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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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身處人群中,亦微微感到驚訝,晏安二字為他的字,乃師長所取,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化名裴晏安來此處,便是想看看,兗州之主是否值得他追隨輔佐。 他年少之時,意氣風(fēng)發(fā),曾以為憑借著自己的才識,定能為民做些實事。后來成名后,被皇室請進宮中教導(dǎo)皇子,便是自那時起,他知道了,皇室式微,并非單純因為各州不服管束,皇室的確從骨子里便爛了。 紙醉金迷的揚州,給皇室蒙上了一層紗,牢牢束住了他們的眼睛,從上之下,除了幾個出于忠義仍效忠皇室之人外,皆醉生夢死在揚州,攫取民脂民膏。 這些年,裴延游歷四方,去過益州,去過幽州,去過交州,但無一處地方的百姓,似兗州廣牧這樣,這樣的擁護和推崇一人。 他來之前,聽過不少傳聞,但身處其中之時,尤其能感覺到,若是將揚州皇室比作腐朽的枯木,陸錚治下的廣牧及廣牧官場,便是生機勃發(fā)的新木。 他深思之中,陸錚已下了臺,重新攜了妻女上臺,這一回底下人群的歡呼聲,更加的聲勢浩大。 被爹爹抱在懷里的小珠珠,絲毫不怕生,四周吵吵鬧鬧的,她還以為是爹爹娘親同她玩,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愉悅地?fù)潋v了一下小手。 白白嫩嫩的小手撲騰了一下,從臺下人群的視角看過去,便是臺上的小娘子在沖他們揮手,頓時都露出了慈父慈母笑。 不愧是陪著夫人守城過的小娘子,就是有膽識,絲毫不怯場! 這一日的廣牧何其熱鬧,冬藏祭亦落下帷幕,祭官滿臉喜色,來同陸錚稟報。 陸錚聽得心不在焉,望著知知懷中犯困的小珠珠,抬手輕輕摸了摸小家伙的臉蛋,“她困了?” 收回手,不等他開口,祭官已道,“那下官便先告退了?!?/br> 陸錚唔了聲,示意青娘過來,將珠珠抱去輿車上去睡,又牽了江知知的手,道,“難得出來一趟,讓青娘帶著珠珠,我陪你走一走?!?/br> 冬藏祭后,當(dāng)晚還有廟會,十分熱鬧。 知知亦沒見過這陣仗,也有幾分好奇,見珠珠有人照顧,便也索性寬心跟著他逛。 夫妻二人走了幾步,迎面而來幾人,俱恭謹(jǐn)喊他,“主公。” 正是方才裴延一行人。 介紹過身份,陸錚對其中幾人的名字還有幾分熟悉,頷首道,“你們也來逛廟會?在兗州住的可還習(xí)慣?” 幾人皆道是,唯獨裴延,幾乎移不開眼,方才離得遠(yuǎn)時,還不如何,但眼下湊近了,看到她那雙帶著盈盈笑意的眼,只覺得無比的熟悉。 陸錚卻沒心思同他們多說,略聊了幾句,便道,“你們自去逛吧?!?/br> 幾人皆應(yīng)下,裴延亦蹙眉收回視線,和同行之人一起離開。 待走遠(yuǎn)了些后,同行之人問,“裴兄方才怎的沒同主公說上幾句?” 幾人之中,數(shù)裴延最有才學(xué),其余幾人都十分敬佩他,隱隱有以他為首之勢,見他方才沒開口,還關(guān)心問了幾句。 裴延心不在焉搖著頭,道,“方才走神了,”頓了頓,道,“主公這幾日應(yīng)當(dāng)會接見我們?!?/br> 見他這樣說,幾人皆一副十分重視的模樣,精神抖擻著,打定主意要入了陸錚之眼。 人擇明君而臣,鳥擇良木而棲。他們來廣牧,本就是為投靠而來,此時見了廣牧之勢,自然曉得,陸錚是值得投靠之人。 幾大勢力中,戰(zhàn)氏陳氏皆是百年士族,底下能人無數(shù),便是去投,也無一顯身手的機會。但陸錚卻不同,他以武起家,手下武將不缺,文官卻是缺的很,再者,陸錚勢頭極猛,隱隱有同陳氏戰(zhàn)氏三足鼎立之勢,雖還略遜一籌,但已算得上一股極大的勢力了。 回到廣牧為他們安排的住所,已是深夜,裴延卻有些難眠。 他目光落到枕邊的一枚佩幃上,這佩幃已是幾年的老物件了,藥香淡得幾不可聞,但他還已習(xí)慣留著。 他抬手拾起這枚香囊,莫名的,竟想起同自己有緣無分的那位未婚妻江六娘子。 