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聰明地轉(zhuǎn)移了話題：“要考慮養(yǎng)一只貓嗎，本田先生？”

    “還是不了，我恐怕并沒有太多精力管理個人私事——那位就是你說的芥川君了吧？”本田菊看向了坐在夏目漱石對面的年輕人，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姿態(tài)端正得有些拘謹了。本田菊見此，不由得出言道：“不必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br>
    芥川龍之介立馬應(yīng)答：“正是在下，久仰大名。夏目老師經(jīng)常和我說起您，說您是一位存活了上千年的偉大國魂?！?/br>
    聽到這個話，本田菊當(dāng)即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哪怕他經(jīng)常與人類接觸，然而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卻寥寥無幾，國魂這類特殊的存在只有天皇及內(nèi)閣大臣等高層人物知曉。

    就連被天皇派來保護他的貼身護衛(wèi)也不會被告知他的真實身份，只會覺得那是一位身份尊貴的貴公子。

    除了皇室的人，就只有那些與他交往甚密的人類朋友知道。

    那些人會不約而同地保守這個秘密，直到死亡也不會告訴自己的親人朋友，這是他們對國魂的一種天然渾成的尊敬。

    明治二十二年，二十三歲的夏目漱石在東京大學(xué)與本田菊初見；大正五年，他已經(jīng)四十九歲了，從年輕氣盛、銳意進取的年輕人變成一個精力大不如從前、身體還十分糟糕的大叔，然而本田菊的容貌卻依舊保持著二十六年前的模樣，沒有任何衰老的跡象。

    仿佛名為時間的這個無情機器從他身上繞過去了一般。

    這時候夏目漱石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友人的異常之處，于是便問了出來，得到對方的回答后竟然也沒有感到大為意外，而是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恍然大悟。

    本田菊知道夏目漱石的為人，他并不是一個會亂說的人。那么夏目漱石會告訴芥川龍之介關(guān)于他的身份，就代表著他是真的覺得芥川龍之介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

    “啊，沒錯，龍之介君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后輩哦。這是他發(fā)表過的一些文章，本田先生可以拿回去看看。”

    本田菊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一些書籍，最上面是《新思潮》的創(chuàng)刊號雜志。

    “那篇《鼻子》寫的很不錯，我很看好龍之介君的文章，雖然還只是個新人，但如此作品今后再寫二三十篇看看，他必將會成為文壇少有的作家③?！?/br>
    面對夏目漱石的夸獎，芥川龍之介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耳朵甚至紅了幾分：“夏目老師……”

    于是本田菊不禁也感到心里好笑，回答說：“啊，好的，我會好好拜讀芥川君的作品的，真期待呀。”

    “只是一些拙作而已?！苯娲堉樾÷曊f。

    說是拙作，可當(dāng)本田菊回去以后認真細讀以后，才驚訝于芥川龍之介其人的思想與文學(xué)才華，也難怪夏目漱石會收這樣的人作為弟子入門下，時不時提攜一下這位后輩。

    他突然開始有些期待起來了，這個后輩究竟會走到怎么樣的高度。

    作者有話要說：①：中也的父親謙助是軍醫(yī)，當(dāng)時所在的軍醫(yī)學(xué)校校長為森鷗外。中也稱自己的名字為森鷗外所贈，但事實上“中也”（chuuya）的名字是從對他父親關(guān)照良多的軍醫(yī)大佐中村綠也的名字中，取了“中（naka）”和“也（ya）”而轉(zhuǎn)變過來的。（日語“中”的訓(xùn)讀為naka，音讀為chuu）

    ②：后來中也在1936年撰寫的《詩的履歷書》上說過，“一個寒冷的早晨，為那年正月死去的弟弟所寫的和歌是我詩歌生活的最早開端?！?/br>
    ③：是現(xiàn)實中夏目先生的原話。

    ——

    夏目先生的《我是貓》真的超級好看，我反復(fù)翻看了幾遍都不膩味。

    第78章往昔第三

    夏目漱石最終沒能熬過當(dāng)年的冬天。大正五年十二月，他突發(fā)大量內(nèi)出血猝然長逝，被葬在雜司谷墓地。本田菊再次見到芥川龍之介的時候，他正沉默地佇立在夏目漱石的墓前，墓碑前面擺放著一本書與一束白花。本田菊看了一眼書名，是芥川龍之介前不久出版的第一部作品《羅生門》。

    芥川龍之介對他的作品集出版傾注了大量的心血，不僅親自設(shè)計裝訂，還請來了過去的恩師來為書名與扉頁提筆。

    本田菊有些感傷地開口：“金之助沒能親眼看到你的書出版，真的是十分遺憾啊?！?/br>
    “但是夏目老師會一直活在在下的心中，在下會帶著他的遺愿繼續(xù)向前走?！苯娲堉檩p聲說。

    夏目漱石對芥川龍之介這個弟子寄予了多大的厚望，本田菊一直是知道的。而芥川龍之介最終也沒有辜負夏目漱石的期望，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從東京大學(xué)英文系畢業(yè)，就職于橫須賀海軍機關(guān)學(xué)校，任囑托教官，教授英語。那些年他在雜志上陸續(xù)發(fā)表的數(shù)篇文章使他名聲大噪，獲得了許多前輩同行的賞識。

    本田菊看著被擺放在墓碑前的《羅生門》，靜思良久，突然開口說：“請把那本書給我吧?！?/br>
    芥川龍之介有些疑惑：“在下之前不是給您寄過一本同樣的樣刊嗎？”

    本田菊回答：“就當(dāng)作是我替金之助保管好了?！?/br>
    芥川龍之介苦澀地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夏目老師真的能親眼看見在下的作品就好了呢?！?/br>
    可惜恩師早已逝去，這份心意便也成了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夙愿。

    回去后，本田菊將那本原本放在夏目漱石墓前的《羅生門》珍而重之地保存了起來，收藏在書房里。雖然那本書有可能永遠不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但至少，本田菊想要替那逝去的好友保存一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