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容站在那懸崖邊上，笑得何其涼薄，“是啊，我壞事做絕，罄竹難書，可那又怎樣？該得到我沒得到，扎木托也沒有得到。如今贏的還是我！我們師兄弟三個，其實最慘的還是他，所以說就算我今兒死了，我也是贏了?！?/br>
    “輸贏就那么重要？”沈言冷然。

    “當(dāng)然重要，至始至終師父都不肯正眼看我，從一開始我就輸給他。無論是師父還是慕容，始終都、都不肯給我一絲絲的關(guān)懷?！彼嬷约旱男乜冢@蠱毒在體內(nèi)蠢蠢欲動，那是屬于慕容的懲罰。

    她臨死前也不忘給予他慘烈的懲罰，讓他生不如死的存活在這人世間。

    “我這輩子唯一得不到的就是慕容，唯一愛過的也是她。”蕭容低頭冷笑，“可惜她不肯跟我走，即便我能保她一世無憂，她也要守著扎木托那個蠢貨。呵，真是可笑，愚不可及?！?/br>
    “其實扎木托沒有輸?！蹦掳倮矬w內(nèi)血氣翻涌得厲害，好在他趁著他們說話的時候調(diào)息了片刻，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扎木托雖然失去了慕容，可是慕容拼死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背負(fù)著母親的遺愿，于此后的人生里又重獲了母愛。”

    “摩耶，你總覺得旁人不在乎你，可你問過自己，你有什么值得旁人在乎的？你是給予了旁人關(guān)心愛護(hù)，還是給予了他們希望與前程？除了掠奪和廝殺，你還做什么呢？你給予的是無盡的苦楚和折磨，所以你所得到的也只能是無盡的折磨和苦楚?！?/br>
    “人跟人之間是相互的，你給予了陰謀詭計，早晚有一日都會應(yīng)驗在自己身上。人生就是一面鏡子，你付出什么就只能得到什么。扎木托雖然顛沛流離了十多年，可如今他有女萬事足，而你呢？只能孤獨終老，日日夜夜承受著渴望而不可得的煎熬?！?/br>
    “相比之下，你才是輸?shù)哪莻€人?！?/br>
    蕭容恨意闌珊，“你說什么？”

    “趙無憂是扎木托和慕容的女兒，摩耶，你沒想到吧！”穆百里笑靨涼薄，“種什么因得什么果，誠不欺余也?！?/br>
    的確，他想到了趙無憂不是趙嵩的女兒，也想到了趙無憂跟慕容的容貌極為相似。但這些只是他內(nèi)心的猜測，因為從始至終沒有人證實趙無憂的真實身份。

    而今從穆百里嘴里說出來，就算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毫恕?/br>
    “原來是真的?！甭牭侥掳倮锏哪且幌?，他卻突然有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原來是真的。”他又念叨了一遍，然后眼睛里淌著微暗的流光，“慕容，你為何要這樣待我呢？我到底哪里比不上扎木托？他能給你的我也可以??！”

    寒風(fēng)朔朔，站在這懸崖邊上，衣衫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蕭容長長吐出一口氣，“我這一生除了那一個女人和那一份愛不曾得到過，其他的也沒什么可以肖想。該有的我都有了，該殺的也都?xì)⒌貌畈欢嗔?，所以我也沒什么可后悔的，我殺的都是該死之人！”

    “左不過你們也別想殺了我，我的命也該我自己來做主?！彼赝娙?，“我不會輸，我摩耶永遠(yuǎn)都不會輸！”

    音落瞬間，他突然縱身一躍。

    白須老怪急忙去抓他，卻被他反手一掌推出。

    夜里根本看不清楚底下是什么狀況，是故白須老怪也不敢貿(mào)貿(mào)然的跟著下去，只能快速折返上了懸崖邊，只抓住了蕭容的一片衣角。

    “師父？”穆百里上前。

    白須老怪扣住穆百里的手腕，“傷得不輕?！睆膽阎腥〕鲆粋€瓷瓶倒上一粒藥遞給他，“先把藥吃了，底下什么情況也不知道！”

    沈言一聲令下，眾人快速去準(zhǔn)備一干用具，橫豎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罷了！就算是這萬丈深淵，也得把這蕭容的尸身找到，否則如何能心安呢！

    畢竟這世上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的事兒，太多太多！

    “師父是否要進(jìn)城去見一見師叔？”穆百里頓了頓，說是三師叔，其實應(yīng)該尊一聲岳父大人的。左不過人有時候好面子，尤其是在師父跟前，難免就有些拉不下顏面。

    左不過到時候見了面，還是得恭恭敬敬的尊一聲，畢竟這長輩的輩分在那，不是你想賴就能賴得掉的。

    白須老怪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倒是十多年沒見了，也該見一見的。”卻見穆百里翻身上馬，“你這是要去往何處？”

