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7
陸湛回陸家時,已經(jīng)深夜,但客廳依舊燈火通明。 陸正慶見他走進屋,話還沒說一句,就將煙灰缸砸了過來。 陸湛堪堪一避,躲開了,迅疾而來的煙灰缸重重地砸到了地毯上,連一個角都沒碎。 他慢條斯理地將皮手套摘下,放在了沙發(fā)上,“爸,火氣別這么大,除了傷了自己,沒別的。” “我還以為你傻到連躲都不會躲了。”陸正慶想不到自己兒子竟然做出了這種事。 年尾正慶集團可謂風光無兩,兩年前熬過了壓力,城南最核心的商業(yè)黃金地帶都是他陸家的了。同時,夏末時陸湛力排眾議,在叁四線城市大量囤地的決策可謂眼光毒辣、有魄力有手腕,頂住了所有壓力依然做成了這件事。這幾個月來,已經(jīng)開始上漲了,根據(jù)現(xiàn)在的宏觀形勢,等著再漲一波只是指日可待。 而陸正慶不解的是,陸湛囤地之后,卻只開發(fā)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放著不動,開發(fā)的那一部分,緊鑼密鼓的急切程度讓陸正慶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陸正慶能理解陸湛為什么一大部分都放著不動,畢竟對于房地產(chǎn),從理論上講,開發(fā)商拿土地,是與政府簽訂協(xié)議租用四十年或七十年。如果地產(chǎn)商囤地不開發(fā),不按照協(xié)議內(nèi)容售賣商品,政府可以征繳土地閑置費,甚至有權力收回土地??此频禺a(chǎn)開發(fā)商的利潤來源只能是通過出售商品來獲取銷售利潤,也根本不能囤地不開發(fā)。 但在實際cao作中根本不是這么一回事,往往開發(fā)商的真正利潤來源是土地的升值。過往囤地囤十年,十年間價值上漲了十倍,當年有這個眼光的,只需坐等十年后賣掉就好,何必在當時就開發(fā)了賣出去賺那點微薄的利潤? 選一支十年漲超十倍的美股,要有何等眼光與入場運氣?十年間還得接受各種漲跌的心理考驗,就怕一個按耐不住、承受不住風險,通不過壓力測試,就給拋了出去。 為何?房地產(chǎn)問題本質是貨幣問題,對錢的需求是無窮無盡的,所有人都被誘使著不斷加杠桿。 但陸湛整體的一系列cao作,他陸正慶看不懂了。等到他看明白陸湛想干嘛時,陸湛已經(jīng)準備賣城南那塊地,準備離婚了,他連夜就把兒子給喊了過來興師問罪。 “不就是離個婚嗎?”陸湛給自己倒了杯茶,“離婚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作為父母,看到兒子重獲自由,也應該感到高興?!?/br> 陸正慶看著說話如此荒誕的陸湛,“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離個婚要花多少錢?” 陸湛坐了下來,沙發(fā)太軟,整個人都快陷進去,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花的錢越多,說明您兒子越值錢。不會花多少,也不會傾家蕩產(chǎn),您這輩子都是衣食無憂,能安享晚年?!?/br> “如果我這輩子只想著衣食無憂,哪里會有正慶?哪里會有你?”陸正慶冷嘲。 陸湛看著他爸,他這兩年保養(yǎng)得宜,前陣子雖然有了點小毛病,但修養(yǎng)過后,身體素質還是上來了,但腦子,停留在了過去。 身體要有當年勇,但腦子跟不上時代,就是悲哀。這幾年,那些老一輩民營企業(yè)家們一個跟著一個的“死”,一個個企業(yè)大廈將傾,激起了一點小浪花后再無聲音。不要迷信他們過去的成功,更不要高估他們腦子能轉過來跟得上形勢。 陸湛開口,“爸,是不是覺得那20%的地,給了清宇集團虧了?我離婚要給贍養(yǎng)費更虧了?” 陸正慶爆了粗口,“你這不是屁話?!?/br> “嗯,是屁話。等那塊地賣了,我還要把錢給政府作捐贈,捐幾個億,您覺得是不是更虧了?” “陸湛,你是不是覺得我老了,沒辦法來教訓你了?” “您是老了,萬慶有今天,固然您是大功臣,但你忘了,是時代成就了你。我們這些民營企業(yè)家,是有原罪的。你更應該有眼力看清楚,在現(xiàn)在的新形勢下,民營企業(yè),要有它該有的本分?!标懻咳琥棸銉春莸难凵窨聪蛄岁懻龖c,“什么是本分?為政府分憂,把賺錢放在后面;多做社會做奉獻,不要添亂;要抑制做大的沖動,老大的位置永遠只有一個,我們永遠不配爭奪,甚至在遇到利益矛盾爭奪時,就要主動退讓;如果有一天要我們雙手奉上萬慶,并且甘之如飴;更沒有資格談思想,我們的角色就是在指點的方向下閉嘴加油干?!?/br> “如果您對我們的身份有點自知之明,都不會妄想能一毛不拔,就把錢全部抓在自己手里。”陸湛冷笑了一聲,“呵,這是多么不切實際的幻想?” 陸正慶心知陸湛說的有道理,“但你為什么要離婚?讓宋家撿個大便宜?” “撿便宜?便宜他兩年前不久已經(jīng)撿到了嗎?”陸湛覺得這話十分好笑,他逼近陸正慶,厲聲道,“當年我們落后了就得挨打,真金白銀就是代價。在您還在懊悔,無法接受既定事實、自我欺騙這是聯(lián)姻、不吃虧時,我就得帶上我的人,我的團隊,去找出路!