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決云很現(xiàn)實地問道：“那你有錢嗎？”

    田芮家里是有一定積蓄的，但錢都是由韓笑存放。韓笑在家庭教育上卡得十分嚴(yán)格，可以給孩子足夠的生活費(fèi)，但絕對不會讓她揮霍。

    可是現(xiàn)在韓笑正在病房里躺著，田芮根本不知道錢被藏在了哪里，一時間要她拿出幾十萬，她去哪里找？

    田芮六神無主地說：“我們有保險……”

    賀決云殘忍地打斷了她：“什么保險？醫(yī)療保險還是交通保險？交通事故判定為自己全責(zé)，普通的醫(yī)療保險是不納入賠付范圍的。而交通保險是有額度上限的，還有規(guī)定的賠償范圍、項目。超出合同外的醫(yī)療費(fèi)用，他們不予賠償。我不知道你媽保了多少，保的是什么等級，但我得提醒你，這場手術(shù)當(dāng)中用到的進(jìn)口藥、進(jìn)口器材，多數(shù)都不在保險范圍之內(nèi)。除此之外，你們還需要賠付別的財產(chǎn)損失。你mama的那一撞，造成的損失可不小。不僅剮蹭了兩輛汽車，周圍的護(hù)欄、圍墻，也給她撞飛了。你確定你們家的保險金額夠嗎？”

    田芮當(dāng)然不知道。她怎么會知道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她的世界從來都是有人替她安排好的，她不知道一場車禍，可以造成那么大的經(jīng)濟(jì)損失。

    田芮兩手垂下，大拇指的指甲用力摳著別的手指，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賀決云看著她這樣子，都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將無比嚴(yán)峻的結(jié)果擺在她面前。

    “而且，走保險是需要時間的。你確定你母親等得起？”

    “那你說應(yīng)該怎么辦??？”田芮紅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懇求地說，“你能不能先借我點錢？我媽醒了我就還你們，真的，我家里還有存款。你不是在三夭工作的嗎？你是不是能幫我？”

    “我當(dāng)然有錢?！辟R決云說這話時，表情卻是很冷漠的，他反問道，“但我為什么要平白無故的借給你呢？你應(yīng)該知道當(dāng)今社會，借錢不容易吧？”

    這一刻，田芮的眼神里閃過失望、絕望，以及許多心酸的情緒。她想自己可以去找母親的同事借錢，去找自己另外幾位不算很熟的長輩借錢，但應(yīng)該借不到那么多，且后續(xù)還有更大的一筆醫(yī)療費(fèi)。

    她深深望著賀決云，沒有辦法，兩膝向下彎曲就要給他跪下，一雙手及時將她托住，并用力地把她提了起來。

    “你的尊嚴(yán)不值錢?！辟R決云直白道，“帶我們?nèi)ツ慵遥医邮芩姓{(diào)查。你明白我的意思?！?/br>
    第103章 筆記

    何川舟戴上手套，站在客廳與書房的交際處，選了個視野通達(dá)的位置，粗糙地掃視了遍房屋結(jié)構(gòu)。

    技偵人員帶著自己的裝備，正在各個地點進(jìn)行細(xì)致的勘察搜證。工作的節(jié)奏非常熟悉，然而氣氛就是有哪里不對。

    何川舟回過頭，瞄了眼客廳。

    田芮深陷在沙發(fā)中，一言不發(fā)，表情麻木，猶如一個被剪斷了線的木偶人，死氣沉沉。

    她又偏過頭，瞅了眼書房。

    穹蒼站在靠墻的書柜前面，查看書脊上的文字，判斷書本的用途。

    許是她的視線太過強(qiáng)烈，穹蒼朝她回望過來，做出個困惑的表情。

    何川舟小聲表揚(yáng)道：“工作做得不錯?！蹦敲纯炀桶烟镘钦f服了，又一次帶著下級警員合理加班。

    穹蒼不敢攬功，畢竟承擔(dān)醫(yī)藥費(fèi)的人不是她，連忙介紹道：“全是q哥的功勞?！?/br>
    賀決云謙虛道：“哪里哪里，主要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穹蒼暗暗糾正，是動之以財，曉之以錢。無人能抵擋的誘惑。