    “徒兒的閨女不知被摩耶藏到了何處，此刻自然是要去找女兒?！蹦掳倮锉?，“師叔在丞相府，師父若是嫌麻煩可以跟著沈言走，若是習(xí)慣了獨來獨往，則可以自己進(jìn)城。進(jìn)了城一問丞相府，人人皆知?！?/br>
    語罷，他策馬而去，片刻都不愿逗留。

    白須老怪眉頭微蹙，“誰說是女大不中留，這男兒也不是不中留的。什么時候有了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沈言抱拳，“您老不知道的還多著呢！兄長不但有了孩子，還有一個極為聰慧的妻子，尋常人可都萬萬不及呢！”

    “這是有多與眾不同？”白須老怪不信，“難不成還能張口吞月，伸手摘星嗎？”

    沈言搖頭，“這倒不會，左不過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罷了！”

    白須老怪一怔，“好生厲害?！?/br>
    沈言一笑，“能讓兄長生出這份白首之心的女子，自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何止是了不得，簡直是太了不得了。白須老怪自問行走江湖多年，也是見過不少遇見過不少奇人奇事的，卻從未見過有這樣一個女子。

    素衣白裳，眉目清冽。

    執(zhí)掌朝堂，手握生死。

    這大概是趙無憂第一次見“家長”吧！穆百里父母雙亡，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也算是半個家長。初見白須老怪的時候，趙無憂站在那里沒有任何的舉動，只是定定的打量著他。

    第991章 最后的命局3（1）

    能越過丞相府的戒備，出現(xiàn)在聽風(fēng)樓里的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要知道自從蕭容在蝶園抱走了小思睿之后，趙無憂這本就沒有安全感的人，將是四周的防衛(wèi)多加了一倍之多。是以要想悄無聲息的進(jìn)入這丞相府，是不太可能的事。

    但既然進(jìn)來了，想來要取她性命是易如反掌，就算她驚慌失措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驚慌失措大喊救命，他還是會殺你，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死也體面一些。

    思及此處，趙無憂便沒有吭聲。

    老頭也是極為好奇的打量著跟前的趙無憂，這白衣少年真當(dāng)是個自己的徒弟媳婦？他環(huán)顧四周，略帶嘲笑道，“墻頭那些小子可真當(dāng)沒用。”

    “要喝茶嗎？”趙無憂問。

    老頭一愣，卻見趙無憂淡淡然拂袖坐定。

    “大半夜的你一個一個姑娘家家，站在這兒吹風(fēng)作甚？”老頭緊跟著坐下，借著梨樹下昏黃的宮燈，目不轉(zhuǎn)瞬的盯著趙無憂，“你是在想穆百里？”

    趙無憂突然笑了，隨即起身朝著老頭畢恭畢敬的行禮，“師父！”

    老頭驚得一下子跳上了桌案，然后細(xì)細(xì)的打量著自己，“老夫的臉上寫著什么嗎？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告訴你的？”

    “晚輩看到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她躬身行禮，“趙無憂給師父請安，怠慢之處還望師父海涵見諒。早前便在相公口中得知了師父的大名，今日一見倒真是失禮了?！?/br>
    老頭嘿嘿一笑，“是我這長輩的在你這晚輩跟前丟人了！”

    “不敢！”趙無憂俯首。

    “你在這里作甚？”老頭問。

    趙無憂淡淡的笑著，“等一個還沒回家的人，等到睡不著就起來坐一坐?！?/br>
    “穆百里已經(jīng)歸來，不過半道上遇見了摩耶”說到摩耶，白須老怪只能一聲長嘆，“老夫?qū)ち怂嗄?，后來接到了扎木托的傳訊?！?/br>
    “敢問師父，既然相公回來了，那么如今人呢？為何沒有跟師父一道回京？他”趙無憂頓了頓，她很想問一問，可生來的沉穩(wěn)性子卻又讓她恢復(fù)了理智與清醒，“他跟摩耶交手了嗎？”

    “交手了！”白須老怪道，“若不是老夫助他一臂之力，估計這會得去閻王爺那兒找人了。”說著，又是一聲長嘆，“摩耶在鬼宮本就專攻武功心法，又加上他自身狠毒，好端端的一門功夫被他練得陰狠毒辣，竟像極了旁門左道。好在這會大家都沒什么事，摩耶也跳崖了?！?/br>
    趙無憂駭然起身，“可是死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沈言和東廠的人還在崖邊搗鼓著，我先過來看看你這徒弟媳婦。看這沈言給夸的天上有地上無的，總歸有些耐不住。”老頭微微蹙眉，“沒成想竟是個女丞相，真讓老夫嘆為觀止！”

