的看了看天色，甩著尾巴打算回到自己的巢xue繼續(xù)守著他的珍寶。

    直到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