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德怔了怔。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聽從別人的命令，或者施令于他人，這樣被人平等而待，在他乏味單調(diào)的人生之中，少之又少。

    這種感覺，十分奇怪。

    “哼。”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哼，慵懶的聲音似乎隱約有幾分不悅，蘇大管事道，“你的話倒是多?！?/br>
    孟初一埋頭清創(chuàng)，“醫(yī)患關(guān)系很重要，否則容易出問題?！?/br>
    “墨五若死了，你以為你一句解釋，就能讓他放你走？”

    蘇大管事又哼一聲，聲音沉沉，不知是不是錯覺，屋內(nèi)的溫度仿佛又低了幾度。

    孟初一頭也不抬，“那要你干什么用？”

    話音剛落，屋子里原本冰凝的氣氛瞬間冰消雪化，溫度陡然上升。

    蘇大管事再哼一聲，只是尾音上挑，說不出的輕松愉悅。

    孟初一低著頭，唇角微不可見的一揚(yáng)，隨即斂了心神，將精力全部投注到手上的手術(shù)刀上。

    以前學(xué)醫(yī)時，曾聽老師說過，手術(shù)刀，是醫(yī)者的第十一根手指，手術(shù)刀在手，那種融入骨血里的熟稔，會讓醫(yī)者仿佛找回自己失而復(fù)得的珍寶。

    以前還不曾這樣覺得，但當(dāng)她再次拿住手術(shù)刀，再次進(jìn)行外科手術(shù)時，她的心，突然靜了下來。

    細(xì)細(xì)分離，慢慢剝除，像是對待最珍貴的寶石那樣對待那顆小小的腫瘤……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她靜默不動，只有手指慢慢移動，迅速而細(xì)致，不含絲毫僥幸。

    蘇大管事凝視著她，目光深深。

    她站在那里，素手纖纖，身形纖細(xì)，分明是纖弱盈盈的少女。而且臉上有血，身上有血，全身上下蒙著一層灰層，頭發(fā)更是散亂的像是打過不止一架，整個人更是快要埋進(jìn)人體內(nèi)臟里，不僅狼狽，而且血腥，完全沒有半點(diǎn)美感。

    但不知為什么，當(dāng)她握著手術(shù)刀站在那里時，全身仿佛充滿著之前從未有過的自信，當(dāng)然，她之前也是自信到讓人煩惱的，而現(xiàn)在，她自信的，仿佛擁有整個世界，耀眼奪目，讓人目眩。

    讓人恍惚覺得，她天生就該站在這里，天生就該救死扶傷，行常人不敢行之事！

    唇角不由揚(yáng)起，笑意深深。

    忽然，眸光微斂！

    他迅速坐直起身，抬眼看向窗外，目色微變！

    太子的人，來的比他預(yù)料的還快！

    寧缺也察覺到不對，立刻抬頭，“主……管事！”

    “留在這里，沒我吩咐，不準(zhǔn)離開?！碧K大管事沉聲一喝，掃了眼仍然專心做手術(shù)的孟初一，唇角揚(yáng)了揚(yáng)，“女人，做你的事，人沒活之前，別出來?！?/br>
    “你小心。”孟初一飛快抬頭看他，她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想了想，迅速道，“晉王就在對面一樓。”

    說到底，這里到底是晉王主事，按時間推斷，晉王也差不多要醒了，只要晉王出面，太子多少有些忌憚。

    蘇大管事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自然能明白孟初一是什么意思，但孟初一的想法是好的，實(shí)施起來卻是不太可能的。

    太子固然對他恨之入骨，晉王對他何嘗又有什么好臉色看？當(dāng)然了，他對晉王也同樣沒什么兄弟情誼就是了。他這次出手，不過是因?yàn)樗志砣脒@場是非之中，幫晉王，實(shí)在是迫不得已。

