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8
李英在晚上十點半接到了女兒的電話。 “mama,你這么晚打我電話,有什么事嗎?” 聽著孟晚的聲音有些沙啞,李英又急又怒,“你怎么這么晚不接電話?我都坐在這擔心了老半天了,就怕你......”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會,“我在浴室泡澡的,剛好拿了平板在看電視,手機在房間充電呢,沒聽到你電話?!?/br> “行吧,你不是昨天跟我說今晚給我打電話的嗎?”李英放下心來。 孟晚蜷縮在被窩里,手機放在耳邊,卻沒開免提,才想起李英昨晚給她打視頻,她說了兩句就掛了。 她最近事情太多了,工作上成堆的活,多條ddl同時進行,就算是白天朋友給她發(fā)信息,她看了眼,但手頭正在做事,打算忙完回復(fù),但再想起來時已經(jīng)是兩天后了。微信的前列聊天框幾乎都要被工作信息占據(jù),晚上累到懶得打開手機時,會完全忘了誰給你發(fā)了信息,需要你回復(fù)什么。就算是親媽,只要沒什么要緊事,都會忘記回復(fù)。 封眠對此都有怨言,說孟晚這段時間疏遠她了,約飯約打游戲都約不上。孟晚焦頭爛額,她最近哪里有心情和時間打游戲?封眠一個小學計算機老師,有的就是時間和精力,她哪里比得上?孟晚也只能說下周請她吃頓貴的謝罪。 看,科技進步不一定是解放人類,而是工作進入生活,入侵私人生活,毫無邊界感可分。但哪個年薪到了這個地步的人,能說一句,能將工作和生活分開? 更何況孟晚還沒有家庭,也許是她自己的效率問題,這段時間工作忙起來,她與mama的溝通,與朋友的相處時間在急劇減少。更無法想象如果有家庭,如何做到家庭與事業(yè)的兼顧。 不過這個問題本身就很扯淡,美國最高法大法官金斯伯格都說了,老娘兼顧不了事業(yè)與家庭。這個問題對女性充滿惡意,作為一名偉大的政治家,雖千萬人吾往矣,用自己的政治命運為代價去搏殺的撒切爾,都要被人茶余飯后嘲諷她與子女關(guān)系惡劣,她在子女成長中的嚴重缺位,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導(dǎo)致晚景凄涼。 孟晚覺得有點愧疚,平日里她都會每周跟mama視頻一小時,但這段時間她幾乎一個電話都沒打過,只是發(fā)微信聯(lián)絡(luò)。 李英倒是沒怎么在意女兒這段時間沒給她打視頻,但這么長時間不聯(lián)系了,她這么晚打電話給孟晚,其實就想查她的崗。做母親的,哪里能真的放手、不了解女兒的生活狀態(tài)? “mama好久沒看見你了,你也不回來看我。我好想你,我們來打視頻好不好?”李英故意作出責怪的態(tài)度,讓女兒無法拒絕她要求的撒嬌語氣。 孟晚內(nèi)心嘆了口氣,“mama,我累了,我明晚給你打視頻好不好?” 李英窮追不舍,“打五分鐘視頻都沒空嗎?” 孟晚無奈地爬起來,在床尾找到了睡衣穿上,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枕頭墊在微酸的腰后,靠在床背上,給她媽打了個視頻過去。 視頻接通時,孟晚發(fā)現(xiàn)她媽還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你怎么還不上床睡覺?” “這不是為了等你電話嗎?在看電視呢。”李英看到女兒只是一臉倦容地坐躺在床上,不過只看到了女兒躺的那半側(cè)床。 李英沒有去看過女兒,更沒有在她那住過。