    新一派端水大師何川舟道：“都不錯，都不錯。都幫了大忙?！?/br>
    何川舟見穹蒼只站著看看，卻一直沒有動手，靠近了問道：“你要找的是什么？”

    穹蒼文藝地說：“愛?！?/br>
    賀決云一把搭上她的肩膀，勾著手將她往陽臺帶，說：“嘆什么氣?。磕阋怯X得累了就去外面曬曬太陽。”

    穹蒼抓住門框，無奈道：“我是說感情。能證明韓笑情感歷程的東西。情書、情詩、日記、簡報、照片，或者其它能證明的東西。我想知道，韓笑對田兆華，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態(tài)。她是否還有別的愛人。如果她的心另有所屬，對方是誰，是不是突然消失了?！?/br>
    要找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的空氣人，這似乎有點強(qiáng)人所難。

    穹蒼拉開賀決云的手，問道：“明白？”

    何川舟跟賀決云意會了下，覺得大概能明白，隨后憑借自己的理解，分散到各個房間里去尋找。

    從韓笑會對田芮念詩來看，她曾對某個人有過炙熱的情感。而她從未向田芮反駁過那個人是田兆華，說明她心底也認(rèn)為這樣的行為是不光彩的。

    一般來說，如果韓笑真的有出軌，或者說精神出軌，她應(yīng)該會把相關(guān)的證據(jù)藏在較為私密的地方，避免讓田芮察覺異常。而如果不是，為她送花寫詩的那個人，就是她親愛的丈夫，那她完全沒有必要將它們隱藏起來。

    穹蒼在書房翻找，賀決云去了韓笑的臥室。

    賀決云拉開臥室衣柜最底下的抽屜，一個個檢查過去。除了不常用的工具箱、袋子、換洗衣襪外，還不出意外地翻到了一抽屜的女性貼身衣物。

    賀決云面不改色地想把抽屜合回去，可是臨了仔細(xì)一瞧，又覺得這些內(nèi)衣底下似乎是墊了些什么東西，才將它們壘得那么高。

    賀決云左右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人在注意這邊，就彎腰將擺放整齊的內(nèi)衣?lián)荛_一點，看看下面墊的是什么。

    軟綿的觸感，白色，是一層不常使用的舊毛巾，應(yīng)該是為了防潮。

    賀決云用手指按了按，發(fā)覺還是有異，于是再次將毛巾撥開，從底下翻出了兩個文件袋。

    賀決云拆開袋子，將里面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檢查一遍。

    存放著的都是一些銀行卡、房產(chǎn)證，還有部分重要的產(chǎn)權(quán)文件。

    賀決云想起穹蒼之前收集資料時連草稿紙都不放過的細(xì)致，怕韓笑也有這種習(xí)慣，連幾張裝訂在一起的收據(jù)都沒有錯漏。

    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韓笑的股票賬號是什么了，也知道她把資金用在了什么理財用途上?？磥硖镘嵌虝r間內(nèi)是拿不到那么多流動資金了。

    韓笑家里其實是有一個小型保險柜的，擺在書房里，但是她將最重要的物品都藏在這個地方，想法還挺巧妙。不是變態(tài)或地毯式搜索真不容易找出來。

    這個想法剛從賀決云腦海里閃過，就被他察覺出異常，他憤怒地朝邊上“呸”了一口。

    有毛病了，拐個圈兒還能把自己罵進(jìn)去。

    賀決云小心翼翼地將幾件內(nèi)衣擺好，歸于原位，然后起身，準(zhǔn)備出去。他剛一轉(zhuǎn)身，就看見穹蒼一臉意味深長地倚在門口，不知道已經(jīng)看了多久。

