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顧之徒 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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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穿著褪了色的白色袈裟,佛珠綴在前襟,身體發(fā)黑、發(fā)青,垂著腦袋,眉眼花白,想來是到了壽數(shù)的極限,他的背影如同入了定,雙手包合。這是一具已經(jīng)故去很久的軀體,只靠魂燈養(yǎng)息,才得有保留原貌而不全然腐敗。 “他聽說他女兒病了,二話不說就跑來我這里,寧可花上千金,也要換我這根續(xù)命的紅繩??伤蜎]想過,他女兒的病,那根紅繩還有傀儡咒都來自我?!?/br> “都說凡人不通透,一葉障目,確實如此?!?/br> 那妖僧負手起立,動作卻極不自然,他每走一步,一盞魂燈中的光發(fā)出極其盛大的光,后又如被撲滅了一般,光芒微弱,忽明忽暗,好像在代替誰燃燒魂命。 “可惜傀儡咒也這點就不好,生者意志太過強大,總是不能像傀儡一樣擺布、乖乖聽話。” 那僧人打碎了一盞魂燈,魂魄的光華入了他體內(nèi),他渾身就像血液重新流淌過,干癟的皮膚煥發(fā)出常人才有的生機。 他偏過頭,動了動自己的脖子,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一串佛珠。 “我引你們來這地方,打不打得過另說,可我奪了你們修為,便是一勞永逸?!?/br> 六顆佛珠從他周身環(huán)繞,好像時刻都能侵襲向魂燈。另有八顆佛珠朝兩人襲擊來,靈珠流轉(zhuǎn),又爆出多面鋼釘。 鐘煜隱隱召出白羽弓,一手落向乾坤袖,觸及了袖中魂燈。 無量劍出鞘,劍氣滌蕩,那極其強大的壓迫感如同山海欲來。 襲向魂燈的珠子觸及劍光,無一不碎裂成了齏粉。 劍氣抵擋,又將對方節(jié)節(jié)逼退。 僧人被劍氣逼退到了角落,近乎退無可退,他抬頭,隔著劍陣與沈懷霜對望。 沈懷霜劍尖下壓,默不作聲地吸了口氣,目光又落向那些魂燈。 僧人扯開嘴,嗤笑一聲,他伸手,朝姚富商的魂燈襲去。 燈罩剎那破碎,鐘煜從乾坤袖中取出魂燈,朝那縷魂魄投去。 魂燈接住了那縷魂魄。 無量劍的劍光猶如默契,銀光忽閃,轉(zhuǎn)而刺向僧人腹部。 血水滴落在地上,如污泥般黝黑。 那僧人死死捂住腹部,額頭青筋狂跳。 他身軀猶如不生不死者,抬眸,目光中兇光頓現(xiàn),花白的眉毛胡子連在一起,扯動面皮。 鐘煜手上魂燈震顫不已,像是極為惱火,脾性壓抑到了極致。 在這幻境之內(nèi),他瞧得出有意壓制正門修為,無量劍使出的功力也不過只有從前的四分之一。 魂燈碎了,那些人便徹徹底底死在這里。 可沈懷霜又怎可能棄了那些人于不顧。 “老僧今生最恨霽月風(fēng)光之人,可你們這等人卻比凡人還要愚鈍!天真爛漫,自以為有濟世之心?!崩仙郑χ呤狗鹬?,竟都像魂燈襲去。 “可你還不是要有厚此薄彼之分!” “來啊,都救得下!” 在那聲幾近歇斯底里的爆吼聲中,沈懷霜聽到少年緩緩開口,話語篤定、沉穩(wěn),“先生,接下來,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手。” 須臾間的反應(yīng),他的手背上覆蓋著少年摁著他的手。 “你都交給我!” 所有魂燈爆發(fā)前的剎那,一道符箓凌空落下,鐘煜自右而左,書寫狂放不羈,落筆筆筆見放誕走勢。血紅色的符箓漸漸成型,詭異又令人無從琢磨透之中,又透露著些許白光,那光芒微弱,卻是正道的寫法。 狂風(fēng)帶動少年發(fā)帶,發(fā)帶拍打。 少年墨色的衣袍掀起,露出純白的底色,衣袖灌入狂風(fēng),響起一陣振袖之聲。 沈懷霜肩上摁著一雙手,把他往身后人的胸膛處帶,狹小的暗室內(nèi),氣息如倒灌,風(fēng)云席卷,像再不能承載滿這處地方,卻還是不斷地注入狂風(fēng)。 他心口驟然狂跳起來。 化煞咒。 還不是最純真的化煞咒,那符咒里面落了控制亡者的亡靈符咒。也不知道鐘煜從哪里學(xué)來東西。 “鐘煜!”沈懷霜眼眶微睜,接著目光一緊,他死死扣住鐘煜的手腕,壓下去,“你停下!這東西你不能用!” 化煞咒亮了又滅,暗紅色的光在暗室內(nèi)陰詭如血跡潑落一地。 僧人倒地,目光復(fù)又明亮起來,佛珠鋼釘又出。 鐘煜望了沈懷霜一眼,摁住他放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他反手扣住了沈懷霜的手,忍住了咔上喉頭的血腥味,近乎咬牙道:“別添亂?!?/br> 他怕這一聲語氣太兇,又纏緊了沈懷霜腕上的神識。 僧人目光一頓,所有佛珠都止在半空,侵襲向魂燈僅有半寸之隔。 