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舟一愣，“什么？”

    意識到自己嘴快，縣太爺嘿嘿一笑，“沒什么，我的意思是，王爺把沈木兮當(dāng)重犯，自然是嚴(yán)加看管。此番側(cè)妃娘娘傷勢不穩(wěn)，王爺應(yīng)該不會放人，至少要等側(cè)妃傷勢好轉(zhuǎn)再說?！?/br>
    見陸歸舟不說話，劉捕頭低低的開口，“陸公子，我看縣太爺所言頗有道理，與其在這里糾纏，不如看好沈郅。若被人拿住了沈郅，那才是沈大夫的劫數(shù)！”

    陸歸舟眉心陡蹙，此言有理，終是自己關(guān)心則亂，竟也忘了沈郅。思及此處，陸歸舟轉(zhuǎn)身就走，一刻都不敢逗留。

    縣太爺松了口氣，差點說漏嘴了，幸好！幸好！只是這次的事情，似乎真的有些棘手，側(cè)妃傷了眼睛，沈大夫罪責(zé)頗重，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收場。

    聽說薄鈺在側(cè)妃床前哭了一下午，一直喊喊嚷嚷的要去找沈木兮算賬，最后被魏仙兒攔住了，離王覺得心疼，便徹夜留在側(cè)妃房中照顧。

    薄云岫進門的時候，薄鈺已經(jīng)睡著了，孫賢正打算抱著回房。

    “去吧！”薄云岫免了孫賢的禮，孫賢抱著薄鈺快速離開。

    房門合上，燈火葳蕤的房間里只剩下薄云岫和床上的魏仙兒。

    魏仙兒的眼睛已經(jīng)上了藥，白色的紗布圈著，聽得動靜便坐了起來，雙手摸著床沿位置，最后摸到了床柱，“王爺，是你嗎？”

    薄云岫坐定，在魏仙兒的手向他摸來的那一瞬，不動聲色的扣住了她的手腕，極為自然的將她的手塞回被窩里，“覺得如何？”

    “雖然看不到，但是妾身不害怕，妾身有王爺和鈺兒照顧，心中甚安！”魏仙兒淺笑盈盈，端坐在被窩內(nèi)，“王爺，沈大夫怎樣？”

    她看不見，所以只能靠聽覺。

    薄云岫半晌沒吭聲，魏仙兒心里有些發(fā)虛，“此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同沈大夫沒什么關(guān)系，那杯水……沈大夫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本能的反應(yīng)，請王爺莫要與沈大夫計較，橫豎我這……”

    說著，魏仙兒指尖輕顫的去摸自己的眼睛。

    腕上一緊，是薄云岫扣住了她的手腕，他掌心guntang，她竟不由的紅了臉，唇瓣微抿的低下頭。

    “會好的?！北≡漆独习胩觳磐鲁鲞@么一句話，“大夫說，不要伸手去摸，你先忍忍吧！”

    “王爺，那沈大夫呢？”魏仙兒追問。

    “她在牢里思過?！北≡漆墩f。

    魏仙兒聽不出來，薄云岫這話里到底摻雜著怎樣的情緒，是憤怒？是淡然？亦或者為難？看不見，果然是件很糟糕的事情。思及此處，她竟有些后悔了！

    “你好好休息！”薄云岫起身就走。

    “王爺這就要走了嗎？”魏仙兒愕然伸手去抓，竟抓到了薄云岫的手，然則下一刻，他卻快速抽手，長腿一邁，離床榻有段距離。

    薄云岫臉上的神色變換，魏仙兒自然是看不到。他站在燭光里，幽邃的瞳仁里沒有半點光澤，就這么不溫不火的盯著床榻上滿面哀戚的女子，“還有事？”

    “妾身害怕。”魏仙兒低著頭，徐徐抱緊了自己，竟慢慢挪到床角，如同受傷的小鹿一般，胳膊緊緊環(huán)住雙膝，身子微微的輕顫起來，“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好像被世間拋棄了一般。王爺，能不能陪妾身一晚，妾身真的……好怕黑！”

    美人哽咽，我見猶憐。

    “本王不是大夫，怕黑是病，得治！”薄云岫轉(zhuǎn)身離開，“黍離，叫大夫！”

    黍離當(dāng)即躬身，“是！”

    聽得房門合上的聲音，魏仙兒低頭，愈發(fā)抱緊了自己，雙手緊握成拳。

    夜里的回廊，靜謐而昏暗。

    薄云岫負手而行，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抓住了嗎？”

    “是！”黍離應(yīng)聲，“人已經(jīng)悄悄押起來了，不過據(jù)他所說，他并不是千面郎君，千面郎君應(yīng)是另有他人，但如今蟄伏在何處，誰也說不清楚，只說此人行蹤詭秘，便是同一門人，亦從不打招呼，一慣獨來獨往?！?/br>
    “動機呢？”薄云岫問。