兩年前的轉型,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我,是把自己當成了那一骨!” 陸湛從沒向他的父親說過一句這種話,他不需要賣弄辛苦,他不能躺在功勞簿上心旌,他更不會解釋自我。有時說一堆正確的廢話,就是在自負的扯淡。 但他現(xiàn)在卻說了,他今日對萬慶的絕對掌控,絕不是平白無故的,他只是在提醒陸正慶這一點。 陸湛特地半夜,在第一時間跑來跟陸正慶解釋,并不是陸正慶能干預他,陸正慶已經(jīng)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把這件事做絕。 只是,陸湛作為兒子,從道義與倫理上,需要這么做。 陸湛需要告訴他,你跟我是利益共同體,我沉了,你也要跟我一起沉。 給了巴掌后,就要賞顆棗子,他放下身段,“爸爸,萬慶由您一手創(chuàng)建,能做到如此規(guī)模,您的手段與見識都要比我高明,個中辛苦也不是我能體會的。我對您,除了有時觀點上的不認同,一向是敬佩的。” 陸湛站起了身,走到了陸正慶的跟前,幫他點燃了一根煙,陸正慶有氣管炎,夏菁不允許他抽煙,但陸湛知道他偷偷抽,此時來一根幫他鎮(zhèn)定精神也沒什么。 陸正慶接過了香煙,猛吸一口,看著兒子,“你為什么這么突然?” 深夜客廳里,爺倆都在抽著煙,陸正慶不蠢,兒子剛剛提點了他,他們在同一艘船上,又給了他臺階下,抽了根煙讓被憤怒控制的發(fā)熱的頭腦冷靜下來。 “萬慶的負債雖然在合理范圍內(nèi),也不算低。我們要見好就收,現(xiàn)在就是個退場的好時機。爸爸,沒有人能精準到踩在每一個最高點,想著等到市場最高點時再退場的人,沒一個能全身而退,我們不要吃最后一段甘蔗。錢,不是你賬上有多少,只有最終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抓在手里時,我們還要承受貨幣貶值的壓力,還要為手里的錢,找一個更好的去處?!?/br> 陸湛又找了個煙灰缸,熄滅了煙頭,“做事要看窗口期,我們離手換手必須果決,慢一步,都走不了。走不了,怕我們將來是死都死的不體面?!?/br> 陸正慶拿著煙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不是不明白,但他不甘心,這是他一手創(chuàng)建的萬慶啊,“非要這么快嗎?” “必須?!彼麄儸F(xiàn)在還能穿件衣服退場,以后的,怕是要光著屁股了。 如果沒有孟晚,陸湛不會如此快的做這個決定。其實陸正慶說的對,他可以不要這么著急,再等個半年,能賣個更好的價格。 但他等不了,不想等,也不敢等。 想起孟晚,他停下了對陸正慶的步步緊逼,臉上多了分溫柔,“這個婚我是一定要離的。那個女孩,我媽見過?!?/br> 那時是暑假,孟晚沒有回老家,他們留在學校里準備一個競賽,孟晚平時睡宿舍,周末陸湛就把她拖到公寓里沒日沒夜的鬼混。 一天,都快到中午了,夏菁來這套房子里找房產(chǎn)證,她不想麻煩這個少爺親自找了給她送過去,就自己上門了。在客廳沒找到,估計被放在臥室了。結果她一打開臥室,一片黑暗,但屋子里的味道,她并不陌生。但她沒來得及反應,手已經(jīng)按下了開關。赤裸裸的兩個人躺在床上,陸湛夏天睡覺不喜歡蓋被子,他將孟晚全部囚在懷里,腿霸道地架在她腰間,手還要握著她的胸。 陸湛對光線很敏感,醒了后發(fā)現(xiàn)他媽就站在門口,他卻不敢動,怕驚醒了孟晚。 他穿好衣服出來后,也不尷尬,就跟夏菁說,我爸今天有沒有空?我?guī)遗笥迅銈円黄鸪詡€飯。 結果孟晚此時還是醒了,穿了睡衣走出房門,正揉著眼問幾點了,就看見一個陌生女人在盯著她看,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睡衣很薄,很透,還很低,露出的胸口上是陸湛留下的點點痕跡。 孟晚看了眼陸湛,他用嘴形對她說“我媽”,她冷靜地點頭打招呼喊阿姨好,說了聲我去換套衣服后,就徹底鉆進了臥室不肯出來。 孟晚卻不愿意吃這頓飯,陸湛怎么哄也不行。 不愿掃兒子興的夏菁都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陸正慶,包廂也訂好了,這頓飯最后也不了了之。 夏菁只是不見喜怒地跟陸湛說,你可真寵她。 “這么多年,也一直是她。爸爸,我們倆不需要你的理解,旁人的祝福對我們來說也不重要。我只是抱著幻想,覺得沒有父母是不希望子女幸福的,所以才告訴您一聲?!?/br> 陸湛站起了身,“爸,早點休息吧,休息好了我們才能一起戰(zhàn)斗。我這個做兒子的,永遠需要你的支持。后續(xù)我們的投資,還是要您親自出山,有您在,我才放心?!?/br> 陸正慶的怒意早被兒子平息,在商言商,陸湛的決策并沒有錯。只是一項離婚,會讓他大出血,動作如此迅速的離婚,割的rou會更多些。當年的飲鴆止渴,怎么會沒有代價?就算兒子再怎么對他表示敬意,他也要明白,江河日下,他管不了了。 只是,剛剛偶然瞥見了兒子的脆弱,已經(jīng)好多年沒向他展示的脆弱,他追問了句,“這么晚了,要不就在這休息了?” 陸湛拾起手套,“不了,她還在家等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