    賀決云怔了下，還沒吐干凈的氣又被哽回了胸口，險些靈魂出竅。他連忙解釋道：“你別誤會！”

    穹蒼眨了眨眼，貼心地道：“我沒有誤會啊?！?/br>
    賀決云欲一頭撞暈在那柜門上，著急解釋的樣子反而讓他顯得有些心虛：“我真的沒有什么特殊癖好，我就是覺得底下有東西！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吧？我至于嗎？”

    穹蒼真誠說：“不至于?！?/br>
    她明明那么配合，可賀決云總覺得她腦子里正在想些奇奇怪怪的廢料，以致于她那雙心靈的窗戶里滿是猥瑣?？墒撬谋砬橛质悄敲礋o辜，讓賀決云懷疑真正猥瑣的人其實是自己。

    他無奈地抬手抹了把臉，想起手里還拿著一份東西，做最后的補(bǔ)救：“看，這是什么？”

    穹蒼瞥了眼，不是很樂意地配合道：“哇……這難道是一份文件嗎？”

    賀決云被她噎了一口，幾度心梗。那熟悉的心梗的感覺，倒是將他已經(jīng)出走的智商牽了回來。他直接用不大高明的手段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用的東西，你那邊呢？”

    穹蒼遺憾搖頭：“也沒有。書房里很多醫(yī)科類的書，上面都有灰塵了，可見韓笑不是經(jīng)常打掃，平時更不會看。剩下的……平平無奇?！?/br>
    賀決云想了想，又說：“我沒找到跟韓笑的愛有關(guān)的，但是找到了幾幅田芮的畫，你要不要看看？”

    東西是賀決云從雜物間里翻出來的。應(yīng)該是田芮小時候畫過的畫，全部用塑料紙一張張封好，整齊排列。因為保存妥善，所以紙張并沒有損壞，只是顏色變得有些暗沉。

    擺在最上面的一張，是小女孩兒與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人手牽手站在戶外的場景。古舊又素雅的木屋、白色零星的花朵，明媚燦爛的太陽，郁郁蔥蔥的樹林。周圍還有幽深的山道與蜿蜒的溪流，就是一種恬靜淡然的田園生活。

    穹蒼往下翻了幾張，除了見證田芮越加成熟的畫技以后，沒有別的發(fā)現(xiàn)，于是又一張張放了回去。

    賀決云見她看完，準(zhǔn)備把東西接過去，兩手握住畫紙邊緣，結(jié)果穹蒼卻不松手了。

    “喂？”賀決云以為她是有了發(fā)現(xiàn)，蹲下身小聲問道，“怎么了？”

    穹蒼盯著面前的那幅畫，眉頭微微皺起，似在努力回憶。然而她讀取了兩遍記憶，都沒有什么結(jié)果，最后還是搖搖頭，將東西交還給他。

    賀決云把畫擺成正向，跟著多看了兩眼，疑惑道：“這畫有問題嗎？”

    “沒問題，只是覺得畫里的場景有點眼熟。”穹蒼覺得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大概童話書里描述的，都是這樣的風(fēng)景吧。”

    森林里的小木屋，很尋常的主題。小朋友喜歡將所有美好的森林元素都畫上去，所以內(nèi)容上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第一眼看的時候，穹蒼還沒過多在意，可是第二眼看時，她的視線不自覺地多停留了兩秒。

    自己都找不出來的原因，可能，只是里面的某個細(xì)節(jié)給了她這樣的錯覺。

    賀決云狐疑地呢喃道：“是嗎？”

    穹蒼說：“嗯，沒關(guān)系，細(xì)節(jié)我已經(jīng)記住了，你放回去吧?！?/br>
    賀決云重新把畫塞進(jìn)箱子里封好，并關(guān)上雜物間的木門。

