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紅著臉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是女孩

    女孩怎么能進(jìn)學(xué)堂呢

    先生楞了一下，輕蹙眉頭，片刻后舒眉一笑。

    崔懷玉那時不懂世事，只是覺得先生笑起來真是好看，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人呢

    女子為何不能進(jìn)學(xué)堂呢先生朝她伸出了手。

    先生的手也真是好看，就像云彩一樣，崔懷玉耽于這等美色，想也沒想就將手放了上去。

    然后先生便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入學(xué)堂，跟所有人說，無論男女，長幼，只要懷有一顆求學(xué)之心，皆可來此。

    先生神仙中人，知道的學(xué)問又多，短短幾句話就能把書上的大道理說清楚，大家都佩服不已，何況附近幾個村子都十分貧窮，無人來此教書，于是來學(xué)堂求學(xué)的人越來越多。

    可是先生的身子卻越來越差了。

    一開始還是偶然咳幾聲，后來上課之時，講著講著便要用手帕捂著唇重重咳嗽，崔懷玉見過那張手帕，上面斑斑點點猩紅，觸目驚心。

    于是先生便開始招募其他夫子。可山地荒蕪，又有哪個博學(xué)之士受得了這清寒呢

    有許多人都眼饞先生開出的高薪，興致勃勃的來了，又因熬不了辛苦，連忙擺手告辭離開。

    先生不得已，只能支撐著身子講學(xué)，面也變得越來越白，唇色總是青紫，有時看上去竟不像一個活人。

    幸好后來來了一個年輕的夫子。

    那夫子待了兩天本也要走的，可先生與她暢聊一夜，不知說了什么，她竟紅著眼答應(yīng)了，在此地一待便是十余年。

    而先生總算得暇，可以稍微調(diào)養(yǎng)一下身體。

    但先生卻不肯閑下來。無法繼續(xù)講學(xué)，她便睜著昏花的眼，為學(xué)生一字一字修改功課。

    崔懷玉還是偶然之間發(fā)現(xiàn)先生眼睛看不大清了。

    她那時總是纏著先生，放學(xué)后便跑到先生的草房里，為她端茶倒水，請教她許多學(xué)問。她倒不是真心好學(xué)，只是覺得先生這般好看，單看著她說話也十分賞心悅目。

    可后來，先生批閱她的功課時，總要對著光亮處，凝視良久，才緩緩說出答案。

    先生是看不大見了嗎

    崔懷玉用手在她眼前揮了兩下，果然見她灰茫茫的眸子一動不動，竟是毫無察覺。

    先生，你是看不見了嗎她心中一驚，竟不由哭了出來。

    先生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我只是病得久了，眼前有些黑，緩一下便好了。

    先生什么時候病好呢

    放在她頭頂?shù)氖忠活D，接著她便聽先生道：四妞，你的名字是四妞罷。我見冰雪聰明，人如珠玉，若日后考取功名，答卷之時不如就叫懷玉吧。

    孩子很快便轉(zhuǎn)移的注意，為自己好聽的新名字雀躍，片刻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問：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不悔。

    那時崔懷玉還聽不出這是個化名，只是覺得，不悔不悔，這名字真是奇怪。

    那時先生有一本箋花小冊，上面密密麻麻的爬滿了好看的字。

    崔懷玉大多數(shù)字都不識得，便隨手指了一句，問：先生，這句是什么呀

    先生瞥了一眼，玉顏微赧，輕聲說：是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せǎ挂箺疾?。

    那這句呢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

    最后一頁她終于認(rèn)得兩字，歡喜地說：這個我識得，這個字是lsquo;恨r(nóng)squo;，這個字是lsquo;你rsquo;。她眨著眼問：先生，你恨誰呢

    先生卻將那小冊收了，柔聲道：我誰也不恨，今兒功課做得怎么樣拿出來給我看看。

    再后來崔懷玉再也沒見過先生了。

    不過她卻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每當(dāng)心思繁雜之時，總會到先生曾住過的小屋來坐坐，就好似回到童年時候，聽見先生溫柔教誨一般。

    只要一想想先生在此會如何，她便會心思澄明，撥云見日。

    如今她將要去洛安趕考，若此行順?biāo)?，大概可以衣錦還鄉(xiāng)。

    她枯坐在燈前，聽窗外凜冽風(fēng)聲，想日后自己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呢

    幾乎想也沒想，她便自己答道：我要成為先生那樣的人。

    她要讓這貧瘠山村變得富饒，要讓附近的孩子皆有衣可穿，有rou可食，有學(xué)可上。

    她想像先生一般，就算活得如流星短暫，也要在夜空中發(fā)出光來。

    崔懷玉帶著這份信念去了洛安。金鑾殿之上，她總算見著了傳說中的圣明天子。

    天子高居九重，兩鬢霜白，形容懨懨。

    殿試很是容易，治國之策先生曾與她講過幾次。

    天子聞罷，垂眸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幽然深邃，又似乎帶著生無可戀的寂寥。蒼白的手輕抬，就你了。天子的聲音略帶嘶啞倦怠。

    崔懷玉心中一顫，不自覺想起，天子不過盛年，原來竟這般病弱嗎但很快那絲莫名的惘然驚疑便被進(jìn)士的狂喜覆蓋，她輕勾起唇，想：先生你看到了嗎如今我已站在朝堂之上，也可如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