    況且，若是落魄到需要晉王幫助，他這臉面，未免丟的有些大了。

    他又一笑，“你放心?！?/br>
    身形一閃，已經(jīng)掠出門外。

    孟初一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皺了皺眉，眸光一斂，立刻朝外面大喝，“慕容馳，進(jìn)來！”

    慕容馳立刻撞了進(jìn)來，臉色有些慌張，“姐，外面來了好多人，看起來勢頭不太對?！?/br>
    “別管勢頭對不對，你現(xiàn)在就去找晉王，告訴他這里發(fā)生的所有事情?！?/br>
    “??？”

    “別廢話，快去?！?/br>
    慕容馳被孟初一難得的冷峻之色驚了驚，不敢再討價還價，立刻沖了出去。

    孟初一也不看他，直接吩咐寧缺，“向后平移十米！”

    石德面色驟變，立刻出手！

    但他的速度哪里有寧缺快，他只覺得勁風(fēng)一閃，眼前一花，剛才還在眼前的桌子已經(jīng)瞬間平移出去十米，恰好擋在了那張炕床前面！

    石德望著那炕洞，猛地意識到什么，目色凌厲如刀！

    孟初一迅速替墨五止血，手上動作迅速異常，冷聲道，“我坦白告訴你，墨五身體的腫瘤比我想象中的麻煩，就算是我的，也沒有完全的把握，待會我不能有任何一點(diǎn)的干擾，如果干擾到我，我也不知道會出什么事。你大可以跟著外面的人里應(yīng)外合，但代價很有可能是你兄弟的命。”

    說話間，她甚至都沒有抬頭。

    她知道自己這樣行事或許有幾分卑劣，但她也沒有辦法。

    她只能將賭注壓在墨五身上，壓在石德身上。

    石德驀然握住拳頭，面部肌rou緊張的微微顫動。

    他回頭，看向墨五。

    墨五臉色慘白如紙，已經(jīng)沒有半點(diǎn)血色，如果不是心臟還在跳動，幾乎讓人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

    這邊是生死不知的兄弟。

    而那一邊，是他費(fèi)盡心思，處心積慮登上的位置。

    他甚至可以想見，如果他拒絕了外面的征召，在太子眼底，他，甚至屋子里跟著他的那些兄弟，都是太子眼中最厭惡的棄子，到時候，就算是墨五在她的醫(yī)治下僥幸活了，等待他的，也不過是比死更痛苦一百倍的活！而且那時候，淪為棄子的，絕對不止他一個！

    理智告訴他，他應(yīng)該現(xiàn)在就出手，制住孟初一，制住寧缺，與外面的人里應(yīng)外合，那樣才是正確的選擇。

    可是……

    他抬頭，看向墨三。

    墨三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但素來冷靜的漢子，此時臉上因?yàn)橥纯喽⑽ⅹb獰，卻沒有看他，而是低頭死死盯住墨五。

    石德心口一顫，拳頭握的更緊！

    墨三是想救墨五的，但他更知道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所以他不敢抬頭看他，生怕他一抬頭，就給了他壓力。

    墨家三兄弟，是隨著他一起走出山村的。墨二半年前已經(jīng)為他而死，臨死前只希望他好好照顧剩下的兩個兄弟，如今墨五生命垂?！羰乾F(xiàn)在放棄墨五，以墨三的性子，絕對不會對他有任何怨言，可這根刺，會永遠(yuǎn)梗在他們的心里，甚至是所有人的心里！

    屋子一時沉凝的快要喘不過氣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石德身上！

    兄弟情誼，前途命運(yùn)！

    怎么走！

    怎么選！

    “石德，快翻開炕洞看一看！刺客一定就在里面！”

    鐵統(tǒng)領(lǐng)尖銳的聲音自外面?zhèn)鱽?，像是要人命的催命符，一聲接著一聲，都仿佛敲響的喪鐘?/br>
    孟初一的手術(shù)刀，已經(jīng)開始割除最要緊的大動脈上的黏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