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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女尊】杯深琥珀濃在線閱讀 - 聲聲慢(八)

聲聲慢(八)

    沉懷南裹緊縹綠色的棉袍,撐一柄梧桐色折傘,頭戴篳篥,白紗遮面,似一只潛行的碧鸛鳥穿過蕭瑟的街道。雪粒子悉悉索索地落著,打在那柄略顯老舊的傘面,噼里啪啦的輕響如樂坊胡姬撥弄琵琶般悅耳。

    長安初雪,家家閉門。

    他穿過幾條長街后,推開某一家住戶后院的窄門,瞧見了正在庭院煮酒賞雪的晨風(fēng)。

    “見過大人?!彼χ┥硇卸Y。

    “我原以為你會失落?!背匡L(fēng)撥弄著黑陶酒盞。“來得路上一定以為坐著的會是殿下吧,沒想到一推門,瞧見的還是我這張惹人嫌的臉。”

    沉懷南一笑,如明月入懷。“沉某不敢?!?/br>
    晨風(fēng)受晉王之令探查衢州刺史,不曾想因順手帶走的一壺酒,被這小男人發(fā)現(xiàn)了行蹤,一世英名蕩然無存不說,還被迫幫他向晉王殿下傳書。她自詡輕功卓越,哪怕是在這人才濟濟的長安城,能發(fā)現(xiàn)她蹤跡的掰著手指頭就能數(shù)過來。若非是貪酒,怎會被……哎!不提也罷。

    沉懷南此人也忒有意思。

    他發(fā)現(xiàn)晨風(fēng)后非但不慌,反而一扯蹀躞帶,敞開棉袍,含笑道:“大人若不愿助沉某一臂之力,今日便要被扣下與我成親了?!?/br>
    晨風(fēng)雖在晉王手下干事,可正兒八經(jīng)去算,也不過是長安城內(nèi)一庶人,更別說她還跟左右巡使有過節(jié)。這要是鬧起來,絕對比上次在樂坊內(nèi)非法賭博被巡使揪住來得刺激。

    未出閣的閨中男子竟敢以名節(jié)相逼,冒天下之大不韙……沉懷南是個狠人啊!

    “得了,少給老娘冒酸臭,”晨風(fēng)說著從袖中抽出信箋,“拿著,殿下回了?!?/br>
    沉懷南含笑接過,緩緩展開信箋。

    便箋上寫:雪止,安陽寺梅園假山見。

    字瘦卻遒勁,蓋晉王私章。

    “看完就拿來燒掉,”晨風(fēng)警告,“莫要落入旁人之手?!?/br>
    沉懷南垂眸,仍含著那抹溫雅的笑,將信箋折好扔進燒酒的泥爐。

    晉王愿意見他,計謀便已成功一半。

    “說說,上頭寫了什么?”晨風(fēng)問。

    “雪止,安陽寺見。”沉懷南輕聲道。

    晨風(fēng)搖頭笑著揶揄:“呦,皇天不負有心人啊?!?/br>
    沉懷南沉默不言,算是默認她的嘲諷。

    “但你還不夠漂亮?!背匡L(fēng)為自己滿上一杯熱酒。“晉王殿下身邊可是有個一等一乖巧嫵媚的寵兒,讓他往東他絕不往西。你若想魅主……嘖,皮囊欠點兒。”

    晨風(fēng)此言不假。

    論皮囊,沉懷南肌膚微黃,身形枯瘦,面容只是清雋,談不上驚艷。而長庚雖然消瘦,卻蒼白羸弱,軀干如上好的白玉,更別說那一張陰柔嫵媚的臉,簡直是話本里的雄狐妖。

    論風(fēng)采,又溫雅有余,氣度不足。他畢竟是小門小戶里出來的家伙,通身的氣派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京城里的貴公子,有的只是一股春池綠草般的柔。

    沉懷南收回枯瘦微黃的手,筆直站著,面容藏在為胞弟服喪的白紗篳篥后。一雙不大不小的窄眼定定瞧向她,溫聲道:“但我夠聰明?!?/br>
    此時四面寂寂,雪落不止。

    雪并非只落在長安,益州的鸞鳴山也迎來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雪。

    棉絮般的漫天飛雪都快把駱子實的破茅屋淹沒,只留他一人凄凄慘慘地裹著被窩縮在草褥子上發(fā)抖。紙糊的窗戶被寒風(fēng)吹得呼啦呼啦響,屋外仿佛有一只叫魂的催命鬼一邊敲木門,一邊搖著手上的銅鈴鐺,幽怨地嚎著:“駱子實,納命來。駱子實,納命來?!?/br>
    冷呀,冷呀。

    他一個連煤炭都要用不起了的破落戶,只盼著能從樵夫手里收點柴火??裳┫碌眠B枝頭的灰雀兒都瞧不見了,哪來的樵夫上山砍柴賣柴呦?