李英有工作,雖然她退休了,但被校長返聘繼續(xù)在學校教書。她一個人也怕去大城市,她一到了大城市就暈頭轉(zhuǎn)向,沒了方向感。到了那,什么都要麻煩女兒,還不如不去,反正女兒節(jié)假日都會回家的。 但此前跟女兒視頻時,就看到過她的臥室,面積比家里她的臥室都要大,還有個很大的雙人床。李英問你一個人睡這么大床干嘛?當時孟晚說這就是房東配的。 今天鄰居剛好來找李英嘮嗑,說到了自己女兒與孟晚在同一個城市工作,前陣子去大城市看了女兒,現(xiàn)在年輕人在大城市工作太不容易了,工資就那么點,房租就占了大頭。跟人合租,一個十來平的房間,床、書桌和衣柜都擠在一個小房間內(nèi)。我住在她那,兩個人待著太擁擠了,根本活動不開來,只能一個坐床上,一個坐在書桌前,不然就得蹲地上。廚房和衛(wèi)生間是公用的,太小了,連個吃飯的餐廳都沒有,就這樣的破屋子,就得兩千多一個月。我可太心疼她了。你說這年輕人,不就是在為房東打工嗎?你呢,你女兒住在哪個區(qū)啊?租的房子也是這樣嗎?我說要兩人靠得近,干脆我們補貼點給她們租個一套房得了,兩個人也舒心點。 李英突然想起這茬,如果一個十來平的房間真的要兩千多一個月,那孟晚這個房間,就算可能她所在的區(qū)位差點,那也要四千多。 更難以想象的是,在這個房間里,李英沒有看到過孟晚的衣物與雜物。孟晚是個愛買衣服愛打扮的人,不放在臥室,那放在哪?除非有別的房間。她是一個人租了一套房嗎?看這個臥室的裝修,太精致了,精致到就像是自己的房子。 與孟晚和她爸的做事細致不同,李英這人神經(jīng)大條,孟晚不需要人cao心,她能妥善安排自己的工作與生活,甚至每個月打生活費給李英來照顧她。 李英難得查崗,一查就想到了這個問題,“你還記得鄰居劉阿姨嗎?她今天還來跟我說,她女兒跟你在同一個城市,要不你倆合租個一套房,兩個人都有照應(yīng)呢?!?/br> 孟晚一頭霧水,想了半天才想起劉阿姨是誰,“她有病吧,我一個人住的挺好的,誰要跟她女兒合租?” 李英試探著問,“你一個人住啊?我一直以為你在合租呢,看你屋子不小,一個月多少錢???” 孟晚哪里知道租金多少,這個房子過戶她沒有本人到場,但簽了委托書。沒有人會平白無故、自己全然不知情地發(fā)現(xiàn)名下多了套房,她以為這會是他們的婚房。后來又發(fā)生了那樣的事,孟晚這人跟她爸一樣,藏得住事,壓根就沒告訴過李英這個房子的事,她也不敢說。 “雖然租金不便宜,但我升職漲工資了,租得起呢?!?/br> 孟晚從小看上去是個乖乖女,一心讀書成績也好,但實則她叛逆得很,不服從任何管教,但她也不想跟父母起正面沖突,都是撒著謊陽奉陰違,此時她越說越理直氣壯,“媽,我上班這么苦,也不想省那點錢跟人合租,我就想住得舒坦點,不行嗎?這個月我加班都要加吐了,你又在想什么呢?” “好好好?!笨粗畠翰桓吲d地一臉坦然的質(zhì)問,李英那點小心思頓時被壓了下去,暗罵自己瞎想什么呢,自己女兒的人品都不相信了?“我也知道你賺錢辛苦,我想這么大房子,一個人住不是浪費嗎?我們家也不是有錢人家,還是稍微省點好?!?/br> 孟晚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李英多聊,生怕被她發(fā)現(xiàn)什么,敷衍了一下,“知道了,我平時花錢挺節(jié)省的,不要擔心我?!彼洲D(zhuǎn)移了話題,“你昨天打電話給我,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什么事情???” 