    “無憂當(dāng)這丞相也是無奈之舉?！痹捳Z中透著一絲無奈，但是面上仍舊是淡若清風(fēng)的神色。

    白須老怪看著她，“你這人一直都是這副清清冷冷的嗎？為何總覺得你什么都不在乎呢？”

    “我若是事事都在乎，那么我在乎的人和事都會變成危險的存在。為了保自己想在乎的人和事，我自然得喜怒不形于色?！壁w無憂淺笑，“師父沒有身在朝廷，不知道其中紛爭。無憂入朝為官多年，早就了然于心了?！?/br>
    “你跟穆百里兩人，倒也登對?！彼?。

    “惺惺相惜的對手，自然是最好的?！碧崞鹉掳倮锏臅r候，她總不忘笑靨如花，“敢問師父，他人何在？還在城外？傷得重嗎？”

    “傷得不輕，我給他吃了藥，暫時能調(diào)息療傷，左不過不能大意罷了！他的身子好像此前受過重創(chuàng)，體內(nèi)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竄動，也不知是什么東西。”白須老怪凝眉，“你可知道？”

    趙無憂搖頭，“他離開京城太久，很多東西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br>
    “包括你們的孩子？”白須老怪問。

    眉睫微揚，趙無憂不語。

    “他說要去找孩子。”白須老怪頓了頓，“你們的女兒長得像誰更多一些？”

    “那師父覺得無憂是像娘多一些，還是更像我爹呢？”趙無憂笑問。

    白須老怪想了想，“兼而有之。”等著說完了，又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老頭一愣，當(dāng)即白了趙無憂一眼，“小丫頭說話太賊精，連師父都敢算計?！?/br>
    “孩子是我與穆百里的骨血，自然是像父又像母的。師父這般問，無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請師父自己來作答?！壁w無憂報之一笑。

    他回來就好，左不過也不知他傷得如何？本就身中尸毒那么久，勉強吊著一口氣，虧得蝴蝶蠱起死回生。若是再受重創(chuàng)，也不知會不會又礙？

    他去找孩子了？

    蕭容跳崖，穆百里去找孩子，那就意味著蕭容的手里沒有孩子？

    “小思睿不在摩耶的手里？”趙無憂凝眉正色。

    老頭點點頭，“對！”

    趙無憂心頭一驚，眸色微沉。

    卻有溫故端著點心急急忙忙的趕來，見著白須老怪的那一瞬駭然僵在當(dāng)場，“大師兄？”

    白須老頭摸著光溜溜的下巴，“三師弟，十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溫故終于緩過神來，輕笑出聲來，“大師兄，別來無恙！”久別重逢憶故人，那種感覺不是誰都能體會到的，十多年未曾相見的師兄弟，突然在這種情況下重逢。

    滿腹的歡喜，無從說起。

    趙無憂離場，她不適合在場。她只是念著自己那未回家的丈夫，正在翻天覆地的找他們的女兒。

    溫故和白須老怪已經(jīng)十多年不曾見過面，誰都沒想到昔年的鬼宮一別，險些成了天人永訣。好在終究老天爺有眼，該重逢的就一定會重逢。

    “當(dāng)年所有人都說你死了?！崩项^輕嘆一聲，“可又打心里不相信，總覺得你還活著，是以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br>
    “昔年戰(zhàn)亂，我?guī)е饺萏与x了提蘭進(jìn)入了大鄴境內(nèi)避難。誰成想還是被人苦苦追殺，為了保護(hù)慕容母女，我想著只能冒險那些人?！闭f到這兒，溫故苦笑兩聲。

    第992章 最后的命局3（2）

    “可你哪里知道，摩耶一門心思撲在慕容身上，他對慕容的勢在必得，已經(jīng)到了癲狂的地步?！卑醉毨瞎纸舆^話茬。

    奚墨端上兩杯茶，風(fēng)吹得樹梢嘩嘩作響。

    溫故捏著杯盞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她的身邊，不會讓她在那樣的情況下，孤立無援的死去?！?/br>
    “她都走了那么多年，該放下的還是放下吧！”白須老怪道，“折磨自己，對慕容而言也是一種痛?！?/br>
    “自從找到了女兒，認(rèn)了無憂，我這一顆心里早就沒了曾經(jīng)的執(zhí)迷不悟。哪怕對于摩耶，我也只是不原諒罷了，恨一個人也是需要氣力。我不想一輩子活在記恨之中，變成摩耶那樣瘋狂之人?！睖毓拭蛞豢诓瑁⑽⒌拖骂^。

    死去的回不來，活著的更該好好活著。一個人活出兩條命，也是一種遲來的幸福。