    黍離道，“他們只是聽命行事，原以為是沈大夫壞了蛇蠱之事，可后來發(fā)現(xiàn)并不是如此，千面郎君似乎有意要針對沈大夫。他們之中，唯一跟上峰聯(lián)絡(luò)的只有千面郎君，若不抓住他，無法獲知真實的目的。不過王爺大可放心，大牢內(nèi)已清空，離王府大部分的兵力都已經(jīng)布防在牢房外，大牢安全得很！”

    風(fēng)吹著回廊里的燈籠左右搖晃，昏黃的光落在薄云岫冷峻的面上，倒映著眼底的涼，卻在垂眸時，悄悄掩去眼底的無奈。

    負手而立，無聲輕嘆。

    腦子里是她光潔的胳膊，什么都沒有！

    第41章 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一夜無事，誰都沒有輕舉妄動，沈木兮這一覺也睡得極好，睜開眼的時候，有光從天窗落下，陰暗的牢房都被照亮，這大概是整個大牢里，位置最好的一間房了吧？！

    身上蓋著干凈的薄被，也不知是誰送來的。沈木兮掀開被子下床，桌上擺著一壺清茶，伸手去探，水溫猶熱，可見剛送來沒多久。

    這么大的動靜，她竟沒有半點察覺？

    眉心微蹙，沈木兮快速捋起自己的袖子，胳膊上的紅腫早已消退，連手背上的水泡業(yè)已好多了。沈木兮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視線在牢房內(nèi)逡巡，終于看到了床角擱著的那瓶藥，心里隱約有了猜測。

    徐徐放下袖子，沈木兮端坐在床沿，難得可以靜下心來仔細想想近來發(fā)生的這些事。

    早飯是春秀和沈郅送來的，獄卒開了門，放了二人進去。

    “陸公子就在外頭，但是王府的人不讓他進來，好在我們能進來?！贝盒銓⒃琰c擱在桌案上，“沈大夫，你別擔(dān)心，那誰還沒死呢！既然沒死，自然犯不著讓你填命！”

    沈木兮笑了笑，知道春秀說的是誰。

    “娘？”沈郅眉心微皺。

    “娘在這挺好的，你看，凍不著餓不著渴不著！”沈木兮倒上水，“你們吃了嗎？沒吃就一起！”

    沈郅點點頭，和春秀一道坐下。

    春秀啃著饅頭說道，“今兒一早，劉捕頭就帶著人包圍了廖氏醫(yī)館，聽說是人抓到了，但是不是之前綁你的那些人就不知道了。待劉捕頭回來，我再去打聽打聽！”

    “還有，王府的侍衛(wèi)也出去了！”沈郅掰著饅頭，細細的嚼著，“可是娘，那個壞人這么兇神惡煞的抓你進來，為什么又不對你加以懲罰，只是關(guān)著你呢？娘，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外頭里三層外三層，好多侍衛(wèi)呢！”

    “對對對！”春秀連連點頭，“聽劉捕頭說，王爺直接不讓府衙的人插手，外頭扎根的全是離王府的侍衛(wèi)，早晚兩班，日夜輪流守著。知道的，明白這是折磨，不知道的還以為那狗屁王爺要派人保護你呢！這陣仗，比縣太爺出行還熱鬧！”

    沈木兮瞧了瞧春秀，又伸手撫了撫兒子的臉，心里滿滿都是疑惑，“你們是說……”思及此處，她忽然起身，視線掠過空蕩蕩的大牢，整個大牢該不會就她一個人關(guān)著吧？

    “你看什么呢？”春秀不解，“趕緊吃，饅頭冷了就硬，容易傷胃。沈大夫，你……”

    “噓！”沈郅示意春秀別說話，壓著嗓子低低的開口，“我娘肯定想到了什么，別打擾她！”

    春秀連連點頭，快速塞了一口饅頭，堵住了自己的嘴。

    陸歸舟一直在外頭等著，見著春秀和沈郅出來，忙不迭迎上去，“如何？”

    “沒事，里頭有吃有喝的?！贝盒阏f，“王爺沒讓人動刑，所以沈大夫現(xiàn)在還算不錯，她托我們帶話給你，叫你莫要憂心，好好養(yǎng)傷便是。”

    至此，陸歸舟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看眼下大牢門前的陣仗，薄云岫是打定主意不會放人了，他只能繼續(xù)等下去。沒事就好！

    黍離進門，畢恭畢敬的行禮，“王爺，陸歸舟去大牢探視沈大夫，但被咱們的人攔下了?！?/br>
    薄云岫整在查看周遭的地形圖，從湖里村到芙蓉村，再到此處，周遭群山連綿，山壑縱橫，地勢格外復(fù)雜，一時半會還真是無從下手。對于黍離的話，他似乎充耳不聞，壓根就沒有搭理的意思。

    見狀，黍離俯首不語，想想也是，王爺早就吩咐過，若沈木兮有什么要求必當(dāng)竭力滿足，唯一不能答應(yīng)的便是有關(guān)于陸歸舟的任何事宜。不管是她要見他，還是他要見她，一概不準(zhǔn)！