這下輪到李英閃爍其詞了,半天都不知如何開口。 孟晚警覺了,身子都坐直了,“你不會被人騙錢了吧?你是買保險還是保健品了?現(xiàn)在養(yǎng)老院騙局也很多,你可千萬別信?!?/br> “不是?!崩钣⒎穸怂牟聹y,囁嚅著說,“前陣子,你劉阿姨給我介紹了個對象?!?/br> 孟晚冷哼了聲,“她可真是咸吃蘿卜淡cao心,當時我爸走了,她個死婊子可嘲笑過我家沒男人撐著了?!?/br> 陸湛剛從外面走進臥室,就聽到孟晚在罵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他靜悄悄地把衛(wèi)生棉放在了梳妝臺上,脫了外套放在一旁。 李英皺眉,“你說話怎么這么粗俗?!?/br> “我怎么了?”大概是姨媽來了,孟晚火氣蹭得上來了,特別是看到陸湛也覺得她罵人粗俗的一言難盡的表情,“她怎么不是婊子了?她有這個閑心怎么不給她女兒介紹對象,非要給你介紹,她介紹會有什么好東西?好對象她自己怎么不上?” 看著李英不說話,孟晚心中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你真跟那人好上了?” 李英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在老公走后,她也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找了,畢竟這么多年,跟老公的感情太深了。 結(jié)果吧,真遇到這么個人,兩個人一開始抱著交個朋友的態(tài)度,周末喝喝茶聊天,竟然還聊得挺來。后來,他還晚上來給她做飯,吃完飯兩個人一起散步,這么一來二往,李英竟然習慣了他的陪伴。他脾氣好,還是個知識分子,喜歡讀報,跟她一樣都有聽京劇的愛好,上周兩人還一起在家看留存于今的李少春版本的《野豬林》。他跟她表白時,她竟然體會到了二十幾歲做姑娘時的心動,但她回了說,我要去問問我的女兒。他竟也表示理解,說也想見見孟晚,于情于理應(yīng)當請她吃飯。 “對,我就來跟你商量這件事,你嚴叔叔說想請你吃飯。” “請我吃飯?我是沒錢吃飯、缺他這一頓飯的人嗎?什么叫我嚴叔叔?我什么時候多了個叔叔?別跟我攀親帶故?!泵贤淼那榫w相當?shù)钟|。 陸湛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聽八卦,好在孟晚忙著打電話,沒趕他走。陸湛這人脾氣也不小,剛剛在車上孟晚對他說了那樣的話,她總有把他氣死的本領(lǐng),他硬是忍住了伏低做小,一句話都沒回。 李英嘆了口氣,“別這么激動好嗎?我也是在征求你意見,你才是我最在乎的人啊?!?/br> 孟晚冷哼一聲,“我說不行你就能不跟他在一起嗎?我不同意那不是我棒打鴛鴦了嗎?” 她又緊接著問,“他做什么工作的?不要攤上騙子,人家就圖你那點養(yǎng)老金。還有這些年我給你的錢,你可不要被騙了去?!?/br> 李英沒想到女兒是這樣的反應(yīng),有這樣的算計,“你能別這樣想別人嗎?你怎么這么狹隘?你這些年給我的錢,我明天全部打給你,我一分錢都不欠你的,你不就怕自己的嫁妝被我花了嗎?” 孟晚一年賺這么多,她真沒在乎過那點破嫁妝錢,況且現(xiàn)在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會結(jié)婚,但她不知自己為什么聽到這個消息就變得如此刻薄,此時她說話更沒過腦子,“對啊,我爸給我留的嫁妝,你當然要給我。