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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小雪讓寧州的行人重新穿上冬衣。路面上的積雪留不住,雪化成水,被車輪軋來軋去攪合成了泥漿。單元樓門外,請假提前下班的王照安在門口墊子上跺了跺鞋子沾的泥水,從包里掏出鑰匙串刷開門禁。 回到家里,叁室的屋子凌亂不堪。幾雙鞋子在簡易金屬鞋架上翻倒著,穿過的單外套和大衣隨便蓋在沙發(fā)上,廚房的地面被超市的塑料袋和食品包裝鋪得無處下腳。 王照安看看時間,拿出手機(jī)設(shè)置了房門的臨時密碼發(fā)給小時工。 趿拉上拖鞋,王照安趟過一地廢品從冰箱冷凍室拿出一桶芒果冰淇淋。腳底不離地磚地蹭到客廳,人往沙發(fā)上一倒,打開電視,地方臺正在播送新聞。葉青禾的面孔在鏡頭里很快切過,王照安捕捉到了那張老態(tài)的臉,也不知這個人按照檔案年齡來算的話什么時候才能退休。 一連吃了幾大勺冰淇淋,原本餓得貼到一起的胃有些膩膩的感覺,王照安把桶連帶勺子往茶幾上一扔,翻了個身,面向沙發(fā)靠背,在電視的聲音里合上眼睛。 過了四十分鐘,小時工自行輸入密碼進(jìn)門,王照安懵懵懂懂坐起來叫了聲阿姨。 每周一次,王照安和阿姨幾個月來的合作很愉快。阿姨做事麻利、要價干脆,王照安意見少、從不還價,而且她的房間只是亂,清潔很容易做,尤其是廚房,鍋碗瓢盆大多是擺設(shè),灶臺和油煙機(jī)也幾乎不用,如果有哪里比較麻煩,那就是滿冰箱的食品。 王照安經(jīng)常一時興起去超市買一堆成品、半成品食物回來囤著,但東西一進(jìn)冰箱就讓人沒有食欲,最后一直放到變質(zhì)、過期她都不再碰一下,依舊是早晨和中午在便利店吃,晚上吃點(diǎn)冰淇淋或喝罐甜飲料敷衍饑餓感了事。 “今天又不吃晚飯?光吃幾口涼的,胃可遭不住。得做熱乎的吃,有菜有湯……吃飯可不能懶啊姑娘……”自從熟悉一些之后,阿姨每次都要勸她好好吃飯。 電視里播放的寧州風(fēng)光宣傳片,王照安想起自己剛來的時候。 那天寧州的天氣和千廣的天氣一樣,萬里無云,正午時分燥熱燥熱的。賀端然和穆衡幫她安頓下來,她過于緊張和興奮,只顧上千恩萬謝,忘了問賀端然為什么沒有休假,穆衡為什么不在外地演出。 房子里有一路電出了問題,賀端然說帶她去周邊熟悉環(huán)境,順便去商場購買衣物和生活用品,讓穆衡等著人上門去修。結(jié)果到她回來,穆衡已經(jīng)把她的證件從包里搜出來帶走,留賀端然同她談此番協(xié)助的報酬。 王照安一早知道沒有免費(fèi)的午餐,但她以為王寬正已經(jīng)為她付過了餐費(fèi),所以這一餐她吃得坦然。但對于黑店來講,王寬正的支付是不夠的。 她清晰記得賀端然坦白計劃時的樣子。 他說,躲在寧州不是辦法,穆衡是澳籍,可以幫助她通過結(jié)婚拿到身份,并且衣食無憂地生活在墨爾本。她不用從學(xué)簽開始折騰,也不用辛苦地讀書、工作。她只需要給他們生個孩子,年節(jié)以妻子的身份帶孩子回到賀家,并在入籍之前按時探視王寬正。 王照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人生又在幾句話里被人決定。他的話說得容易,容易得像從葡萄架上剪一串果子。 賀端然說這話時臉上還是一副禮貌友好的表情,就像他在真誠地為她著想。哪怕王照安堅決不同意,他依然神色自若,語速平和地打太極安慰她,但所有的話翻來覆去只有一個意思:要么結(jié)婚生子,要么回到她病態(tài)的男友身邊。 兩人對峙一個下午,最后王照安已經(jīng)歇斯底里幾乎要撲上去殺人,他還是笑瞇瞇的。 火坑連著火坑,王照安的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回憶著與周廣陵見的最后一面,她當(dāng)然不相信周廣陵對她有穩(wěn)固專一的感情,但在最后一天的某一刻、某一秒,她確定他有一種更深更復(fù)雜的情緒在心里。