    仿佛想起了什么，黍離又道，“對了王爺，沈大夫剛剛問人要了文房四寶?！?/br>
    薄云岫抬了一下眼皮，“要這個干什么？”

    “不知！”黍離如實回答。

    人都在牢里了，還有興致附庸風(fēng)雅？這不是沈木兮的性格。

    莫非是想：花箋寄心事，托與鴻雁知？

    “還不讓人盯著？”薄云岫橫了他一眼。

    黍離急忙行禮，“卑職已經(jīng)讓人盯著了，想來很快就會有消息?！?/br>
    如此，薄云岫才收回心神，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地圖上慢慢移動，半晌才停在一個位置，“這里有個山洞，此前讓你派人去搜過，為什么還么消息？”

    “山洞坍塌，底下的人還在清理之中，至于能不能清理出什么有用的東西，卑職確實不敢妄言！”黍離垂眸，王爺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這個隱秘的山洞的。

    那山洞格外陰森可怖，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好在他們當(dāng)時并沒有貿(mào)貿(mào)然進去，只是派了兩人當(dāng)先鋒，山洞坍塌的時候一人跑了出來，另一人則再也沒有出來。因為山洞的坍塌，什么線索都被毀于一旦，但王爺不死心，派人繼續(xù)挖掘。

    此事并未驚動府衙，饒是府衙之人有所聞，王爺也沒打算讓他們參與。

    “本王要聽的不是這個！”薄云岫只要結(jié)果。

    黍離俯首，“約莫就這兩日?！?/br>
    “爹！”薄鈺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薄云岫直起身，瞧著快速邁進門來的薄鈺，面上神色稍緩，“你不去陪你娘，跑這兒干什么？眼下不太平，不要亂跑?！?/br>
    “娘不肯吃藥?！北♀暭泵ψプ”≡漆兜氖?，“爹去幫我勸勸娘吧！”

    “你去廚房拿點山楂，和上蜂蜜滾一滾送去，不肯吃藥八成是嫌藥太苦！”薄云岫瞥了黍離一眼，“還不快去！”

    “是！”黍離撒腿就跑，再慢，只怕王爺回頭會吃了他。

    薄鈺急了，“爹，娘如今雙目受損，心內(nèi)焦躁，你就不能陪鈺兒去勸勸她嗎？娘平素要強，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扛著，如今……娘眼睛看不見，又生性怕黑，大抵是要哭死了！”

    薄云岫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沖他低語，“正因為你娘心內(nèi)焦躁，大夫吩咐過不要讓她太激動，所以我才更不能去看她。鈺兒也想讓你娘快點好起來吧？嗯？”

    “爹？”薄鈺張了張嘴，一時半會的真的不知該說什么，爹說的似乎很有道理。

    “你現(xiàn)在乖乖回去陪著你娘，等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務(wù)，便帶你們回東都?！北≡漆稉徇^薄鈺的小腦袋，“不要胡鬧，切莫任性?！?/br>
    從小到大，爹都是用這四個字來教育他的。

    不要胡鬧，切莫任性。

    就因為他是離王府的小公子，離王殿下唯一的兒子，在世人眼中他將來是要繼承離王府的世子之位的。娘也是這么教育他的，所以薄鈺打小就端起了世子該有的架子，不吵不鬧，也不會胡作非為，免得爹到時候覺得他品行不端，又生出別的子嗣。

    娘說，她不會再有孩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娘還說，爹心存愧疚，所以離王府暫時不會有第二個孩子，但如果這份愧疚消失了，那這一切也許會成為泡影，是以母子兩個必須小心謹(jǐn)慎，萬萬不能觸怒爹爹。

    “是！”薄鈺低下小腦袋，雖然很是失落，娘都這樣了，父親竟不肯去看娘一眼，而那個女人雖然被關(guān)起來了，卻未受任何刑罰，他怎么想都替母親感到委屈。

    瞧著薄鈺出門，薄云岫略微輕嘆，如今他最感興趣的是，沈木兮要文房四寶做什么？

    午飯時分，一張圖紙就到了薄云岫的手里。

    “五芒星？”薄云岫眉心微皺，幽邃的瞳仁里掠過一絲寒芒，“這是她畫的？”

    “是按照沈大夫所繪描摹的，并非沈大夫親筆！”黍離回答。

    薄云岫挑眉，若有所思的望著手中的怪異圖紋。這自然不可能是親筆，他還不知道她那畫功？說畫功都是抬舉了，鬼畫符還差不多。

    “這是什么東西？”薄云岫隱約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見過?！?/br>
    黍離亦是如此，“卑職也覺得有些眼熟，尤其是這些花紋。”

    驀地，薄云岫猛地捏緊手中圖紙，手背上青筋微起，骨關(guān)節(jié)亦泛著駭人的青白之色，“五芒星，花紋？長生門！把那個東西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