這就是我的錢,不然你還想給外面的男人花嗎?” 李英當了這么多年老師,可不是吃素的,女兒此時的行為跟叛逆的學生沒兩樣,“怎么?這個錢我就不給你,你要就遺產(chǎn)繼承權(quán)問題跟我上法庭嗎?從法律上講,這個錢可不全是你的?!?/br> 孟晚氣瘋了,工作上跟人battle她能冷靜有理有據(jù)地回擊,因為她不在乎對方,可以拋除感性全然理性。但到了她媽這里,她氣得跳腳,卻無話可說。 陸湛缺德地想,這可不是報應(yīng),她今晚快氣死他,結(jié)果回來就被她媽氣得暴跳如雷,她此時幼稚地像個小孩。當然,他憋住了笑。 孟晚憋了半天,來了句,“隨便你,你錢被人騙光了可別來找我哭?!?/br> 說完就掛了電話,不想聽到李英的任何解釋,她還不解氣,直接把手機砸到了床上,結(jié)果精準地砸到了自己的腳,被毯很薄,疼得她瞬間將腳縮了回來。 看到她這個蠢樣,陸湛徹底忍不住笑,他走過來從被窩里捉到了她的腳,坐在床上,將她的腳放在自己腿上給她按摩。 孟晚此時沒心情跟陸湛去掰扯他倆之間的事,一個勁地跟他吐槽,“那個姓劉的人賊壞,能給我媽介紹什么好對象?要是我媽腦子不清楚錢被人騙光了,她不得瘋?” 陸湛心想,錢被騙光,你媽不會瘋,會瘋的是你。 “而且他們倆都這么大年紀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中年喪偶固然悲傷,如果老公中風偏癱在床,也許日子更加悲慘。我媽要找個對象沒過兩年好日子,人家萬一就臥病在床了,我媽不是去給人當保姆了嗎?找個保姆一個月多少錢?找個免費的老伴當保姆多方便?!?/br> 陸湛委婉說了句,“人家要是臥病在床了,你媽再跟他好聚好散唄?!?/br> “要我媽想跟他領(lǐng)證呢?難道到時候離婚嗎?”孟晚迅疾振振有詞地反問。 “你媽作為一個成年人,你以為你能管得了她嗎?”陸湛抬頭看著孟晚,這件事顯然是孟晚反應(yīng)過激了,“她雖然年紀大了,但你不在身邊陪她,她也會寂寞,想找個老伴說說話。這件事她可以不征求你的同意,而是直接通知你,但是她想獲得你的贊同,她還是凡事以你為先的是嗎?” “我有拒絕的權(quán)力嗎?說的好聽點叫想獲得我的祝福,難聽點不就是打個電話來通知我嗎?能別這么虛偽嗎?”孟晚偏過頭,她知道陸湛說的有道理,但她不肯在他面前承認自己的錯誤。 陸湛揉著她的頭,“心里有別扭是嗎?” 無論多么開明的父母,在一些時候下意識將孩子當作自己的附屬品。同樣,孩子也會,孩子長大后,就算在這樣關(guān)系親厚的家庭中,對父母也會有占有欲,否定父母的自由意志與基本權(quán)利。 這不是對錯問題,只是人性的弱點與糾纏罷了。家不是個講理的地方,如果凡事都要爭出個對錯,動輒上升到宏大的人性分析與各種主義,那日子就別過了。 不過陸湛也不知為什么孟晚反應(yīng)這么激烈,他試想如果是他媽再婚了,他能做到祝福,頂多叮囑句別給我搞出個弟弟meimei來,一大把年紀生二胎,苦的不是當事人,是當事人的子女。哦,錯了,當事人都不是苦不苦的問題,是性命之虞了。 自從聽到她媽有了老伴還要再婚的消息,孟晚心中有著強烈的不安,這種不安讓她如此尖酸刻薄地對她媽說話。 陸湛將她抱在懷里,慢慢哄她,“為什么反應(yīng)這么激烈?是覺得mama再婚了就跟你不親了嗎?” 許久,他的衣服被她的淚水打濕,她在他懷中壓抑著抽泣。 “我爸走了,你跟別人結(jié)婚了,我媽也要找對象有新家庭了,沒有人要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