那時,他因?qū)适业母嗍疙?,主動辭去教導(dǎo)皇子一職,后來便一直游歷四方,直至母親有意為他定親。 那一日,母親十分鄭重地來尋他,問他,可有心儀之人。 他自然道無,也的確無,在那之前,他從未考慮過成家之事。 后來,母親便拿了許多女子畫冊給他看,他那時忙于同師兄相約去益州,自是無暇顧及這些,略看了幾眼,指了其中一個女子。 母親看過后,略帶一絲發(fā)愁道,“這小娘子乃鄖陽江家的庶女,身份是差了些,但模樣倒是極好,也不知性子如何。你呀,這樣冷心冷情,定要給你娶個知冷知熱的才行,否則夫妻二人都各顧各的,那叫什么夫妻??!” 話雖如此,母親領(lǐng)著下人離去,過了一個多月,告訴他,為他定下了親事,便是那日他隨手指的那小娘子。 他的未婚妻,出自鄖陽江氏,行六。小他七八歲,還未及笄。 親事定下后,裴延起初并無太大的感覺,如約同師兄們一起去了益州,回來后,倒是收到了自己那位未婚妻送來的一套衣裳,小娘子親自做了半個月,針線細(xì)密,配色也素雅大方。 他看了后,竟覺得很喜歡,對自己這門莫名其妙的親事,才真正有了些真實感。 在鄖陽的某個高門大院中,住著一位小娘子,是他裴延的未婚妻。 他略上心了幾分,但也只是比起先前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好了幾分,他讓家中管事去了一趟的鄖陽,送了回禮。 后來的幾個節(jié)日,中秋、重陽、寒衣……江府都會送禮過來,大多是那位江六娘子自己的繡活,精致又好看,他此時拿的這個佩幃,便是重陽節(jié)送到他手里的。 他那時候隱隱是有些覺得,有這樣一位懂事又手巧的未婚妻,是很不錯的。偶爾戴著那佩幃出門時,會有友人調(diào)侃他,調(diào)侃過后,又會贊上幾句,當(dāng)真手巧。 未婚妻年紀(jì)小,還未及笄,可自家卻著急為他納新婦,裴延倒不急,說到底,他心中裝著的,更多是家國大事,而非兒女私情。 定親定在未婚妻及笄禮之后,那時他想,待成了親,再拋下新婦,出門游學(xué),便不大好了,怎么樣也要陪著新婦在家中一兩年,剛好那時師長有意去幽州,問他是否有意同行,出于種種考慮,他答應(yīng)了。 去了一趟幽州后,再回來時,阿母竟告訴他,同江家的親事取消了。 阿母十分氣憤,道江氏騙婚,說原本那位江六娘子病逝了,竟要拿另一個來換,當(dāng)裴家是什么人家之類的話……但裴延那時愣了,呆在那里,等到阿母抱怨完了,才回神。 他道,“那便算了,但那位新……”他頓了頓,沒將“新六娘子”說出口,而是道,“同江家的婚事便作罷吧?!?/br> 阿母又道,“那你的婚事當(dāng)如何是好,趁這些時日在家,我再替你相看,這回定要找個知根知底、有規(guī)矩的人家!” 裴延打斷母親的話,“阿母,我同六娘子雖未正式定親,但到底也是是未婚夫妻,她病逝了,于情于理,我都該替她守一年?!?/br> 裴延從小就有主見,裴夫人拿他沒法子,只好應(yīng)了。 …… 窗外不知何時傳來一聲梆子聲,裴延驀地回神,發(fā)現(xiàn)已是三更天了。 他躺下,想了想,將那佩幃放在枕邊,嗅著那淡淡的、幾不可聞的香味,他漸漸陷入了夢中。 次日,天色微明之時,友人在屋外的敲門聲,令裴延驀地驚醒,他起身,坐在榻上,微微按著有些疼的太陽xue。 仿佛昨夜做了個夢,但此時想,卻又想不起來了。 友人又敲門,道,“裴兄可起了?” 裴延立即起身,應(yīng)了句,洗漱穿好衣,看見榻上那佩幃,眼中劃過一絲遺憾,抬手拾起,掛在腰間。 打開門,友人興沖沖道,“主公今日果然要接見我們?!?/br> 裴延微微含笑,甩了甩腦袋,將腦海中那些舊事拋去,打起精神,道,“那先預(yù)祝趙兄了,覓得良主?!?/br> “你也是,”友人哈哈笑著道。 …… 陸錚處理完政務(wù),想起今日還要接見裴晏安等人,便叫人去喊,道,“將人請來吧?!?/br> 正低頭批改文書的功夫,便聽見一陣腳步聲,抬起頭,便見到幾個氣質(zhì)溫和儒雅的文人入內(nèi)。 為首的氣質(zhì)風(fēng)度俱佳,舉手投足有大家風(fēng)范的氣勢,正是昨日碰見中,那位自稱“裴晏安”的青年。 