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傘外的蕓蕓眾生，她確實不在乎。因為她沒有在乎的能力，也沒有在乎的責(zé)任，天降大任愛找誰找誰，別找她一個普通人！

    又不是她毀了蘇州城，又不是她引來的妖群，憑什么要她傘下小屁孩的命去換！

    憑什么——

    俞星城一只手緊緊貼著熾寰的心臟，一只手環(huán)抱著他，低頭望著，竟感覺到臉頰鼻尖一陣溫?zé)帷?/br>
    在那guntang的鹽水匯聚在她鼻尖，幾乎要落下的時候，她伸出手，狠狠的擦了一把鼻子，咬牙跪起來，那還沒長好的雙腳蹭在碎石地面上生疼。

    她一只手抱著熾寰，一只手拂開地上的石子灰塵，將那已經(jīng)破的不行的花織毯鋪在他身下。

    但那織毯中顯然已經(jīng)沒有了靈力，熾寰平躺在地上歪過頭去，比什么時候顯得都乖都安靜。

    她跪直身子，深吸一口氣，兩只手交疊在他胸骨下半部，伸直手肘，開始一邊默數(shù)，一邊用力按壓下去。

    最起碼一分鐘按壓百次左右。

    沒有鐘表時間，她憑借身體本能默數(shù)著，一次次將手狠狠壓按下去。壓至他胸口凹下去近兩寸才抬手。她知道這樣的按壓頻率，大多需要多人急救來實現(xiàn)，就以一人的體力，或許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但俞星城已經(jīng)沒有多想了，除了數(shù)次數(shù)，盡量讓自己不會因為疲憊而降低頻率。她掌根一直沒離開熾寰的身體，將自己體內(nèi)僅剩的靈力送入他體內(nèi)。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別的選擇，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對著一具尸體急救。

    但至少他沒有化成小蛇的形態(tài)，或許說明還有救。

    至少她還可以盡人事，先盡到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一切，相信天命還遠遠不會來。

    俞星城不知道自己按壓了多久，她兩只手都已經(jīng)發(fā)麻，胳膊肘幾乎都因為過于用力繃緊而彎不動，卻忽然在按壓到深處時，感受到他心臟一陣瘋狂的不規(guī)律的跳動——

    心室顫動。

    這既可能是死亡前的致命性心律失常，也可能是她救回?zé)脲镜那罢祝?/br>
    俞星城深深吸了一口氣，腦子飛轉(zhuǎn)。

    她先伸手，在心前區(qū)立即錘擊幾下，而后伸出自己兩只手。

    非同步的直流電所進行的電除顫，對她來說是她能做到的最好辦法。

    盡量快，脈沖高壓，最好在兩百焦耳左右。

    俞星城兩只手掌緩緩帶起電光，她伸手快速將兩手觸碰熾寰胸口，他身體猛地顫抖一下，卻沒有恢復(fù)意識，俞星城咬牙要自己不要急。

    不能急。

    她必須冷靜，必須恪守這些最基本的急救辦法。這點知識是她此刻僅有的，這些辦法是她唯一能與死神拉鋸的辦法！

    她的眼睛不能流出模糊視線的淚水，她的大腦不能思考那些打斷計數(shù)的雜念。

    她立刻開始了第二次除顫。第三次除顫。

    而后是再一百次的心肺復(fù)蘇按壓。

    她腦子里幾乎已經(jīng)無法判斷周圍的環(huán)境，亦或是外頭的風(fēng)聲雨聲。只有數(shù)字，時間，他的心跳。

    就在俞星城重復(fù)除顫和按壓幾乎到了絕望的時候，她帶電的雙掌碰到熾寰的一剎那，他忽然嘶啞著猛地吸了一口氣，而后劇烈咳嗽顫抖起來。

    俞星城連忙扶住他脖頸，嘴唇顫抖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熾寰緊緊閉著雙眼，他瘋狂的大口呼吸，面露痛苦之色，而后砰的一聲化作小蛇的模樣，將自己不成模樣的身體蜷縮起來。黑霧繚繞在他的傷口和那斷裂的小爪上。

    她知道，他活了。他動物的本能又回來了，他那強大的舔舐傷口自我保護的能力，會讓他漸漸痊愈。

    俞星城再也撐不住了，她雙眼guntang，朝后重重的倒落在廢墟之中。

    她一只手托住了那蜷縮的小蛇，放在了自己還沒被咬爛的那邊衣袖里，她感覺到小蛇冰涼的尾巴似乎無意識的動了動，只有那蛇尾帶著輕微的力氣，勾住了她的手腕。她能感受到那緊貼著自己手腕脈搏的，多一份的脈搏。