鋼釘收內(nèi),珠子齊齊落地,遠遠地超前滾去。 鐘煜抽出平生劍,又在手腕上割了一刀。 他話語一字一頓,低沉有力:“陰靈召煞,生魂速來,死魂速往。” 那一刀如同獻祭,血跡大肆潑灑,那道化煞咒暗色愈深。 滿室風(fēng)云倒灌而入,兩人衣衫翻飛,在狂風(fēng)大作時,佛祖齊齊震碎,怨靈爆發(fā)后的聲音幾乎令人耳鳴。 滿室像充斥著令人耳鳴的尖叫聲。 嗡嗡……什么都聽不見了。 沈懷霜強忍耳鳴刺痛,眉心狂跳,他睜開眼。 在狂風(fēng)席卷中,僧人目光睜大,倒地跪下,猶如臣服。他頭垂在地面上,姿勢僵硬,像再也承載不住全身的重量。 暗室搖晃起來,碎屑落地。 他的手被人牽起,臂膀幾乎全然被人扶住,頭頂上人沉沉說了句:“和我走?!?/br> 魂燈被少年全權(quán)收在乾坤袖中,鐘煜拆了手腕上的紅繩,嫌沈懷霜離自己太遠,他干脆撈著沈懷霜靠近自己。 在神識交纏間,兩個堅硬的胸膛貼在一起。 沈懷霜耳鳴洶涌,可攬在他腰側(cè)的手沒有松開,靈氣一道道涌入,如阻隔他耳畔噪音,他是被抱得那么緊,像時刻怕自己離了對方。 出了幻境,沈懷霜收了腕上的神識,喘了兩口氣,近乎忍無可忍道:“松開!” 無量劍出鞘,直指向了鐘煜心口。 劍眉下的目光滿是冷厲之色。 流風(fēng)包圍住了沈懷霜的影子,長劍破除霧氣而出,境界崩塌,轟然一聲巨響。 劍光森寒,直指向鐘煜心口,猶如一盆涼水兜頭而下,一時間,兩人之間只聞風(fēng)聲。 沈懷霜抬起眸子,眼中不含任何情緒,冷然道:“剛才那道化煞咒,你是從什么時候?qū)W來?” 鐘喉頭仍是腥甜的,沒咽下的那口血像堵在心口。那口血被推得涌了出去。 他想吐,可他眉心顰了顰,忍住了想吐的沖動。 姚府內(nèi)見兩人凌空回來,齊齊呼喊,人來人往,腳步匆匆,竟都成了朦朧又遙遠的聲音。 鐘煜低頭,喘了兩口氣,手還伸在前面,指節(jié)動了兩下。他收了手,又望了眼沈懷霜,那眼底黑沉,像深不可見的黑潭。 鐘煜抬頭望著沈懷霜,道:“先生,我們先把這里的事情了結(jié)了,回崐侖路上,我再和你說好么?” 鐘煜說話收放,早不似從前沈懷霜與他才相處的性子。 最后那一聲“好么”,說在要處,總能聽得沈懷霜有啞火要發(fā),又像被潑了瓢冷水,頃刻滅了下去。 沈懷霜很少用師長架子威壓,眼下卻是截斷了鐘煜的話。 他無近乎以逼問的方式命令道:“回答我的話!” 第37章 那你能別生氣了么 沈懷霜眉心聚著寒氣,又道:“是誰這樣教過你?” 他眉頭跳動著,劍眉微顫,整張面龐就像揉皺了的宣紙,沉沉吐了口氣,又道:“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這些?!?/br> 鐘煜眉頭動了動,緊緊顰起,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先生,我不曾接觸過魔修,那一道符咒是我在崐侖書閣的密室里翻到的。魔修雖非正道,用的東西卻是修真法術(shù)。他們既都是從正門出去的人,那為什么不能讓魔修的東西為正道所用?!?/br> 河傾月落,天際將明,天青色衣擺獵獵作響,沈懷霜好似陡然變了一個人,有關(guān)鐘煜心魔的想法在他心中翻滾,所有想法都糾纏在一起。 沈懷霜道:“你有這樣驅(qū)使過死尸么?” “沒有?!辩婌洗鸬酶纱?。 無量劍劍尖下壓,劍光忽閃。 沈懷霜眉心一動,凝起些許:“哪怕是化形符箓,你不曾試過幾次,又怎么知道,它有沒有用?如果你沒有把握,又怎會在那間暗室內(nèi)用上這道化煞咒?” 鐘煜朝沈懷霜劍尖走去。 黑衣觸及削鐵如泥的利刃,劍尖所指,正是心口。 他從懷中取出了無字書,仿若不介意方才沈懷霜那一劍,朝沈懷霜遞去:“我在遇見先生之前,曾與黃山的掌門有一段緣,他曾把此物留給弟子。這無字書認了我為主,有些東西,我不明白的,先生不在時,它便替我解答?!?/br> 書頁在風(fēng)中作響。 沈懷霜眉頭仍顰著:“是他給你開的蒙?” 鐘煜手中捧著開頁自如的無字書。 他任由沈懷霜拿無量劍劍尖抵著自己心口,好像心口上不是什么削鐵如泥的利刃。 “無字書可以驗證?!?/br> “那化煞咒也是弟子在無字書上試過多回,才肯定它是能用的。” 劍光照了進來,森森劍光落在鐘煜的眼睛上,那雙眼鋒利,俊秀的面龐落在月色下,相貌分明頗有攻擊性,望之凜凜生寒,可當(dāng)下卻是像利刃收鋒入了鞘。 “走火入魔,無非是心智不堅定者貪圖捷徑。先生,當(dāng)時情急,無量劍誠然可以破除那妖僧,可那道化煞咒是最好用的法子?!?/br> 鐘煜說著,捕捉到沈懷霜面上一瞬的變化,又道:“先生,我不是急功近利之輩?!?/br> 他這一生都沒有這樣好言好語地哄過任何一個人。唯恐沈懷霜還在因為用化煞咒一事生氣。他又喚了沈懷霜一聲,拉過沈懷霜袖子,俯低下身。 “給先生請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