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零對那些狗的嚎叫追逐毫無知覺，她抬頭看著面前這座未完工的高樓，只有灰磚和升降臺孤零零露在外面，沒有顏色，也沒有絲毫生氣。

    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和興奮感同時涌上來。

    她沒有一絲害怕，反而抱著十分期待，走進這棟尚未建好的磚灰色大樓，慢慢地，一步一步，踩著落滿灰塵的樓梯，毫不覺得疲累，上到三十層。

    三十層，足夠讓她解脫了。

    她沒有喘氣，呼吸平靜，走到?jīng)]有玻璃遮擋的窗架前。

    樓上的風比樓下急很多，一股接著一股地灌進她的衣袖，鉆入她的身體。

    韓零抬頭望去，明亮的冷月似乎就在眼前，往下一看，樓底是亂七八糟的一片漆黑。

    她知道，從這里摔死，遲早是要給開發(fā)商造成麻煩的。

    可她別無選擇。

    她的死，怎樣都是要給別人添麻煩。

    但，這是最后一次。

    站在樓層邊緣，韓零伸出一只腳懸空。

    她開始想象自己死后的樣子。

    老媽老爸雖然會哭，但也會真的覺得解脫了吧？不爭氣的女兒，終于離開他們了，不用再為她煩惱、為她焦慮、為她的不爭氣感到失望。

    她的朋友同事，或許會哭，但對他們來說，她的死，是件好事，幫他們杜絕了未來她給他們造成麻煩的可能性。

    唯一對不起的只有楊今朝了吧？

    她不自覺摸了摸頭發(fā)上戴著的、楊今朝送給她的白色發(fā)夾。

    他會難受痛苦，但總歸，他也會忘記她的。他總會找到一個比她更合適的伴侶，過上閑云流水的快樂生活。而不是像現(xiàn)在，整天和她這樣一個抑郁癥患者在一起受苦。

    她自己也是如此，死去，意味著解脫，徹底解脫。她不會再活在痛苦里、活在自責里。

    真好啊。

    她死了，這世界都會因她的離去而輕松自在啊。

    韓零微微張開雙臂，漸漸將身子向前傾去。

    身體重心很快前移，她感到整個人失去控制，一下子猛地跌落，向沒有盡頭的深淵沖去。

    疾風在耳邊呼嘯，她又像一片枯萎的落葉，不受控制地往下飄去。

    死亡，離她越來越近了。

    馬上，就是解脫。

    她閉上眼。

    身體忽然停止下墜。

    她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睜開眼，韓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停在了半空中。

    離地面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她的身體仿佛定住了一樣，懸在半空。

    一只手攬過她的腰，一個人慢慢進入她的眼簾。

    你怎么在這？韓零不敢相信，顫抖著聲音問。

    楊今朝抱住她，對她笑了笑，神情又變得嚴肅，對耳里的聯(lián)絡器清晰有力地吐出兩個字：執(zhí)行。

    瞬間，韓零感到大腦一片空白。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緩緩抱落在地面，眼里的世界突然變成一片斑斕。

    紅的、黃的、綠的五彩繽紛，幾乎亂花她的眼。而后，往事一幕幕飛速從那些混雜的顏色中竄過，母親、父親、同學、戀人、同事所有人，都以極快的速度穿越過她的視線。

    她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最后終于抬不起來，緊緊閉上。

    她昏了過去。

    第92章

    一周后。

    一鍋散發(fā)焦香的烤魚橫在一男一女面前，烤魚店燈光昏黃，生意冷清，只有這兩人，對坐在柔軟的沙發(fā)椅上。

    韓零看著眼前的美味，咽了下口水。焦黃的烤魚上鋪著青綠的長椒丁和橘紅的小米椒碎，咕嘟翻滾著的魚湯濃稠極了，時不時冒著透明氣泡。

    所以，你到底還記得什么？坐在對面的楊今朝嚴肅向她發(fā)問。

    韓零的眼始終沒離開面前的烤魚：嗯大部分吧，你家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我倒記得清楚，什么創(chuàng)世學說啦，記憶學說啦，反客觀的東西，我都記著呢。

    那我呢？楊今朝看著她，再問。

    楊先生，咱們能先吃飯嗎？我好餓。韓零避開他的目光，肚子咕咕響過幾巡。

    楊今朝嘆聲氣：先吃飯吧。

    兩人沉默地吃了半小時飯，從烤魚店出來后，韓零心滿意足地摸著肚皮，似乎有點困了。

    她打了個哈欠。

    困了？楊今朝問她。

    嗯。她點點頭。

    回去睡覺。他道。

    她停住動作，想了一陣兒，對楊今朝道：楊先生，回去，指的是你家，還是我家？

    你隨便。楊今朝冷著張臉。

    走到小區(qū)，進樓，乘電梯，到家門口，兩人沒多說一句話。

    楊今朝打開自己家的大門，對她道：你的東西還在我家里，要拿回去嗎？

    韓零還未說話，自家大門打開了，趙云蘇穿戴整齊，背著只小挎包，從里面走出來。

    她看看楊今朝，又看看韓零，對她道：韓老師好。

    韓零笑著點點頭：我這幾天生病，都忘了問，云蘇，你吃飯在哪?。坷先ネ饷婵刹缓?。

    趙云蘇指指楊今朝：今朝哥會給我也做一份

    哦。韓零點點頭，又問她，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