    俞星城捂住了自己的嘴，無聲的仰躺在冷雨的夜空下。

    他不會知道這一小段時間發(fā)生的事。也不會知道連那個他口中鐵石心腸的俞星城或許也會掉眼淚。

    沒有人會知道。

    就像俞星城不會知道熾寰離開她身邊的這些日子，他到底想盡了多少辦法，花費了多少努力，才將赤蛟攔截住。

    但這樣就很好。

    這樣就足夠。

    疲憊、疼痛、失血，朝她卷席而來。她漸漸意識有些不清楚了，似是昏睡，似是昏迷，完全墜入黑暗之前，她只記得自己抬起手，護住了衣袖中的熾寰。

    夢。

    夢來的極快。

    像是急急將她拽入另一個世界。

    她仰頭看著漫天火海，聽到自己的瘋狂的笑聲，那不是她的笑聲，反而聽起來更像是熾寰——赤色的云霧飛速掠向遠處的天空，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卻是青年的手，黑色的指甲尖利暴漲，那雕刻著浪花波濤的黑色手杖被青年緊緊握在手中——

    仰頭看，一個白色長發(fā)的老男人凌空而立，周身淡淡月色，身量修長，似與火海無關(guān)般，歪頭看著青年。

    白發(fā)老男人忽然道：“啊，我記得你。脖子上一圈銀毛的小黑蛟，在密須古國作戰(zhàn)時，我見過你。你那時候化形也沒有……沒有這么成熟性感啊。你以前不是走清純路線的嗎？”

    俞星城滿頭問號的時候，就聽到“她”以青年的聲音怒吼道：“不，我見過神，我知道她的模樣——”

    白發(fā)老男人摸了一把自己胸口：“啊。你說之前那個模樣啊。那都多少年前了，總當(dāng)女人不是挺累的嗎，趴著睡覺也不舒服。我就有時候會換一換。我記得你叫阿歡?！?/br>
    青年咬牙切齒：“阿寰?。。　?/br>
    白發(fā)老男人顯然不在一個對話里：“哎，既然是上古大妖怪，還是要多穿點衣服，別露這么多rou——”

    這白發(fā)老男人的磨磨唧唧徹底惹惱了青年，俞星城的視野里就看到青年陡然沖到了白發(fā)老男人的面前，這個距離，幾乎能看到白發(fā)老男人瞳孔中映射的紅云火海與自己。

    一張自以為邪魅狂狷，實則自大欠揍的凌厲面孔——

    還有那張臉下頭，裹著兩塊不能叫衣服的破布的上半身，穿的跟沒穿似的，但顯然這還是某人精心設(shè)計過的……而破爛衣服下，肌rou清晰，紋身般的紅色圖騰在他身體上燃燒……

    她一下子懂了老頭口中的“成熟性感風(fēng)”……

    下一秒，夢境似乎斷掉了事主不愿回憶的部分，她只見到白發(fā)老頭溫溫柔柔的揪住了青年頭頂?shù)慕?，笑道：“抱歉，確實不能容你，否則我也要被上云神殿的那些碎嘴家伙叨叨死?！?/br>
    視野中陡然鮮血蓋住雙眼，她聽到了青年的慘叫與怒罵，熟悉的嘴臭。那白發(fā)老男人嘆氣：“……你活了這么多年也不容易啊。都沒幾個人知道我當(dāng)年的女神英姿了。唉，算了，留你下來，給你個職位，專門吹我。不過這修煉幾千年的靈核，我收下了?！?/br>
    青年瘋狂掙扎著，似乎無法接受自己靈核輕易被人掏走的事實。

    白發(fā)老男人并沒給他掙扎的余地，只是有聲音低低問道：“啊，小黑蛟叫什么來著？歡歡？嬛嬛？哎喲，疊字太嗲了吧……要取個新名比較好，哎別暈啊，你先想想自己的名字再暈嘛——”

    作者有話要說：　　急救知識或許不正確，請輕噴。

    **

    這不是星城的夢，而是熾寰的夢。那白發(fā)老男人是換了個外形玩玩的俞星城。

    第61章 曙光

    夢仍在繼續(xù)。

    只是, 鏡頭再一轉(zhuǎn)，俞星城的視野陡然低了——

    她目光的主人似乎在地上游走了，目及之處是華燈朦朧的花園, 百花盛開，不似人間, 還有深邃的夜空與明亮的銀河。

    俞星城愈發(fā)確定, 她不是在做自己的夢, 而是入了熾寰的夢。

    現(xiàn)在的熾寰，已經(jīng)是一條沒地位的小黑蛇了。

    看來具體怎么輸?shù)模急贿@家伙有意識在夢里跳過去了啊。

    他爬地游走了一陣子, 忽然看到前頭有一雙腳, 她聽見自己、啊不、熾寰，極其沒有素質(zhì)的碰見人就破口大罵，那雙腳的主人停住了, 嘆口氣將他拎起來，是個身量極高的老者, 額前已禿, 腦頂微凹，這個年紀卻沒多少慈祥, 更像是有頑童活氣。

