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落著細雨，枯枝擺動，謝初埋在書桌前寫作業(yè)，雨零零落落地灑在桌面，她抬手輕輕關上窗，以免吵醒了屋內(nèi)熟睡的兩個人。

    南正琴的手術很順利，她需要住院觀察一個星期，養(yǎng)好傷才能回家。等到開學后，落在謝初身上的任務會更加艱巨。

    謝初擱下筆，看向藍蔚眼底困倦的烏青。

    其實他不用陪她一起熬的，但好像只要是下定了決心的事，誰都不能改變他的想法。

    相反，謝初從來不會這么干脆利落，往往到了最后一步，她才真正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藍蔚會是她真正想要的嗎？

    他們?nèi)绱瞬煌?，卻能湊在一起。

    沙發(fā)上的人徐徐睜眼，第一時間看向她，藍蔚的聲音依舊疲倦，可還是貼心地問她：“餓嗎？”

    天空灰暗，黑云壓城，是即將下暴雨的趨勢。

    “要下雨了。”她催道，“你趕快回家休息吧?！?/br>
    藍蔚也沒有和她打招呼，他真的就走了。謝初看見他出了住院樓，撇撇嘴，只好繼續(xù)失落地補著寒假作業(yè)。

    門被推開，謝初還沒來得及回頭，一份溫熱的餛燉就被放在了桌面上。

    藍蔚撐在窗臺，嘴里含了塊提神的薄荷糖，在腮里反復囫圇著。他抬抬下巴，示意她用餐。

    忙于南正琴的事，她確實連續(xù)很多天沒有好好吃飯了，隨意塞塊小面包，喝點礦泉水，現(xiàn)在聞著鮮美的餛燉湯，胃突然就開始餓了。

    謝初捧著碗喝了幾口湯，問：“你呢？”

    “看你吃完我再走。”

    “哦。”謝初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天越來越黑，還有人等著藍蔚回去吃飯，哪怕再不舍，謝初還是合上包裝蓋，轉頭看他，準備說再見。

    藍蔚修長的指拉上衣鏈，遮住下巴，卻沒有遮住笑意，他揶揄道：“怎么，不想我回家？”

    謝初的心思被戳穿，腦袋發(fā)暈，急忙搖搖頭。

    藍蔚捉住她的下巴，低頭吻向她的嘴角，“那哥哥明天就回來，好不好？”

    “好。”

    他真的是很犀利啊。

    南府八十八號。

    夏詩偶爾抬頭看向大門方向，又瞥瞥自家老公。藍譽教養(yǎng)極好地細嚼慢咽著，夏詩正準備說幾句，門前剛好傳來汽車熄火的引擎聲，有人進門。

    藍蔚邊走邊朝他們點頭，正欲上樓。

    “去干嘛了？”藍譽放下筷子。

    藍蔚回過身：“去辦了點事?！?/br>
    “所以連續(xù)兩晚夜不歸宿在你眼中就是去辦了點事？”

    “我有不回來的權利。”藍蔚打斷他。

    這句話仿佛是在問，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jīng)成年了？

    藍譽冷冷地打量他：“成年就很了不起嗎？”

    藍蔚并不說話。

    “告訴我理由?！?/br>
    “我暫時出了點狀況，需要錢?！?/br>
    男生目光清冽，不像在開玩笑。

    父子間的頭一次對峙發(fā)生在五年級。那時候的藍蔚更皮，放學后會跑到黑店打游戲，網(wǎng)吧里混著發(fā)酵的泡面味和煙味，幾天不回家的，懶懶散散地坐在電腦前不知疲倦，一個個仿佛被復制粘貼過，剪著殺馬特發(fā)型，眼窩凹陷，像吸了毒，藍蔚混在其中。

    他準時準點關機回家，偽裝得很好。

    回家路上，他經(jīng)常會發(fā)呆。沒有人告訴他該成為什么樣的人，學習考試，藍蔚讓他做就做了。

    那段時間嚴查網(wǎng)吧，老板叼著煙跑來催他回家，解釋了一通什么叫違法，甚至還半開玩笑地讓他好好學習。

    藍蔚擺著張酷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期末考那天他沒有動筆，趴在桌上扔橡皮，直到鈴打響的那一刻，才順手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答卷干干凈凈，班主任跟藍譽說明情況，語氣很是意想不到：“藍蔚爸爸，您家孩子成績一直都很好，五年級的學生會怠慢學習是正常的，任何階段的孩子都會這樣，但藍蔚的試卷是動都沒有動過，叁科零分，這也太說不過去了，您覺得……”

    藍蔚正處于叛逆期，頭發(fā)亂糟糟的，剛從被窩里拖出來。

    “請你解釋一下，考試為什么不答題？”

    “我都會，不想寫?！?/br>
    “你會什么？”藍蔚接著問，“默寫古詩，計算面積，還是英語聽力滿分？”