    何川舟從陽臺出來，朝著二人搖搖頭，表示他們那邊的情況同樣不喜人。又把賀決云手上的文件給拿走了，說會回去整合一下資料，看看它們之間是否存在關(guān)聯(lián)。

    賀決云失望道：“一無所獲啊這是?！?/br>
    他說完沒有得到回應(yīng)，才發(fā)現(xiàn)穹蒼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沙發(fā)上的田芮，片刻后，淡淡吐出三個字：“不一定?！?/br>
    “田芮。”

    穹蒼并沒有走過去，她隔著兩米多的位置，喊了一聲。

    田芮冷不丁被她叫了名字，瞬間感覺有股陰涼爬上了她的脊背，讓她下意識地挺直腰身。

    她的視線穿過柜臺間的縫隙，望向穹蒼。哪怕離她還有一段距離，仍舊感到心有戚戚。

    “你說你母親收到的情詩，后來去了哪里？”

    田芮內(nèi)心有種極度悲觀的預(yù)感，那種預(yù)感讓她拒絕去面對所有事情。直覺告訴她，有時候無知要幸運(yùn)許多，她已經(jīng)走到深淵的邊界，不能繼續(xù)上前了。

    “我不知道?！碧镘且詾樽约旱穆曇艨梢宰龅胶芷届o，然而出口的第一個字，就暴露了她的憤怒。

    “我不知道。”她放緩語氣，又說了一遍。

    “你沒有保留任何東西嗎？”穹蒼那沒有多少起伏的聲線，在田芮聽來字字帶著尖刺，“你母親處理那些東西的時候，你沒有覺得可惜，而留下一些嗎？或者，你還記不記得那些禮物的細(xì)節(jié)？”

    田芮終是忍不住，情緒跟山洪一樣宣泄爆發(fā)。她高聲打斷了穹蒼的話，反問道：“那你呢？你就沒有一點同理心嗎？”

    穹蒼止住話頭。田芮崩潰地繼續(xù)道：“我不想要再查這件事情了，讓它結(jié)束吧，就算我求求你們了。我不想知道我媽有什么過去，一點都不想！你們也不要再向我證明我的家人有多不堪，甚至還要我給你們提供所謂的證據(jù)。你們夠了沒有？你們覺得這荒謬嗎？！”

    賀決云對欺負(fù)一個小姑娘沒什么興趣，但是他對穹蒼那句“天真”的評價，實在是太過認(rèn)可。

    正在周圍工作的幾個警察一齊停下工作，看著劍拔弩張的二人。他們互相使了使眼色，卻不知道該怎么打圓場。

    穹蒼好笑地說：“同理心？”

    田芮“蹭”地站了起來，激動道：“這有什么好笑的？你知道疼愛自己的雙親相繼離開自己的感覺嗎？我已經(jīng)很累了。我希望他們至少在我心中是完美的，這樣也不行嗎！”

    “我確實不知道?！瘪飞n冷淡地說，“在我學(xué)會分析情感的時候，他們早就已經(jīng)不見了?！?/br>
    田芮胸膛劇烈起伏，發(fā)出兩聲干笑：“你沒有體會過，你比我好。起碼你不用那么難過?！?/br>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

    穹蒼穿過木柜，與田芮面對面地站著。她臉上表情陰沉，視線直勾勾地落在田芮身上，仿佛要將她掩埋。

    “是，我沒有體驗過什么疼愛的雙親，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不曾擁有過的痛苦？你想逃避，你可以后悔，你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讓身邊那么多人來安慰你，等著他們給你結(jié)果。你以為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樣，不用清醒地面對這個世界，照舊可以生活得很好嗎？小meimei，如果你現(xiàn)在才十二歲，今天我縱容你，可是你已經(jīng)二十了，你已經(jīng)過了這種可以無畏天真的年紀(jì)。是不是應(yīng)該清醒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