    熾寰罵道：“格老子的！別找我，我不去陪她, 誰愛去誰去！上次她去西天玩，帶著老子, 那群狗逼黃發(fā)白鬼是沒見過蛇嗎！跟搓泥條似的玩老子！”

    禿頭老頑童道：“你不用去陪她了。她前些日子又自焚了。”

    熾寰住了嘴：“自焚？??！”

    禿頭老頑童：“她覺得活著沒勁的時候就會這樣。自焚重生之后, 你別去招惹她，她每次剛重生之后都脾氣特別差，人也沖動, 看什么都不順眼。反而越是活到?jīng)]勁的時候就越脾氣好，越會裝溫柔。而且這次她說想體會一下長大……就怕重生成小奶娃，上云神殿也沒人能去奶她啊?！?/br>
    熾寰嘟嘟囔囔：“說不定又要變成老頭呢。她不是覺得自己是天地間最俊的老頭嗎？而且自焚也沒用，她還是那個她，也逃不了的。”

    禿頭老頑童：“應(yīng)該不會吧。她自焚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老頭上了年紀都他媽會漏尿嗎？！’……看得出來相當(dāng)不滿了?！?/br>
    熾寰：“……管她的。老子不去陪她。我已經(jīng)徹底破滅了，我早知道我就不該為了她裝出來的那副女神模樣，就修行苦練接近她！要是早知道，我胡吃海塞兩千多年不好嗎——越說越慘，媽的，這世上還有比我更慘的人嗎！老仲尼，你說，還有人比我更慘嗎！”

    禿頭老頑童咂嘴：“我覺得我更慘。我都是漏尿老頭了，還不準我死，被囚在這上云神殿。別說了，再說咱們這么多人都要抱在一起哭?！?/br>
    禿頭老頑童松開手，鏡頭又是一轉(zhuǎn)。

    宮室內(nèi)，一個一兩歲的蹣跚小小女童拽著熾寰的蛇尾巴，在空中狂甩亂轉(zhuǎn)，那小女童還惡劣的笑的開心，熾寰被甩的一邊干嘔一邊罵娘，那禿頭老頑童也不幫忙，就拿著紅色風(fēng)車在一旁站著笑。

    一會兒又變了，陽光明媚的花園中，地上坐著個摔摔打打的三四歲女童。

    他已經(jīng)能化成小少年的人形，腰上掛滿了各種玩具，他一個個摘下來，遞給那女童，女童對他招手，奶聲奶氣道：“歡歡，陪我玩?！?/br>
    熾寰咬牙切齒：“我叫熾寰！你非給我起的名，別又忘了！”

    女童不理，把紅色風(fēng)箏遞給他：“吹吹！”

    熾寰握緊拳頭，又松開，無奈的吹了吹風(fēng)車。

    女童又道：“大馬！騎大馬——”

    熾寰咬牙切齒的罵了幾句，女童蹬著腿喊：“大馬！大馬！”

    熾寰只好又撐著胳膊在草地上，那女童一下子爬上他后背，拍著他后背喊道：“大馬大馬，你的名字是什么——”

    熾寰手背上青筋都要鼓出來：“你大爺??！”

    女童：“你大爺！駕！”

    只是鏡頭再一轉(zhuǎn)，熾寰似乎叼著草葉，翹著腿坐在屋檐上，呸聲道：“我覺得挺好的，這個什么勞什子新國師。至少她不纏著老子了。也不能說老子是上云神殿的新人，就要這么玩我吧?，F(xiàn)在更新的人來了，她玩那位去吧?！?/br>
    禿頭老頑童抱著腿坐在他旁邊，面色卻有些隱憂：“太任性了。這個男人根本不是國師的人選。他身上殺氣太重，見過的臟污太多……而且太不容易受控制?！?/br>
    熾寰沉默了一會兒，道：“別跟我討論這個。我不管。她愿意那就愿意了?！?/br>
    禿頭老頑童輕聲道：“她也愈發(fā)不穩(wěn)定了。這些年她自焚的越來越頻繁，厭世的越來越迅速。你應(yīng)該多陪陪她，她還是覺得你很有意思的。”

    熾寰看著小女孩在不遠處的花園中，興奮的圍著那新國師打轉(zhuǎn)，新國師卻似乎仍覺得自己在夢中般，游蕩在回廊之間。

    小女孩喊道：“你猜猜我的名字！”

    新國師終于轉(zhuǎn)過身來，他眉目郎朗，嘴角勾出幾絲敷衍又風(fēng)流的笑容，看著旁邊盛開的花朵：“嗯……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