    藍蔚仰起頭，驕傲地答：“都會啊?！?/br>
    “那你能在一年內(nèi)賺夠上千萬，甚至更多的錢嗎？”藍譽蹲下身，平視他，“你不行，但我可以。在你還沒達到我這樣的能力前，你沒有理由放棄上學?！?/br>
    他的口吻依舊理智且不容置疑：“從現(xiàn)在開始，面壁思過一個小時，然后來書房找我?！?/br>
    藍蔚站在雪白的墻壁前，他看著平滑的墻面，思緒跳躍。夏詩在安慰他，可二樓的書房依舊安靜地不像話，他知道，藍譽在等著他。

    沉重的門板被推開，藍譽從書桌前抬起頭，他掛了電話。

    藍蔚剛好有他坐著那么高。

    “我有個問題?！?/br>
    “你說?！?/br>
    “你覺得錢很重要嗎？”

    像很多人會提出的疑問一樣，藍譽能回答出幾十種不同的答案，然后讓藍蔚看清現(xiàn)實，然后說：所以你看，有錢很重要。

    面對兒子的質問，藍譽給不了他一個完美或最佳的答案。

    他說：“為了我愛的人，我想給予他們最好的。為了需要幫助的人，我想讓他們拿到應得的。作為你的爸爸，我有義務讓你物質幸福，思想健全。我認為，現(xiàn)在的我有了錢，但我還是沒有把你教好。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所以我想教育你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益的人，而不是一個只會上網(wǎng)吧打游戲的小屁孩?！?/br>
    藍蔚猛地抬頭，眼里是被拆穿后的不可置信。

    “藍蔚，你的重點錯了，重要的不是錢，而是如何成為更好的人，然后讓別人變得更好，這是爸爸的理解?！?/br>
    “我知道了?！彼{蔚低下頭，還是有些話沒有說出口。

    “當然我的前提是，你能學會好好照顧自己。”

    “這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藍譽看著面前的小小人，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說。

    “網(wǎng)吧里……”藍蔚欲言又止，“有人被送進醫(yī)院了。我不知道玩游戲也能玩死人，我只是突然討厭學習，才去玩的。”

    藍譽笑了：“那你知道為什么要學習嗎？”

    “為了成為更好的人？”

    “對?！?/br>
    “那為了掙更多的錢呢？”

    “也對?！?/br>
    “沒有唯一答案嗎？”

    “可能有。你想聽我的建議嗎？”

    藍蔚點點頭。

    “沒有答案的時候，先試試看，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br>
    這是一個很龐大的命題，藍蔚甚至覺得這樣的命題可以用在他和謝初身上。先試試看，堅持下去。

    以前的他沒有特別喜歡過什么，在游戲世界虛擬殺敵的熱血澎湃，肆意的快感，甚至不及謝初的千分之一?？荚嚨谝幻松闹粮唿c努力，最后能到達哪里？

    像藍譽一樣嗎？

    其實藍蔚在那天傍晚就得到了答案。

    他只想要謝初。

    和她一起學習，成為更好的人，光聽起來就很有趣。

    深夜十二點半，藍蔚的房里亮了盞臺燈，他轉著筆，認真地閱讀著面前的專業(yè)書。

    鬧鐘及時響起。伴隨的，還有手機鈴。

    他接起，手腕尺骨凸出，顯得有力堅韌。藍蔚靠在椅背上，微微仰頭，揉了揉眼睛。

    “哥哥，你睡了嗎？”

    “沒。你怎么還不睡？”

    “奶奶剛剛醒了，現(xiàn)在才睡著。”女孩的聲音綿綿的。

    “你想去哪所大學？”

    謝初直起身，困意被提問驅散。

    “怎么了？”

    她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突然。

    “因為我們要在一起?！蹦穷^這樣回她。

    謝初想了想，避免吵到了南正琴，她小聲說：“我想申請A大，但是……”

    “但是？”

    “分數(shù)還差一點。”

    謝初看了眼熟睡的南正琴。

    世界上那么多人，他們的目標大相徑庭，人的需求也截然不同。可謝初只想讓南正琴好好活著，所以她要努力，讀最好的大學。

    “我知道了?！彼{蔚說。

    “我會努力考上的?！敝x初也說。

    她需要再向他靠近一點點。

    男生的嗓音如月色明亮，悅耳低啞，一字一頓地跟她道晚安。她仿佛感受到了嘴角上藍蔚留下的那抹余溫，混著令人著迷的性感。

    “謝初，晚安?！?/br>
    “你也是?！?/br>
    “也是什么？”藍蔚笑。

    “晚安?！?/br>
    不需要什么道理，說多了也是會習慣的，謝初按下掛斷鍵。

    通話終止。

    她放下手臂，握住了南正琴的手。她的手干了很多活，摸起來干燥粗硬，跟缺水的樹干一樣，但很溫暖。

    她不會選擇和謝澤恩一樣的道路，她要好好學習，照顧南正琴，準備申請大學，時間太緊了。藍蔚幫她的，等過了這段時間就還。

    謝初趴在病床邊，清冷的月光照在房間一角，顯得格外陰森蒼白。

    她不是沒想過去找夏詩，可在心里，藍蔚似乎更值得信賴一些。

    因為我們要在一起，想起這句話，謝初心里酸酸的。

    命運又把他們湊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