然而正是因?yàn)檫@樣,想想周廣陵的陰狠,再想想自己對他的欺騙愚弄,王照安在賀端然作勢往盛夏酒店撥電話時松了口。 “你給我一天時間考慮,我想看看悉尼怎么樣?!彼f,“你們在寧州待多久?有空的話,明天讓穆衡過來給我介紹吧。” 賀端然走后,王照安背靠著玄關(guān)處的木質(zhì)架子滑到地上癱坐著。 僅僅過了半個小時,王照安從兜里摸出放了另一個人名下電話卡的新手機(jī)。 或許是還沒從應(yīng)付周廣陵的緊繃狀態(tài)里解脫出來,或許是與他周旋的這一年提高了她對苦難的預(yù)判和耐受能力,說不清是冷靜還是麻木,她像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人,面無表情地點(diǎn)開瀏覽器搜索“澳洲墮胎是否合法”、“配偶簽證”和“澳洲離婚”。 一整晚的時間,王照安做了充足的準(zhǔn)備,于是哪怕對方有兩個人,她都很有底氣。 開門見山,王照安答應(yīng)了賀端然的要求,并且認(rèn)真地列出了諸如社區(qū)位置、生活費(fèi)金額、住家保姆以及孕期探視時間安排等具體內(nèi)容讓對方相信她的意愿。 賀端然簡單看了一眼,說:“這些都沒問題?!?/br> “做試管,一個胎兒,也沒有問題吧?” “當(dāng)然。等囊胚植入成功,我們會幫你申請簽證。” 王照安心里罵著二人和他們的十八代劣祖劣宗,抿了抿嘴,一副無所依傍的憂慮樣子:“說實(shí)話,你昨天那個態(tài)度讓我現(xiàn)在沒辦法相信你。配偶簽證審理期長,要是還沒過簽孩子就出生,生米做熟,你們不管我了,我怎么辦,帶著孩子在寧州喝西北風(fēng)啊?” 賀端然目光一閃,很快回道:“我也在想,如果你先拿到身份,你還會不會履行約定?!?/br> 王照安用力剜了他一眼,低頭摳著手指像是慪氣。默默數(shù)了一百二十下,她說:“那我們分階段來。我在國內(nèi)做完凍卵,你幫我申請簽證。等我注冊結(jié)婚、拿到永居以后,我回來植入,確認(rèn)懷孕再回墨爾本。誰也不坑誰。” 話里漏洞明顯,但賀端然和穆衡像是都沒有聽出來。然而賀端然沉默一會兒,也沒有立刻應(yīng)允。 “不愿意就算了,誰上趕著求你們?”王照安指著賀端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家那點(diǎn)臟心眼!不就是想用孩子把我和你們家拴一起讓我爸‘放心’么。我現(xiàn)在是無所謂,不想結(jié)婚不想戀愛,用一個孩子換后半輩子錦衣玉食,說得上合算。不過你們還是趕緊決定,等我戀愛腦犯了,再有喜歡的人,誰也別想捆著我?!?/br> 王照安顫抖著抓起水杯送到嘴邊,揚(yáng)起下頜的時候悄然觀察他們的表情。 “你們不是要把我送到林池那去么?那你們想清楚了,沒有人喜歡被背叛。在他身邊我是很難活下去的。如果我一次都不去探監(jiān),我爸會不會為了我把別人的罪供出來,我就不清楚了。萬分之一的可能,林池還愛我……你們會更慘?!?/br> 賀端然鼻翼兩側(cè)的肌rou微微抽搐,王照安瞧見,刻意稍作停頓才繼續(xù)說:“他不止是盛夏的副總,他還是葉青禾的異母弟弟,葉青禾是誰,你自己去查。要不是有這個背景,我也不用被他控制、這么怕他了。不過,穆衡,你學(xué)戲劇的,看的片子應(yīng)該很多?!豆锋?zhèn)》,曉得吧?” 穆衡警覺地瞪著她。 “鎮(zhèn)民對格蕾絲趁火打劫,變著法子欺負(fù),格蕾絲就在被爸爸接走時屠了全鎮(zhèn)?!?/br> 屋子里叁個人,有兩個鼻尖冒起汗珠,剩下一個口干舌燥。 王照安松一口氣。幸好在賀端然和穆衡看來,她的父親和男友至少有一個是愛她的。 ———————— 追-更:rousewo.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