    古人是創(chuàng)業(yè)未半、中道崩殂。他這兒還沒出山呢,就要成為荒山野尸。

    老天不開眼?。?/br>
    正當(dāng)駱子實滿腦子“吾命休矣”時,一個披著裘衣的女童伴著風(fēng)雪聲,砸響了駱子實家中的門。

    “駱子實,駱子實!你快出來!長安傳信了!”

    駱子實一個激靈,連草鞋都來不及穿,揪著御寒的破棉被便往外跑。

    他開門將女童放入屋內(nèi),搓著紅腫的手跺腳問:“信呢,信在哪里!”

    女童不過八九歲,以紅繩綁發(fā),一身青藍色的圓領(lǐng)袍,穿黑皮靴,蹀躞帶上掛水壺和錢袋。她扔下背上鼓鼓囊囊的布包,脫掉皮帽,再慢悠悠地撣去帽頂?shù)姆e雪,“在我袖子里呢,別急,我又不會給你搞丟嘍?!?/br>
    “我怎么不急,等著它救命呢!”駱子實拔高聲調(diào)。

    女娃娃仰起凍得紅撲撲的小臉,手掌一攤,道:“縣學(xué)的先生令我明日交一首五言絕句,仄起入韻。你快給我寫一篇!”

    駱子實欲哭無淚,裹著小棉被瑟瑟發(fā)抖道:“姑奶奶啊,小人冷得腦子都凍住了,哪來的心替你寫作業(yè)?!?/br>
    “慌什么,我給你送被褥來了。”女孩說著,扯開自己的布包,掏出一塊鹿皮毯和兩貫銅錢?!氨尺@兩樣?xùn)|西上山可算累死我了?!?/br>
    駱子實接過皮毯和銅錢,問:“你這錢哪兒來的?”

    “隨信一起寄來的。”女童又從袖子里掏出信?!绑A站一到我就冒著大雪給你送來了,夠不夠講義氣?”

    “夠,夠!”駱子實急忙點頭。“我看完信就幫你寫詩。”

    他哆嗦著拆開自長安跋涉而來的書信,只見里頭以簪花小楷寫:你若有心出山,便來長安。我在安陽寺等你。

    落款:如月公子。

    駱子實長舒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信折好,放入衣袖。

    盼了數(shù)日,終于等到如月公子的回信……可喜可賀。

    “怎么樣?信上怎么說?”女童攀著他的胳膊問。

    “自然是成了?!瘪樧訉嵉?。“這兩貫銅錢想來是路上的盤纏?!彼f著,顛了顛兩捆沉甸甸的銅錢?!按窖┩#冶阆律劫I條毛驢,直奔長安城!最少叁日,最多七天,我便能到達長安!”

    “呦吼!駱子實要去京城當(dāng)小倌啦。”

    “呸!誰說我是去當(dāng)小倌的!”他呵責(zé)?!拔沂侨ソo天子腳下的貴人們當(dāng)門客的!”

    “你一男人,不好好學(xué)怎么持家耕地,跑去長安當(dāng)什么門客?!迸财沧欤p蔑道。“等你被長安城的達官貴人們騙到連褲衩都不剩,就知道后悔啦?!?/br>
    她一把拽住駱子實的胳膊,補充著:“要是你從長安城回來后沒女人愿意娶你,我倒可以考慮考慮把你領(lǐng)回家。”

    “說什么胡話,”駱子實皺眉?!拔铱纱竽惆藲q,你要迎公子也要找跟你差不多的?!?/br>
    女孩兒氣勢洶洶地反駁:“我家娘親說了,男大八、有錢花?!?/br>
    “你個小丫頭片子滿嘴歪理……回去讀你的書?!?/br>
    說到讀書,女娃娃隨即想起自己束手無策的詩,便說:“不回去,你先幫我把詩寫了?!?/br>
    “行行行,寫詩?!瘪樧訉嵃β晣@氣地哄著她,擼起袖子跑到桌案上對著凍住筆墨哈氣。隨后用捂暖了的雀頭筆在麻紗紙上寫:“素月倚空閣,花明露淺和。孤芳疏影處,笙樂復(fù)幾何?”字跡端正有力。

    小詩寫成,女童抽過泛黃的粗糙麻紗紙細細端詳,耐不住埋怨:“咦,你還吹自己多大學(xué)問,詩就寫成這樣啊。”

    駱子實又氣又笑,揉揉她的小腦袋說:“得了,你才九歲,叁禮叁傳里的字都還認不全,想寫什么千古名句?去去去,給你老師送詩去。”

    小女娃哼了一聲,折起紙塞入袖子,重新穿上裘衣出門。

    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喊一句:“駱子實,你可小心些!我在長安行商的小姨說了,長安城里都是披著人皮的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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