又想起來,那篇他十分欣賞的興水利的文章,亦出自此人之手。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情敵身份的陸錚:很好,我很欣賞你! 知道情敵身份后的陸錚:我瞎了! 好吧,陸直男會吃醋,但不會公報私仇,畢竟是要當(dāng)皇帝的人 第54章 鄭瑜 陸錚放下手中文書, 示意眾人入座。 難得到了主公面前,等候這個機會許久的文人們,自是不肯輕易放過表現(xiàn)的機會, 雖不算夸夸其談,但也將自己的政見長處一一道來。 待裴延說完,陸錚倒很感興趣地道,“你既去過這么多處地方,怎的最后來了廣牧?” 裴延也不懼他的身份, 大方答道, “我游學(xué)四方,人如浮萍,本來也只是來廣牧看看, 并無久留之意?!?/br> 陸錚倒喜他敢說敢做的性子,失笑道,“那如今呢?” 裴延起身,躬身,沉聲道,“如今覓得良主, 自然是留下,聽主公差遣了。” 陸錚挺欣賞裴晏安其人, 學(xué)識、言行、舉止、待人接物……都挑不出什么錯處,他上前幾步,扶起裴晏安,拍拍他的肩, 道,“你的文章我看過,很有些真才實學(xué)。你若肯留下, 我又添一人才,再好不過?!?/br> 說完,又掃過眾人,一一同諸位說了幾句,便算接見過幾人了。 有別于眾人喜形于色的模樣,裴延難得沉穩(wěn),主動提出退下,幾人才回過神,俱跟著他一起走。 幾人走后,何謀士來了趟,老頭兒年紀(jì)雖大,但干起事情來從不假手于人,是那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謀士,連陸錚偶爾都擔(dān)憂勸上一句,事情交給手下人做也是一樣的。 何謀士道,“主公接見過裴晏安等人了?” 陸錚“嗯”了句,又道,“都是可用之人,留下吧?!鳖D了頓,道,“裴晏安這人不錯,水利運河的事,交給他來主辦,正好也讓我瞧瞧他的本事。” 何謀士樂呵呵應(yīng)下,又稟報了幾件政務(wù),一是管鶴云那邊的來信,說是豫州一切都好,請主公放心,再一件,便是徐州來使。 陸錚為援廣牧,收兵回了兗州,徐州之事暫時擱置了,對陸錚而言,拿下豫州便算是賺了,至于徐州,他雖有意要取,但倒并無那般急迫。 但對徐州,卻是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了。 一是出于種種考慮,兗州收攏了朝外賣糧的口子,經(jīng)過一個難熬的冬日,徐州糧食殆盡,去歲秋收的糧食,被戰(zhàn)氏陳氏奪了不少。馬上又是春耕,但徐州仍是兵荒馬亂,不用想也知道,今年也是難熬。 二是本為難兄難弟的豫州投了陸錚,在他治下,雖說不能向外擴張,但自保的本事還是有的。大抵是年前一仗,戰(zhàn)氏陳氏也不大想惹陸錚,給自己添個敵人。 相隔不遠(yuǎn)的豫州過上了安居樂業(yè)的日子,春耕如火如荼,徐州百姓對鄭太守,也是頗多怨言。 此番,徐州鄭氏終是熬不下去了,不得不派了來使,昨日剛至廣牧,今日何謀士便來稟報了。 何謀士道,“今夜擺了宴,宴請徐州來使,想來在宴上,來使便會提出來意?!?/br> 陸錚頷首,隨意嗯了句,道,“知道了,今晚我會出席?!?/br> 何謀士一頓,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瞧了瞧陸錚的臉色,道,“另有一事?!?/br> “說?!标戝P抬眼,言簡意賅一個字。 何謀士吞吞吐吐,道,“徐州這回極有誠意,派的是鄭氏的二郎君,另還帶了位嫡出的娘子。下官揣測,當(dāng)是……當(dāng)是有聯(lián)姻之意?!?/br> 陸錚面無表情,眉心微蹙,只覺得深深的厭煩,什么時候起,這么多人想許女兒給他了?盧氏送,鄭氏也送,他自己也是有女兒的人,這動不動就送女兒的風(fēng)氣,究竟是誰家起的頭? “聽聞,”何謀士低聲道,“聽聞這位鄭氏女郎生得姝麗,有徐州第一明珠的之稱,寫的一手好字,師從——” 說到一半,就發(fā)現(xiàn)主公冷厲的目光盯著自己,一肚子的忠言逆耳全都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